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佛陀
◎初見時,他在殺人◎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夜,待天色蒙蒙亮,才終於勢頭見緩。
街頭巷尾多了數不清的小水窪,路上行人走起路來也分外謹慎,生怕一不小心就濕了鞋頭髒了褲腳。
一輛馬車自東大街駛來,搖搖晃晃朝城郊的靈闌寺方向趕去。
車廂內纏了簾帳,擺在角落的雕鸞小銀爐中正在燃香,馥鬱甜霧嫋嫋升騰。不過豆蔻之齡的少女安坐於中間,一襲薄如蟬翼的青色覆雲紗著身,恰如其分地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形。
去往城郊的路稍有顛簸,連帶著她發髻間紅珠步搖下墜著的流蘇也作響。
因今日是來燒香拜佛,為顯姿容端莊,她特地取了軟布裹胸,緊實地繞了好幾圈,這才顯得沒有往日般豐腴。
如若不然,怕是會同往日那樣,每每車搖,雙峰便似白兔亂跳。
雪腕輕抬,將鬢邊碎發捋至耳後,荊微驪素手屈攏,握著卷風靡一時的話本子,盯著上麵的“俏郎君入書塾”看得正入迷。
她是個對神佛不怎麽虔誠的人,往日裏若不是長輩耳提麵命、閨友相約,怕是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趟。更別提是如今日,為了替他人求姻緣現身了。
而約她前來的,便是不日便要嫁入太師府做人婦,她未來的二嫂,李瓊薇。
少頃,馬車穩穩停下。
貼身丫鬟青瑤從外麵掀開簾子,準備扶她下馬車:“姑娘,咱們到了。”
懶洋洋地放下物件,美眸流轉:“可見著李家的馬車了?”
青瑤答道:“見著了,李家大姑娘就站在外麵,還特地跟奴婢說要等您下車,一道進去。”
沒再多耽擱,荊微驪被青瑤扶著下了車,果然一抬眼就瞧見未來二嫂立在前處。後者也看見了她,翩然少女一襲青裙,衣擺處的蝶紋栩栩如生。
肉眼可見的欣喜堆上臉,她快步走來打招呼:“我還以為提蓮你不來了呢。”
提蓮是她的小字,隻有關係尚親的人才知曉。
想來是二哥告知她的吧,畢竟再過不久就是一家人了。荊微驪揚揚眉,未曾多言。
熟稔地挽住她的臂彎,李瓊薇侃侃而談:“你二哥先前說你大病了一場,我想著出來拜拜佛祖賞賞花總比悶在房間裏好,這才特地約你。”
“二嫂有心了。”少女嫣然一笑,瞳仁亮晶晶的。
被她喚得雙腮一紅,李瓊薇作羞澀狀:“我可還沒嫁到你家呢,別亂喊。”
荊微驪嘴角一彎,剛欲再說兩句打趣幾番,便聽見她先一步開口。
“昨日忠義伯府辦生辰宴,章家那位也到了,我還瞧見他特地拉住你二哥問你為何不曾現身,瞧那著急的神色,果然對你很是上心。”
未展全的笑僵在臉上,笑意不達眼底,即刻化為臘月霜寒,滲人得很。
李瓊薇口中的“章家那位”便是她相識多年的竹馬郎,章蘭盡。亦是她的未婚夫。
二人於年前訂婚,至今算來也有三月有餘,原本是場皆大歡喜的姻緣,可訂婚後不久她這位太師府嫡女便無緣由地大病一場,斷斷續續在府中養了二月有餘,直到現在還小臉煞白。
正因此,這場早該在春日裏鑼鼓喧天的婚事才拖到現在。
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轉變,李瓊薇還在滔滔不絕。從章蘭盡如何在詩會中大展拳腳,再到他這些年待荊微驪的種種好,就差將這人誇上天闕同謫仙並肩了。
沒有接話,荊微驪隻偶爾“嗯”上兩句算作回應。
也怪她這張臉實在生得無辜又動人,李瓊薇竟沒瞧出來半分敷衍,隻當小姑娘是羞於提及未婚夫才寡言。
三言兩語的功夫,二人便邁過寺門,到了正殿。
拜完佛祖後,李瓊薇想去抽個願簽,荊微驪則扯了個要去後院賞花的由頭,先一步離殿。
沒有帶丫鬟一齊,隻在沿途扯了個小和尚問路。
說來也好笑,靈闌寺原本是荷京赫赫有名的古刹,百年前便有絡繹不絕的香火,可自從幾年前出了個了不得的案子後,險些被踏破門檻的寶殿竟就這樣冷清起來。
縱然佛祖想竭盡所能地庇佑信徒,可奈何信徒們早就搖著珠串,改拜他人。
思緒漸漸飄遠,剛巧被兩聲鳥啼喚回來。
她斂神,定睛在路邊兩簇開得正嬌俏的芍藥上。
如此豔麗的色彩,生在肅穆莊重的院落與一眾素白荼靡中,難免有些格格不入。
下意識停下腳步,似凝脂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逼近花瓣。兀的,夢中的大片斑駁記憶如水潮般襲湧而來。
在夢中,她還是那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太師府嫡女,可那個對他百般體貼的竹馬郎卻搖身一變,成了害他全家喪命的敵國諜人。
起初她以為這不過是場尋常噩夢,可慢慢的,當數件大小事與夢中重疊,再加高人指點,她總算摸清眼前處境。
那噩夢,是預知夢。
是她不可言說的未來。
為了改變,她要用盡手段將那惡人扼殺。
而這次滿口答應來到靈闌寺,就是為了見到夢中的另一人,此人就是夢中已然成為玉國首輔,有著可以力挽狂瀾資本的裴少戈。
重新提起裙擺,通往後花園的灰撲撲圓拱石門已然肉眼可見。
在夢中,白衣飄飄的玉麵郎君就立在門後,身處一片赤色的梨花樹前,墨發飛舞,玉質長蕭握於掌中。整個人都似謫仙般。
是她最偏好的那類皮囊姿容。
“姓樊的!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崽子!居然還誆騙老子來此處!”
