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思引

◎癡兒◎

荊微驪傻眼,盎然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躊躇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那王爺是希望我更喜歡貓,還是鐲子?”

樊封揚眉,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果然,這朵嬌嬌芙蕖可沒有她外表上的這麽不堪一擊,骨子裏還是倔強的,不願意被人牽著鼻子走的。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好奇。

她在他麵前的嬌怯,有幾分是真的怕,又有幾分是偽裝。

“也罷,這個問題本王不著急聽答案。”提起貓的後脖頸,樊封側首看了眼外麵突然陰沉的天色,有邪風呼嘯,盛春的清朗剩的可憐,倒是有幾分黃沙漫天的意思。

他幽幽開口:“要下雨了,三姑娘怕是得晚些回家了。”

一時間,荊微驪沒懂他的意思,不敢吱聲,怕情急之下踏錯哪一步,這時,又聽見他說:“聽聞太師府三姑娘一手琴藝冠絕京城,不如也讓本王見識一二?”

意外他話鋒轉得如此快,荊微驪也沒忍住,朝外麵陰沉沉的天多看了兩眼。

想起他前腳“刁難”自己的模樣,那根與心髒做鄰的反骨又蠢蠢欲動,如同初次見麵怪他記錯了自己名字般,荊微驪再次鐵骨錚錚地看過去。

“不要。”像個同長輩耍脾氣的娃娃,她說得鏗鏘有力。

甚至生怕他沒聽清楚,又多加了句:“王爺位高權重不假,可我又不是樂館的藝憐,斷然沒有軟骨附和的道理。”

被她懟的沒了脾氣,樊封啞然失笑。

“荊微驪,”難得的,他喊了她的大名,板板正正,卻又混雜著餘韻未盡的笑意:“你未免把本王想的太壞了些。”

小姑娘就是不理他,別過頭輕聲哼了下。仿佛在說,你不就是這種壞家夥嗎。

“還是說你真覺得,本王看你的眼神,很是清白?”

涼颼颼的一句話飄過來,荊微驪瞪大了眼睛,頓愕地又將臉轉過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誰、誰、誰管你!”

莫大的慌亂侵占四肢百骸,她結結巴巴地罵完這一句,也顧不上外頭的烏煙瘴氣,腳底生風,溜得飛快。

這火急火燎的姿容,可是半點太師府驕矜的體麵儀態都尋不見。

望著她慌不擇路的背影,樊封更為無奈。

果然,還是嚇到她了。

但有些話,越早說出來對她越好,不然等到時候上麵那位忍不住,才是真的會給她嚇著。

“喵嗚——”

垂眸看過去,發現是那隻野狸奴還沒有離開,甚至肆無忌憚地用腦袋蹭他的小腿,一下又一下,當真是為所欲為極了。

他彎腰,再次提起它的後脖頸,嘴角上揚:“要不要跟我走?”

夜色漸濃,碩大的天幕厚實沉重,連月色都是朦朧的。

樊封一襲藏青,慵懶地靠在牆邊,打量起已經被破壞過一通的書房,問:“來的人是大理寺還是城衛府?”

“誰知道呢,”無所謂地聳肩笑笑,霍平蕪繼續低頭逗貓,還一邊說:“左右那幫人著急給我安罪名,是誰來查的又有何區別。對了,他們還說會安排人監視我,北越王殿下,這事兒你得管啊?”

哼笑一聲,樊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雙手環抱在胸前,視線停留在那隻見誰都是一副親熱勁兒的狸奴上,心裏無端地生出絲絲縷縷的不悅。

這麽好的脾氣怎麽行,哪天來個歹人給它帶走了它都得樂嗬嗬的。

“既然要派人監視你,想來會從金羽衛那裏調人,啟國質子還真是有分量。”他故意說得陰陽怪氣,但眸光流轉,寒氣四溢,悄然間便化為長刀。

至於刀尖瞄準的,即為那些迫不可待的白眼狼們。

兩天前,禦書房混進了一批企圖行刺的啟國人,所幸陛下偷懶沒有去務政,這才躲過一劫。

刺客們被逮個正著,卻死都不願意說出幕後主使,為了靠他們博個功勞,烏泱泱的人可是巴不得能從霍平蕪這裏尋摸點利頭。

左右是敵國早些年送來的質子,若尋不到,那就安個。

那些手段他們玩得熟練,他也了解得通透。

畢竟,他也時常用。

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某些實在稱不上美好的回憶湧上心頭,他斂神,問:“金羽衛是白老將軍曾管的兵,溫彪滲透得不快,應是比較好下手的,你意如何?”

“隨我挑?”霍平蕪抬頭,一雙明亮的眼睛似皓月辰星,還帶了點孩子氣的單純:“那我想要個女將來監視我,這樣日日瞧見她也心曠神怡不是?”

又是一聲冷哼,樊封的後背從冰涼的牆壁前挪開,麻利地撈起貓準備離開:“你倒是想得挺美。”

說完,就不再逗留於此。

還有些戀戀不舍貓兒的柔軟毛發,霍平蕪撇嘴,故意衝外麵還未遠去的人喊道:“當初是誰說,再也不會養活物了來著?怎麽,轉性了,這隻貓是哪裏打動了你?”

