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竺葵

◎何時養個娃娃?◎

因為說好了要再陪他進趟宮, 荊微驪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

這一通下來導致的後果就是她沒醒利索,一坐上馬車腦袋就開始犯迷糊,顛簸中, 就這樣側靠著男人的臂膀睡著了。

樊封起初還沒注意到, 但連著喊了她三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後才察覺, 隨即臉上攀上一片愧疚的歉意,默默拿起脫在一旁的外袍給她蓋上。

“樊封……”

忽得,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不受控製地垂下腦袋,想要再聽得更仔細些。

可小憩的人偏偏不如他意,直到車轍停下也僅僅隻發出了那兩個字, 再無後續。

適時地察覺到了他的失落,荊微驪下車時還扯了扯他的袖子:“怎麽又板著臉?”

沉吟片刻,樊封道:“你剛剛在夢裏叫了我的名字, 但隻叫了一次。”

沒懂他的意圖, 荊微驪抿唇:“所以呢?”

男人像個小孩子似的摳字眼, 圖窮匕見:“可你叫了你姐姐的名字整整四次。”

一把鬆開手,荊微驪頭也不回地就跟上管事太監,她想,若不是顧及眼下所處的地境,定是要結結實實地給身後追上來的男人一個大大的白眼。

走在最前麵的管事太監是個眼睛尖、耳朵也尖的, 聽見動靜悄摸地回頭看了眼, 目光停在二人相扣的十指上,又默默收回, 嘴角彌出絲絲弧度。

通稟過後,管事太監步履匆匆, 滿臉為難:“陛下正與鴻臚寺、禮部的幾位大人商量旁的事, 說王爺可以先在禦花園裏轉轉。”

鴻臚寺和禮部?

樊封挑眉, 沒有多問:“有勞公公了。”

說完,他便拉著荊微驪入了小徑,沒幾步就走到假山花叢旁。

感受到腕上的力道,荊微驪雖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等到男人在湖邊駐足,且情緒稍加舒緩時才想著去抽回自己的手。

終於注意到她皓腕上的刺目抓痕,樊封更難受了:“抱歉,力氣用大了。”

將手攏到了寬大袖口的下麵,她搖頭:“習慣咯,反正北越王殿下脾氣大,也喜怒無常的,我又哪敢說什麽呢。”

薄唇上揚,勾起蜿蜒的弧度。

認真揣摩這番表裏不一的控訴,樊封翻來覆去地在心裏頭品,越品越想笑。

最後一個沒忍住,食指與拇指就捏到了荊微驪的臉頰上,以及他縱容的話語:“可本王怎麽瞧著,王妃的脾氣更大呢。”

“唔唔……”抗拒地哼唧兩聲,荊微驪拍開他的手,嗔瞪一眼:“別老是動手動腳的,你下手又沒個輕重。”

剛欲辯駁一番,話就被攔在牙關。

一陣細碎的交談聲來自假山更深處,能夠明顯地聽出是一男一女,其中一個,竟還帶了點兒哭腔。

耳邊不合時宜地掠過一陣風,聽不見更清晰的內容。

二人雙雙回頭,荊微驪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還有別人在。”

樊封倒是坦然自若,五官了無起伏:“不算稀罕事。”

不想擾了他人好事,荊微驪剛準備拉他離開,假山後麵的兩人就已經踩著小樹杈子咯吱作響地走出來。

待看清外麵站的是誰,他們連忙跪下:“見過北越王、北越王妃。”

學著身側人的淡定從容,荊微驪笑眯眯地應了聲,打量的目光在跪地俯首的兩人顱頂轉了一會兒。她起初以為膽大包天趕在禦花園裏閑談的會是哪路貴人,不曾想,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宮女和侍衛軍。

視線一頓,她望見小宮女的臉越埋越低,還抖著肩膀。

不知為何,她猛然想起了當初在靈闌寺意外撞見他時的模樣,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恐懼無措,仿若遇見的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長了八條胳膊三隻眼睛的怪物。

把那些麻煩的回憶趕走,她提著裙擺走過去:“今晚風大,許是要下雨了,早些回去休息罷。”

小宮女愣愣地抬起頭,沒有看見以為的凶神惡煞或尖酸涼薄,反倒是一張美到不可方物的麵龐,似月下仙女般立於眼前。

心髒猛地一暖,她趕忙謝恩,隨即拉起好一臉呆板地心上人離開。

臨走前,許還是害怕,她又大著膽子問:“奴婢自知身份低賤,但還是請王妃鬆鬆手,繞過奴們一命。”

聽出她在指什麽,荊微驪笑得愈加柔和:“世道紛雜,能遇見一個彼此珍重的不容易,但你們下次可要小心,莫讓他人再瞧了去。”

“謝王妃!多謝王妃!”

他們走得匆忙,恨不得連鞋子都跑掉。

待人徹底走遠,樊封才幽幽開口:“彼此珍重?不知在阿驪心中,本王可算得上一句‘珍重’?”

