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勝琳琅

◎“喜歡貓,還是鐲子?”◎

因老家有事,鄭氏母女要提前啟程回沂川了。

許是心裏有這個堂姐,出發前夜,鄭芳菲還提著布兜子特地找了一趟荊微驪,手裏帶的,是她親手繪製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螓首蛾眉,韶顏稚齒。

她倚於秋千之上,周身是馥鬱香濃的花叢,偶有蹁蝶飛過,帶起陣陣甜氣。

當真是應了那句話——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顏。

荊微驪盯著畫,彎唇一笑:“我從未在你麵前穿過白衣,為何偏偏畫了這件?”

鄭芳菲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答道:“正是因為堂姐未穿過,我才覺得若是一襲素白,定是鍾靈毓秀,是天上的仙女才有的花容月貌。”

“你倒是嘴甜。”她緩緩收起畫,又喊來青瑤將畫掛好,還特地吩咐,說要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沒有過多寒暄,鄭芳菲起身走了,臨出院門,還依依不舍地三回頭。

入京一趟,仿若浮華一夢。

蜉蝣的夢醒了,她也該朝前看了。

鄭氏母女離開後,荊微驪原本以為能消停幾日,可沒想到真正的麻煩緊跟著就現形了。

她那位四弟弟,被接回來了。

還是荊太師和二哥哥親自去接的。

得知這個消息時,她愣在梨花椅上,連手裏的筆墨洇了字帖都沒有察覺。

青瑤低頭瞧見,失聲喚她,這才堪堪令其斂神。手忙腳亂地收起筆,最後懊惱地看向這套已經不能再用的字帖,眼中滿是心疼。

“也罷,既不能用了那便棄了。”她低低呢喃,隨手將字帖丟開,然後起身,準備去見見那位久違的弟弟。

雖然跟二哥一樣都是庶出,可這位四弟弟的生母,相當有本事。

二哥的生母是個福薄的,雖然生了兒子但身子骨孱弱,還沒出月子便撒手人寰了,二哥便自幼養在荊母身邊,同姊妹關係很是親近。

但四弟弟不同,那位不僅從鬼門關裏爬出來,還死死攥住兒子,不僅時常到荊母麵前晃悠顯擺,還動了不少下作肮髒的手段。

偏偏那兩年正趕上朝廷大亂,荊太師分身乏術無法顧及內宅,這才讓人找到了可乘之機,著實是把苑內攪得不得安寧。

而荊母,也香消玉殞在那年冬夜風雪中。

沒兩步的功夫,荊微驪就帶著青瑤到了祠堂。

許久未見的人正跪在蒲團上,在生父的引領下跪拜先祖們。

瞅見她來,荊太師不自然地皺了下眉頭,拍了拍二兒子的肩,讓他先帶小女兒出去。

“二哥,這是怎麽回事?”

一到院子裏,荊微驪便按耐不住,馬不停蹄地問出來,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原委。

荊雲泉歎了口氣,娓娓道來:“幾日前莊子傳來消息,說阿漱染了風寒,一直高燒不退,郎中去看了也說這孩子身子骨弱,恐落下病根,父親實在於心不忍才將他接了回來。”

“原來如此。”荊微驪不再多問。

哪裏是什麽於心不忍,隻要想接回來,多的是理由借口,無不是正好趕上了這麽一場病罷了。

看出小妹的不適,二哥又問:“那孩子是個乖巧的,想來不會同他生母那般。”

“我明白。”她抬起頭,扯出一個令兄長安心的笑,心底落寞,沒了繼續說客套話的興致。

沒有進去見人,荊微驪隻說自己身體有恙,怕過了病氣給孩子,說完就轉身離開。

沒有回繡樓,她直接奔往靈闌寺。

那裏擺著母親的牌位。

寺中香客不斷,梵音陣陣。

從沙彌羅僧的念經聲,再到時不時響起的木樁撞鍾。

當初為了圓母親夙願,牌位沒有擺在吟誦不斷的正殿,而是置於偏殿的一隅,一個不怎麽起眼的角落。

荊母素來是這個性子,即便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也提不起要去掙些什麽搶些什麽的興致。

如同被四弟弟的生母間接逼死時,如同躺在病榻上挽著她的手說別記恨孩子時。

隨著回憶的步步加深,眼窩也逐漸酸澀起來。

她抽吸了下鼻子,小小的鼻頭微微一動,更顯得粉嫩。

怕自己在這聖潔的地方哭出來,她不動聲色地抬高袖口,柔軟的布料小心翼翼地貼近眼眶,幾乎是瞬間,一層淺淡的水痕便印上去。

瞧見這寸拇指大小的浸濕,荊微驪心裏頭更憋屈了。

“別哭,會不好看。”

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冷不丁響起,還未散開的淚氣戛然而止,她失神地僵住了動作,呆呆回頭。

如第一次見麵時般,他通體墨黑,腰帶細長,還墜了把小臂長的短刀。玄色蓮紋生於圓領衫的胸口處,不似佛陀,更像戮煞。

三千青絲圖省事地用了條絳紫色的發帶,還被風順溜地吹到了他肩頭,不偏不倚地望見發帶尾端的蓮紋。

樊封定定地看過來,眼神漠然卻又濃墨重彩,偏偏在如此熾熱的光線下,他遲遲不敢靠近。

直到懷裏的小家夥按耐不住,開始揮動爪子喵喵直叫。

荊微驪這才發現,這人竟然破天荒地抱了隻貓。

男人彎腰,鬆開手臂,任由小家夥蹦著跳著走進去,眼睜著它貼近殿內的少女,還用小小的腦袋蹭著她。

“王爺……”被這不怕生的貓兒嚇了一跳,荊微驪手腕一動,一邊撈起貓,一邊下意識喚。

可許是哭勁還沒過去,一出嗓音色也是軟軟糯糯的,聽著都是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樊封頷首:“本王,能進去嗎?”

