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石榴裙

◎“真乖”◎

顫巍巍的掌心已然生出一層薄汗,荊微驪哪裏敢反抗。

她呆呆地立在原處,好似一尊精致的陶偶娃娃。

男人隨意地丟開長劍,步子也走得懶洋洋,甚至懶得繞路,幹脆直接踩上那具已經沒有氣息的屍體。但很奇怪,他腳上卻沒沾血,沿途毫無留色。

最後,他停在荊微驪麵前,是就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濃厚的血味沾染在他袖口處、衣襟前,刺激的她喉間難受。養在閨閣裏的千金小姐哪裏遭過這種罪。

怔怔地瞧過去,發現男人雖然靠近過來,卻沒有其他的動作了,隻掀著眼皮在她臉上打量一圈,好一會兒的功夫都不曾出聲。

被看得渾身難受,卻也不敢有動靜,想閉上眼躲開,卻被理智瘋狂撕扯住。

這時,男人突兀地笑出聲:“我記得你,是荊太師的女兒,好像是叫荊微麗?”

嘎達一聲,理智突然斷了線。

也不知道是哪裏攢起來的勇氣,荊微驪想也不想地張口駁道:“是荊微驪。”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靜,連風掠過樹梢的晃動都無比駭人。

被自己的蠢貨言行嚇得失了魂,荊微驪甚至不敢再看她的臉。目光開始飄忽,不受控製地飄向屍體周遭的滿地赤色芙蕖。

腦海中不斷浮現那具屍體臨死前的慘狀,甚至開始臆想自己會不會也落得個差不多的下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手指的指尖整個發白,抖得也愈加顯眼。

荊微驪啊荊微驪,你真是蠢極了!為什麽非得多嘴,非得逞口舌之快,就讓他念錯了又怎麽樣呢!難不成那一時的意氣比小命都重要嗎!

下意識低下頭,不再敢看。

可才剛剛低下去,頭頂就再次傳來聲音。

是一聲短促的笑。

心髒猛一收緊,連呼吸都輕緩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這道笑比起他先前的所有字句都要柔軟輕綿。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立馬煙消雲散。

斂起笑,男人還是那股子凶巴巴的口吻:“今日發生一切,還望荊小姐保守秘密。”

荊微驪抬眸,頂著胸口莫大的恐懼,唇齒間蹦出來的字都是斷斷續續的,相當不體麵:“我、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你放心。”

男人滿意地頷首,嘴角浮現出淺淡弧度。

他不傻,看得出這位小娘子怕得不行。

默默掃了眼手裏的劍,銀光被褻/瀆,覆上一層不屬於它的濃稠色調,看著礙眼極了。

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不知為何,突然間就想起了幼年時養過的一隻斷了腿的狸奴。

養父說它應該是被人活活打斷了腿,反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記憶。當時他聽不懂,心裏隻覺得疼憐,說什麽也要把小家夥抱回去,還信誓旦旦地說會把它養的白白胖胖。

現下想想,當真是可笑,那時候連他自己都吃不飽飯且日日挨欺負,竟還想著造福別物。

不過說起來,那狸奴也是個通人性的,自己明明是個被人敲斷了一隻後腿的可憐蟲,卻每每看見他都要討巧地蹲到他踝邊,再蹭上好一會兒。

匆匆收住思緒,他不打算繼續刁難這隻風一吹就恨不得入九天宮闕的嬌鶯,緩緩吐字:“真乖。”

“小姑娘,閉上眼。”他又道。

荊微驪抿唇,聽話地闔上眼。

短暫地失去了視覺,一切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如戰鼓擂的心跳、天邊振翅而過的燕鳥,以及衣料被風撩動的摩擦音。無比清晰。

良久過去,唯獨沒有再傳來那個可怕男人的聲音。

在心裏數完了幾十個數,她終究還是忍耐不住,抱著一絲僥幸,悄咪咪睜開一隻眼睛想看下狀況。

男人已經不在了。

不隻是他,梨花樹下的屍體也不知所蹤了。

若不是那一灘灘未曾處理的血還尚在,她都要懷疑莫不是青天白日裏見了閻羅殿裏的無常鬼。

沒敢再多待,荊微驪頂著滿身冷汗,提著裙擺快步離開。

如臨大赦的心緒難以掩藏,怕被瞧出端倪,她特地在金殿外疏解了好一會兒才佯裝淡定的走進去。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盤算該找個什麽樣的由頭搪塞李瓊薇,更沒想到一回來就發現等著的人不隻是未來二嫂。

竟然還有自己和後者的父親。

荊太師看見女兒終於回來,邊招手邊笑開了顏:“阿驪,你來。”

遏製住那絲絲縷縷的緊張,荊微驪模樣溫順地走過去:“父親今日不是休沐嗎,怎麽特地來靈闌寺了?”