隻隔了幾步的荊微驪驀然回首,撞進那方寸天地中。

男人身後是不計其數的芍藥花,明明應該是一副極具美感的畫作,可偏偏多了一個他。這人隻要站在那裏,就已經勝過無數姹紫嫣紅了,而她的視線,好像也難以從他身上挪開。

他是個天生的角兒。

是隻要現身,就會有數不清的觀眾拍手叫好的那個。

臉頰不受控製地變熱變紅,荊微驪在心裏怒斥自己沒出息,隨即與他靠得更近。

她眼眸明亮,故意答:“興許是吧,得等我再琢磨琢磨。”

樊封抬手又捏了把她的麵頰,摻了點兒懲罰的意味。

直到最後,他們也沒能見到姬未沉。

隻有掌事太監一臉沉重地送過來隻玉佩,再轉達了裏麵那位粗製濫造的借口。

指腹在冰涼的玉石上磋磨兩圈,樊封嘴角一扯,漾起嘲弄的弧度:“那就麻煩公公替本王轉達一句話,‘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既然本王答應過,那自然是會照辦的。”

說完,他不容置否地摟著心上人的腰肢,離開了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臨上馬車,樊封又朝古樸的紅色大門眺了眼,神色詭譎。

“王爺若是還掛念別的事就去做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默默斂神,二人於無聲的氣氛中對視了好一會兒,最後荊微驪紅著臉敗下陣來,捂著眼睛不願意看他:“都說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要走就快點。”

樊封失效,狠揉了把她的額前碎發,口吻卻格外得鬆:“本王很快就回去。”

“路上小心。”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裏,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但眼下好像也隻能對他這麽交代。

素手撩著帳簾,荊微驪目送男人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才悻悻地放下手,隨即沒骨頭似的往後一仰。

好討厭啊,這種很沒用的感覺。她挑眉,滿臉不爽。

雲層高懸,日頭明媚。

樊封策馬一路疾馳,到了西郊大營時丟下落地,直奔白敬棠的營帳。

後者被他的風塵仆仆嚇一跳,發問:“老臣還以為殿下今日不來了。”

“本來是不打算來。”

樊封隨意地翻了對護腕將袖口束起,原本鬆垮垮的衣袖立刻變得幹練,眉宇間的鋒利再無半點荊微驪往日會欣賞的書卷氣。

他道:“今日鴻臚寺和禮部的人去找陛下了,不出意外,談得應該是下月初迎接啟國使臣一事。”

一聽又是那樁糟心事,白敬棠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們這次來勢洶洶,應該是為了接霍小子回去,說來也奇怪,那小子被送過來快十年了,怎麽這時候才被惦記上。”

“因為知道了十年前藏在他身上的秘密。”

樊封答得雲淡風輕,可目光卻不曾分給白敬棠半點,而是自顧自地從架子上取下了之前自己留在這兒的兩冊卷宗。

看著上麵的字樣,他緩緩解釋:“當年霍平蕪被送來時,其實是被喂了蠱蟲的,那是一種當今世上已經失傳的劇毒,據說人軀養蠱,假以時日蟲吞經脈,是可以把人活活變成人藥的。”

臉色咻然變白,白敬棠雙手拍在桌案上:“那給他下毒的人是誰?難不成當年是為了直搗黃龍殺光夜氏子孫?”

“恰恰相反。”

樊封終於抬頭:“給他種下蠱蟲的人是他的親生母親,是為了讓他活下來的最後一步棋。因為那毒古怪,分了子蟲與母蟲,霍平蕪身上的是母蟲,而當今啟國國君身上的,則是子蟲。”

“換句話說,霍平蕪的生死,也牽著整個啟國的局勢,他們自然希望早些把人接回去,就算囚在牢獄中,起碼也是能掌控在眼皮子底下的。”

終於理清了來龍去脈,白敬棠皺著眉呼出一口濁氣:“那我們接下來應該如何?”

“先按兵不動,看看來接他的是何許人物,其次加強質子府那邊的看守,派幾個機靈的輪流來。”

隨即,他又把一些事務從大到小地吩咐了一遍,中途也不忘詢問軍中目前的狀況。

大半個時辰過去,這些暈腦袋的話才被白敬棠悉數吞咽幹淨。

見男人已經要走,他脫口而出:“說來你成親也有段時日了,準備何時養個娃娃?”

聽見那個字眼,樊封解護腕的手猛地一頓。

動作比之先前慢下來不少,如同喉頭哽著一口氣,他道:“眼下多事之秋,他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

白敬棠歎了口氣,不自覺地就端起了長輩的架子,大手搭上他肩頭:“其實國事和你的私事並不衝突,可別等到以後再後悔才好。”

護腕被扯下,哐當一聲甩到桌案上,男人看過來,麵色清冽:“本王心裏有數,至少現在,的確不合適。”

作者有話說:

今天加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