“不過是條太監養大的狗,居然敢如此對我!”
一陣粗俗的謾罵聲明晃晃地傳入耳中,少女嘴角浮現的淺淡笑意戛然而止。
腳步猛地頓住,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嘈雜還斷斷續續地傳來。
除了最開始罵人的那個粗獷男聲,很快又響起另一道。相較之下,更為孤冷凜冽,還夾雜了絲絲笑意,而且聽來是個年輕男子。
“咒我暴斃橫死的人不在少數,你覺得你能排在第幾?”
幾乎是話音剛落,粗獷的男聲再次炸起,不過與先前不同,這次是痛苦的嘶吼,以及什麽利器掉落在地上的清脆撞擊聲。沒一會兒,哀嚎的聲音逐漸弱下來,像是沒了力氣再掙紮。
“嗬,不過一敵國的諜人,當真是聒噪。”
條件反射的,荊微驪想到了話本子上的那些幕幕血腥。
纖細玲瓏的身影躲在牆壁與灌木叢的後側,堅硬的細長樹枝勾住她的衣服,甚至刺到了嬌嫩的肌膚上,盡管又癢又疼不自在極了,她也隻蹲在原地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下意識閉上眼,不敢去探究牆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因為極大的恐懼,身子微微發抖,兩聲微不可察的窸窣聲平地而起。
這時,天邊又飛過兩隻鶯鳥,無人在意。
終於,牆後良久不再有別的動靜,荊微驪顫抖慌亂的心也略有好轉,她扶著粗糙的壁石緩緩站起身,腿上酸麻。
一低頭,發現精心挑選的裙子竟然被叢中野枝勾壞了一塊,滿是心疼。
心亂如麻地走出來,她站在拱門最邊緣,素手還扶在牆上,小心翼翼地朝裏麵眺了眼。
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引來不適,連院裏的梨花也慘遭荼毒。明明是潔白如雪的花瓣,此刻也被濺上刺目的紅,地上、牆上,紅蓮數不勝數。
很快,她看見了那名殺人的年輕男子。
他一襲黑裝,腰間的鞘是空的,滿頭青絲被利落地束紮成高馬尾,好似還追了條細麻紅繩。因背對著自己,荊微驪瞧不清此人麵上五官,但從如竹如蘭的背影體形中,不難看出清俊氣質。
當然,前提是他沒有滿手鮮血。
無聲地倒吸一口涼氣,她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沒走。
不想多在此地徘徊,荊微驪轉身就要走。
可也不知道為什麽這般巧,她一抬腳,被纏枝勾住的裙角就“刺啦”一聲,勾帶下來大片綢絲。
她驚恐地瞪大眼,小臉慘白。
心一狠,剛準備破罐子破摔地逃走,可一隻腿不等抬起來,小腿窩就猛地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
吃痛地“啊”了聲,她疼得走不動路。
與此同時,身後響起的,還有陌生男人了無起伏的聲音:“別動。”
語罷,他緩緩轉過身。
荊微驪也怯生生地看過去。登時,男人俊美非凡的麵龐倒映進琥珀色的瞳孔中,她眸光瀲灩,難掩一抹驚豔。
視線流轉,最後停在此人手中的長劍上。
以及從劍身直直流下來,最後墜至地麵的血。
他神色中透著森然陰冷的光,重複道:“站在那兒別動。”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
老樊和驪驪終於來了,不容易不容易,難產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