小貓享受地趴在她胸前,還時不時用側臉蹭蹭,弄得荊微驪蠻不自在卻又些不好意思。

抱著貓,她連忙起身,剛想給北越王殿下行禮,就被後者抬手打斷:“庸禮就不必了,以後私底下你見本王,都不必折腰。”

“這怎麽可以,多沒禮數啊。”她不自在地嘟囔一聲,但又不敢真大著膽子跟他唱反調。

可她忘了,樊封是習武之人,耳力怎麽可能不好。

這句話自然是結結實實地聽了個全貌。

“誰敢在本王麵前提禮數?”他口吻散漫,凜冽的低啞中徒添幾分漫不經心,甚至能品出幾分嘲諷。

臉頰不受控製地一熱,荊微驪摟著小貓的手收緊了幾分:“王爺您,怎會出現在此處?”

食指指骨微蜷,輕輕敲在小姑娘光潔的額頭:“放心,這次來不是來殺人的,也沒有那麽多奸諜等著被本王抓包。”

他這是,在向她解釋當初的事情嗎?

荊微驪怯生生地如是想,可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立刻被自己趕跑了。

真是的,她在胡思亂想什麽,這可是高高在上的北越王啊,而她隻是個不值一提的京城貴女,與他相比,丁點兒的體麵不值一提。

“嗷嗷!”

被小貓兒突如其來的一聲慘叫嚇到,荊微驪趕忙鬆開了手臂,小家夥便一躍而下,呲溜一聲地跑了。

懊惱地看著它跑離的方向,她抿唇,喃喃自語道:“我真沒用,連抱狸奴都不會,還把它弄疼了。”

“如果這也算沒用,那荷京之中不如你的,一百隻手可數不過來。”

頭頂再次傳來男人的聲音,以及末尾處的一聲哼笑。

看得出,這人太傲了。

但荊微驪,也著實因這句話心裏被撫慰不少:“那隻狸奴是王爺的?”

“不是,”樊封搖頭:“來禮佛的路上偶然撞見的,它黏人,追著本王不肯走。”

還想再問兩句,可話還沒吐露,就被麵前人搶先一步:“別管那隻貓,不如你同本王說說你的事。”

“我?”

“是啊。比如,你為何會在這裏哭?”最後一個字被他咬重,卻又念得沒有那麽慷鏘有力。

酥酥麻麻的一句話傳進耳朵裏,荊微驪的臉更紅了。

按理來說,她是閨閣女子,而他是毫無瓜葛的外男,這些話她決計是不能提的,可不知為何,聽見他這麽問,想起他方才的關切,荊微驪的心尖尖軟得又快又厲害。

那句“別哭,會不好看”,是母親生前經常對她說的。

可現在母親不在了,卻有這麽一個人說了同樣的,她怎能不驚駭,又怎能視他為尋常的外男。

“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

她聲線嬌軟,囉嗦又絮叨地衝他解釋了事情的全貌。說完這些,又因為自尊心被刨開的緣故,雙腮通紅熟透,根本不好意思抬眸看他的反應。

反觀樊封,則一臉平靜。

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一眼,荊微驪沒有看到意料之內的表情,心思緩和不少。

沉默半晌後,樊封歎氣道“因生平所致,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你,但若是你想要教訓那個庶出的弟弟,本王倒是可以代勞。”

他說的極為簡單,但也輕而易舉地勾起來荊微驪非常不美好的回憶。

雙手架在胸前,她趕忙連連擺手:“這倒是不必。”

說完,又悻悻地放下手:“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與王爺無關的,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樊封欲再語,可當瞧清楚她嫣紅的眼尾時,所有硬邦邦的話皆化為虛無,他有些不舍得再把事情攤開傷她一次。

這時,門檻外又傳來兩聲喵嗚。

是不久前才跑走的那隻貓。

小家夥膽子還是大脾氣還是怪,步子邁得優雅,靠近後直接撲進了荊微驪懷裏,撒嬌似的在她懷裏鬧騰。

荊微驪的臉唰得一下更紅了。

她今日出來沒有束胸,裏麵隻有一層軟綿綿的小衣裹著,哪裏禁得住這野孩子這般鬧騰。

怕被麵前人瞧見端倪,她手忙腳亂地將貓又塞還給了樊封。

沒有察覺到她的窘迫,樊封接住貓,阻斷了後者妄圖再跳回去的衝動:“不喜歡?”

“沒,很喜歡。”她小聲地解釋:“喜歡貓,也喜歡那隻鐲子。”

錮貓的手猛一緊,疼得小家夥嗷嗷亂叫。

他訕訕鬆開了手,耳根染上一層不自然的紅,縱然隻有不起眼的丁點大小,卻也足以證明他被震得難以自拔。

喉結滾動,他聲音更為低沉喑啞:“那,是更喜歡貓,還是鐲子?”

作者有話說:

貓:沒人替我發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