第4章 一把青
◎命結之人◎
目光所及之處,是鋪天蓋地的血色。
厚重的鐵鏽味幾乎將她淹沒,豆大的淚珠與從額間滑落的血融在一起,一滴滴墜落在地。
妝麵早就泱開,荊微驪一襲破敗的裙裳,繡絲被勾開無數,白皙嬌嫩的手臂露在空氣中,整個人都變得與端莊淑女毫不相幹。
無力地癱坐於塵埃廢墟,手上、臉上生了數不清的傷。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人,依舊白衣飄飄,卻眸光刺骨。
他緩緩回過頭,又不動聲色地張開嘴,不知道說了什麽,少女臉色大變,不敢相信中又帶著幾分怨恨與痛苦。
噩夢戛然而止。
猛地坐起身,原本壓在胸前的被褥順勢滑到了腰腹,她大口喘著氣,臉上積壓著劫後餘生似的蒼白。
拳頭握緊,又氣焰極盛地砸在榻上,她凶巴巴地罵了句。而被罵的人,即是夢中那個說要把她拖去供人享樂的狗竹馬。
這是第二次夢到那一段了,恐懼不減,反倒是給她洶湧的擔憂添了把柴火。
不行,不能再拖了,她必須盡快同章蘭盡解除婚約。
她咬牙切齒地如是想道。
可當下攔在她最前麵的,是一道不怎麽近人情的玉國律法。
與丈夫不可無故休妻是一個道理,就算是女子退婚,尚且也要未婚夫有錯在先,且是不可饒恕的大錯。可偏偏章蘭盡是個素來會經營自己名聲的,外麵的人一提起這位章家的小公子都是滿口讚譽,要在他身上挑出點墨漬烏點實屬不易。
若要退婚,她缺個理由。
天邊泛起魚肚白,又有幾朵不安分的雲彩慢吞吞地跑過來,又貼在一起說悄悄話。
掐算著時辰,青瑤抱著洗漱的器具走進來,想喊自家姑娘起床,可一推門卻發現她早就起來了。甚至已經換好了裙裳描完了眉,此時正坐於妝台前抹口脂。
“姑娘今日怎起得這般早?”
荊微驪目不斜視:“你來得正好,去套馬車,再跟我去一趟靈闌寺。”
還去?昨天不是才回來嗎。
青瑤放下東西皺起眉,雖然肚子裏一堆想要問的話,但抬頭看見銅鏡裏的明豔麵孔,立馬噤聲不敢多言。
顧不上用早飯,荊微驪催著車夫快些往靈闌寺趕。
因今日並非初一十五,加上抵達的時辰又實在是太早,古樸的大門前都沒什麽人,這也讓她更加暢通無阻。
沒有拜佛更沒有添香油,她直奔梧桐樹後的禪房。
讓青瑤候在外麵等,她獨自走近。
“原來是荊小友啊,這次來得還真早。”
打招呼的是個正抓著物件掃落葉的老和尚。
他身穿黃色僧衣,外麵還套了一件繡了精致金絲的袈裟。但許是年歲太久又不經常穿的緣故,袈裟上的褶皺清晰可見,甚至還能瞅著一塊被老鼠咬開的破洞。
荊微驪眨巴了下眼,又乖巧地行了個佛客的禮:“住持。”
沒有著急放下大掃帚,胡子花白的住持笑眯眯,似望見孩童玩鬧般,滿臉慈悲相:“距你上次特地來見我已經半個月了,不知可是又遇見了什麽惑事?”
果然瞞不過佛祖座下的得道高僧。
在心裏歎了口氣,荊微驪娓娓道來:“您先前提點我,說讓我循著夢中的布景摸索破夢之局,可我照做,夢卻前後不一了。”
其實,這位住持,便是當初提點她預知夢一事的高人。
也是這世上,她唯一一個可以坦****將此事說出來以求共商的人。但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淨,就算她每次來都表現得著急忙慌,這位住持爺爺還是不緊不慢地做著原本的事,總是給她一種天塌下來也得把這一覺安穩睡完的錯覺。
但好在,老人家並不準備完全置身事外,每每她迷茫之時,他還是願意提點兩句,給她一個看得見曙光的機會。
雖然想到去“勾/引”裴少戈的這個餿主意是她自己盤算的,但點出可以找尋致勝之棋一法的的確是住持。
“所以你現在,並沒有遇見夢中的那個人?反而換了個完全不一樣的。”聽完她說的話,住持緩緩道。
想到自己削頭去尾說玩的故事,荊微驪點點頭。
掃帚被規矩地擺到了粗壯樹幹的邊上,住持將長長一串的佛珠重新套回腕上,又不緊不慢地數了幾顆,還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才出聲:“那人,許是荊小友的命結之人。”
“命結之人?”荊微驪咋舌一瞬。
她先前隻聽過命定這個詞,指的還都是那些緣分圓滿、由喜鵲搭橋的夫妻。可這命結之人又是怎麽個說頭。
言至此處,住持戛然而止。
又歎了口氣,荊微驪無力地做禮離開。
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神情呆滯,懨懨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眸變得朦朧,連裏麵剔透的光也呈現模糊。
計劃被全盤打亂,設想好的棋路都沒了落腳之地,連棋子都得整個換掉。
麻煩,太麻煩了。
皓腕抬起,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血淋淋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勾起,她沒忍住,怯懦地打了個哆嗦。
所以,是要她把原本對付裴少戈的手段,都轉到那個可怕的黑閻羅身上嗎?