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荊太師解釋:“你李伯伯說要來靈闌寺見個人,非拖著我一起。”

荊微驪向李父福身行了個禮,不打算多問長輩們之間的事情。

可她不想問,長輩卻不想不說。

李父主動道:“老荊啊,既然你家三丫頭也在,何不讓他同那位也見見,也算是讓孩子長個見識。”

“胡鬧,”荊太師盎然是不滿,先是視線亂飄一圈,又氣呼呼地看過來:“這算什麽長見識,微驪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呢。”

看出來友人是真的怒了,李父登時也不好意思多言,剛想賠禮認錯,偏殿側門就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來者身著玄墨圓領衫袍,胸口處繡了麵詭譎的寒鴉入雲圖,袖口與衣擺皆是纏枝紋理。通體一派是述不盡的氣派尊貴,以及無可忽視的強大壓迫感。

這是隻有常年習武,而且是見過血的人才有的。

荊微驪很自然地循著腳步聲看過去,可才這麽一搭眼,整個人就僵住,四肢百骸又開始呐喊叫囂。

怎麽是他!

忍住想要逃跑的衝動,荊微驪頭次覺得維住臉上的矜持笑意這麽難,她都要哭出來了!

兩個長輩反應很快,見這位過來,忙不迭做起介紹。

荊尚書作揖後娓娓道:“微驪,這位是北越王殿下,還不快來見禮。”

大名鼎鼎的荊三姑娘硬撐出滿臉麵不改色,攏起那一角被枝杈勾開的裙擺,笑吟吟屈膝:“小女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樊封揚揚眉,目光肆無忌憚地從將她鎖住。飛快一寸寸看下來,從她耳垂的一顆小痣,再到殷紅飽滿的唇瓣。

他有些不想承認,自己竟然生出一股逗弄小貓的愉悅快感。

鬼使神差的,就是想看看這隻貌美的貓兒,會不會同當年那隻般乖巧,會主動跑來蹭他的小腿,換得方寸安隅。

卑劣的情緒不由分說地占據胸膛,令他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這般想著,也照著做了。

“世人都說荊三小姐是名滿荷京的美人,此番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男人笑眯眯地啟唇,兩手還懶散地負在腰後,麵上露不出一絲裂縫,讓人瞧不真切。

頰上一熱,荊微驪趕忙接話:“王爺謬讚了,小女也早就聽聞王爺威名,心馳神往許多日。”

“哦?是嗎,”被小貓兒勾起興致,樊封故意說:“那不如荊三小姐同我說說,是聽著我什麽事了?”

荊微驪眉梢一抖,滿臉茫然。

為什麽這種你來我往的客套話他會當真啊!

對上那雙淩厲刺骨卻隱著兩分笑意的瞳孔時,她心口中的慌亂達到了頂峰。

其實,北越王這個名號,她的確是聽過的。

雖然沒見過,可在幾年前她就從章蘭盡那個狗男人的口中聽過幾次,說他出身低微,卻因為攀上了一棵了不得的巨樹扶搖而上。在邊關五年,就從一個無名小卒成了名震八方的將帥,而回京這三年來,更是因救駕有功,早早封了異姓王。

是玉國唯一的異姓王。

因從未得見過本尊不知其相容,她一直以為傳聞中的北越王少說也得過了而立之年,指不定還長了一堆絡腮胡子,說起話來也是滿口粗鄙,更別提百姓中還有說他生得凶惡醜陋、好比青犛牛的言論。

萬萬也想不到,權傾朝野的北越王竟然是個麵龐清雋的年輕男人。

趕忙切斷胡思亂想,她定下心,娓娓道:“王爺及冠之年便封王賜號,是玉國開國以來獨一份的榮譽,乃龍章風骨之資。”

“嗬。”輕蔑的笑一閃而過,鳳眸中的濃烈色彩急轉直下。

樊封總算是把手掌從身後露出來,一道從虎口蜿蜒至腕骨的疤痕清晰可見。她不通兵道,看不出來這是什麽武器所傷,但也忍不住往深處多猜了幾分。

這不會是他殺人時,人家反抗留下的吧?

男人側首,看向一旁戰戰兢兢良久的荊太師:“太師生了個好女兒,可得多多疼愛著、別讓人欺負了才好。”

有些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深意,荊太師頭皮發麻,再次作揖,滿口應下。

在無人可見無人可知的氣氛中,荊微驪後脊的冷汗浸濕了衣裳,拳頭連握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他剛剛的語氣……真的好像抽刀殺人時。

作者有話說:

咱們驪驪就是美!全文第一美的那種!美到大魔頭一見鍾情、見色起意,就想把她關起來欺負到哭的那種!

救命,寫會長戀愛腦的男人好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