步履匆匆的男人忽得一頓,隨即又恢複如初,連頭都不稀得回。

又或者說,是怕露出破綻,壓根不敢回。

離開質子府後,樊封將貓塞給屬下耿唐,將人打發走後,自己個兒不緊不慢地轉了阡陌道,直通東大街,三兩下就又拐進小巷。

這是太師府坐落的街巷。

踱著被刻意放慢放輕的步子,很快便摸到了太師府後牆附近,正巧,聽見從一牆之隔的府苑內傳出的樂曲。

附耳傾聽,似是琵琶。

弦音斷斷續續略顯嘈雜,曲調平和乏味,像是沒放佐料的青菜葉。嚼在嘴裏也是了無生趣的枯燥。

甚至聽得出彈奏者不算熟練的技藝手法。

腳尖停在一簇雜草前,他眯了眯眸子,似在猶豫。

終究還是沒忍住,他縱著輕功一躍而上,踏住了牆頭簷瓦,身後是漆黑的夜色,借著棵極其巨大的棠梨樹隱藏身形。

春色侵占滿園,雪白的花瓣洋洋灑灑墜在樹根底部,還有木秋千的兩側。

少女紗裙裹身,腰身纖軟不堪一握,許是剛沐浴完,美緞般的錦發還沒幹透,不著珠釵玉飾,鬆散地披了滿背。她坐在秋千上,懷裏抱著把琵琶,素手懶懶一撥,幾個弦音便跟著蹦躂出來。

月色怡情,他隻安靜地站在那裏,不敢發出半點動靜,生怕驚擾了這幅夢中景。

她的美不是靜謐無聲的,不是山穀清澗的黃鸝婉轉,更形似密林深處的捕食者,攻擊性太強,卻又美得驚心動魄,令人不自覺想多看幾眼。

兀的,他皺起眉,生了厚繭的指腹摸上胸膛,拇指正對著的位置,裏麵是劇烈跳動的心髒。

這種難以自控的悸動,他陌生卻沉迷。

待他離開後不久,荊微驪愣愣地抬頭一望。

是個無意識的動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朝那棵樹看去。隻知眺去時,白色的小花掛滿了樹梢,於零星的辰色下無比動人。

“姑娘,起風了,回房歇息罷?”青瑤走過來,手裏還拿了件外袍。

收回目光,荊微驪用下頜指了指琵琶,示意她將其抱回去。

這把琵琶是她下午從母親的舊物中翻找出來的,印象不深,幾近於無。記憶中,母親好像並不通管弦之樂,這才令這把樂器多年蒙塵。

可既鮮少撥弄,卻還小心翼翼地存在紅漆木的大櫃子最下麵,可見了寶貝了許多年的。想來,這把繪有青鸞圖的琵琶於母親,定意義非凡。

偏偏她唯一會的樂器,也隻有古琴。

“對了青鸞,你可知荷京中哪家的千金擅琵琶?”扯出小丫鬟的細窄袖口,荊微驪發問。

青瑤腳步頓住,認真想了圈,才小心翼翼地說:“倒是不曾聽聞有閨閣千金擅琵琶,但據說,已故的太後娘娘風華絕代,精通十八般樂器。”

“這樣啊。”失望地笑笑,她鬆開手,想釋懷卻又有些不甘心。

看出她的滿腹愁腸,小丫鬟轉了轉眼睛,提議道:“姑娘您冰雪聰明,再難彈的琴譜也過目不忘,不如咱們明個兒就開始習琵琶,定然是進步神速。”

美眸微眯,她有了主意。

……

回到王府後,樊封沒急著沐浴休息,而是直奔庫房。

他難得惦記起了當年從太後那裏得來的物件。

說來好笑,外人隻知他一身通天的武藝,卻不知,他也曾被自家師父以“陶冶情操”的名頭,逼著學了幾年的琵琶。

一口氣吹來黑箱子上的浮灰,鎖扣“哢噠”一聲,箱蓋大開,露出裏麵陳年古物。

他眼力不算淺,一眼便識出荊微驪懷中抱著的是前朝的名樂器“流光”,巧的是,跟他堆在此處的“承影”,出自同一人之手。

流光琴身上繪的是鸞鳥散霞,而承影的則是蛟龍騰雲。若是有機會能將兩把琵琶並且排放,不難看出這兩幅畫,其實是一副圖。

雖許久不彈,技藝卻算不上生疏。

他抱起琵琶,盤腿而所,手指用力,一串平緩的調音順勢而出,這幾個音,與先前他在太師府牆頭上聽見的,如出一轍。

可連出來的調子,卻截然不同。

心裏癢癢,他沒忍住,簡單又撥了首知名的譜。

若是此處站個精通樂曲的,不難發現樊封這一手的琵琶藝,當真可稱得上爐火純青。

作者有話說:

明後天不更啦~大家看文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