可,雖然他生得驚豔絕絕,但那氣場實在是太嚇人了,她真的能成功嗎……
馬車停停走走,臨下正是熱鬧非凡的四街交匯處,行人接踵而至,沿途是數不清的小攤小販,吆喝笑語此起彼伏。
被顛得難受,荊微驪清清嗓子,讓車夫停下,還說瞅著日頭正好,想下去走走,讓他和青瑤驅著馬車先回府。
青瑤等下就變了臉:“姑娘,這怎麽可以……”
麵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打斷沒聽完的話,荊微驪素來不喜歡被人管著束著,更別說這個人不是阿姐兄長,是個幾年前從人牙子手裏救下來的小丫鬟。
抿了抿唇,她字字咬重:“無妨,我又不是不識道的小娃娃,知道該走哪條路回家。”
被她說的沒了辦法,青瑤隻能從命。
輕鬆從馬車上下來,荊微驪兩步進入人群。原本清冷的眸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熱烈,像個看見糖葫蘆忍不住輕呐出聲的羊角小童。
玉國民風開放淳樸,即便是未成親的小女郎也行出自由,更沒有什麽“婦人拋頭露麵視作不貞不潔”的狗屁道理。
正因為如此,韶顏稚齒的妙齡少女在街頭巷尾中比比皆是。相比之下,特地圍了麵紗遮住容貌的荊微驪,翻到的有些特立獨行。
她步子走的快,沒一會兒就到了那家心裏掛念很久的糕餅鋪子。
傳聞這家鋪子的東家是個失了發妻的可憐人,是十幾年前從北方一路逃災至此,在荷京安家落戶後,因思念發妻,還特地取用後者名中的一個字融進招牌裏,有名聲的很。
正想著是買櫻桃煎還是桃花烙的時候,荊微驪一垂眸,率先瞧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
小娃娃養得粉雕玉琢,羅裙層層疊疊,發髻簡單卻不敷衍,若仔細看,還能瞧出幾分當下最時興的玄女髻的影子。這女孩兒左右不過始齔的年紀,耳洞就打齊了兩個,釵環扳鐲一樣不少,怎麽看都是被捧在掌心養大的世家女。
她駐了足,視線不受控製地凝到了小女孩兒唇邊的晶瑩上。
這是……饞到流口水了?
她笑得無可奈何,又有些於心不忍。
這孩子應該是跟著家裏長輩一同出來的,但現在長輩卻不知所蹤,隻徒留這個才剛比人膝蓋沒高多少的陶娃娃站在這裏等。可憐極了。
心一軟,荊微驪拍板,不一會兒就從鋪子裏提了一包鮮花餅出來。
她蹲下身,纖軟腰身微微前傾:“要吃嗎?”話語間,隱著香甜氣息的餅子被遞到了小女孩跟前,一張嘴就能咬到的距離。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轉了又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
終於,細喉一滾,她做出了決定。
可肉乎乎的小手才剛掏出來,甚至連圓餅的酥皮都沒碰著,就被身後陡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一激靈。
“多謝姑娘好意,但她壞了牙,怕是沒這個福分了。”
荊微驪瞳仁瑟縮一瞬,抬頭望去。
少年郎一襲白衣,似鬆若蘭,氣質清俊。
鷹眼銳長卻不鋒利,反而笑眯眯地回看過來,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撞在同一處。
周遭有風掠過,將女孩兒的乖巧呼喚送進耳蝸深處。
“少戈哥哥。”
少戈?
荊微驪瞪大了眼睛,終於回過神,心髒猛一震。
眼前這位俊俏得令人挪不開眼的白衣郎君,不是她夢中的裴少戈又是誰!
作者有話說:
本文第一CP粉頭子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