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門都是客

兩小時前裴陸接到報警電話,一男子攜帶利器於大街上,情緒看著十分激動,遇上阻攔者,他揮刀示意,有傷人傾向。他帶著手下迅速出警,不想那男子已逃離現場,一路追蹤竟到了機場。

如果是危險分子,那暴露在機場這種人流量大的場所更是危險。

帶著手下衝到地下停車場時,裴陸在心裏已經做好了人去樓空的準備,甚至在下樓梯的時候就在想,一旦對方人跑了,他要從哪個口追最穩妥。

結果看到了令他驚訝的一幕。

電梯門始終沒關上,兩門之間擱置了一個橡膠路錐,等同於阻斷了樓上的人想下來。

持刀者沒跑,竟蹲在地上,埋著臉抱著頭肩膀直抖的,刀子扔在地上,離腳邊能有半米遠。

陪他一同蹲著的還有個女人。

穿著米色大衣,短發,五官挺颯,蹲著的時候衣擺一直遮到小腿,穿了雙平跟絨毛鞋,露出腳踝,裴陸的目光掃過去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腳踝骨涼颼颼的。

她不知道在跟持刀者說什麽,聲音很低柔,時不時還拍拍他的肩膀。她身後那倆人的狀態就不怎麽好了,男的似乎腿軟站不穩,女的也是一臉害怕,但還是攙著那男的,罵出口的聲音還顫著,“你行不行了……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裴陸給了手下一個眼神,兩名手下迅速對那對男女進行隔離,另一位手下小心上前想要先奪走刀子。

可沒等靠前,蹲著的女人抬頭,做出了個阻止的手勢。

裴陸微微一怔,手下扭頭看了他一眼,等著做指示。裴陸不知那女人是什麽身份,而且還是在持刀者的身邊,也不敢輕舉妄動,便示意手下暫停等待。

順帶的,他打量著對麵的女人,多少有點印象,剛剛持刀者闖進電梯時,他從即將關闔的門縫裏看見了她的臉。

這麽一來,電梯門間的路錐就好解釋了,看來也是她放上去的,既保護好了現場,又阻止更多人牽連其中,遇事挺沉著冷靜的。

雙方僵持了些許時間,被嚇得不輕的那兩人已被帶回車上協助調查。裴陸始終保持警惕,持刀者是個什麽情況他不得而知,但刀子就在那人伸手能及的位置,始終是個隱患。

突然,持刀者站了起來。

裴陸條件反射拔槍厲喝,“不準動!”

持刀者一時間僵在原地,怔怔地看了裴陸少許,似乎這才一下子反應過來,緊跟著臉色就變了,手一抖,猛地朝前一伸——

裴陸反應迅速,衝上去一腳踢走刀子,騰出手將旁邊的女人推開,下一秒將持刀者製服,手下緊跟其後。

過程有驚無險,至少沒發生挾持人質事件。

不過話說……那姑娘算是人質嗎?

等持刀者被手下帶走,裴陸這才發現自己手重了,剛剛那一推是好意,沒成想能把她給推倒。

上前扶的時候,她沒伸手,就坐在地上仰頭看著他,眼睛挺亮的,“警察?還是黑社會的?”

裴陸被逗笑了,俯身拉她起來,“你見過這麽一臉正氣的黑社會嗎?”

她抿嘴一笑。

“不好意思,剛才情急之下沒收住手勁。”裴陸道了歉,“你沒事吧?”

“嗨,沒事,警察同誌也是心係群眾嘛。”

“感謝理解。”裴陸言歸正傳,“剛剛在電梯裏有沒有受到傷害?”

她搖頭,“持刀者沒有傷人的意圖,除非把他惹急了。”

“你是從事談判工作的?”裴陸想到剛剛那幕。

“從事心理研究。”

裴陸微微一愣,稍許說,“很感謝你的協助,另外,還得麻煩你跟我們回趟警局做個筆錄。”

“沒問題。”

“女士怎麽稱呼?”

“湯圖。”

**

上門都是客不假,但客人還真不客氣。

秦勳選了家餐廳,月初新開的,位於南城商圈高廈的頂層,人均消費全城最高。換來的是觀景位上的無限風光,尤其是入夜,放眼就能將大半個南城霓虹盡收眼底。

南城環山,近幾年山景開發得不錯,引得不少外資紛紛砸進來建度假村,尤其是入了冬,北山可滑雪,東山沿著車行小路就能入了溫泉小鎮。

泡溫泉在南城有上百年的傳統了,有人說長壽山長壽山,長壽山下長壽城,說的就是南城。南城的飲水都以山泉水為主,溫泉也是山脈泉眼,不管年老年少的跑到山上去泡一泡總是舒坦。

近幾年溫泉加大開發,東山腳下劈出山街來,成了著名的溫泉聖地,紅牆灰瓦,一水的清雅裏多了跳躍的豔麗,慕名而來的遊客不少。還有專門來拍雪景的年輕人,一度讓這一脈山泉成了網紅打卡之地。

南城愛下雪,從入冬到打春,大雪小雪總是不斷,因此最絕的美景當屬冬梅和早櫻盛開時,溫泉之外是簌簌飛雪,再遠處就是一片片的嫣紅。

市區裏是霓虹當道,就跟一帶銀河似的蜿蜒伸遠,隻可惜了月光,清冷寡淡,隻源於那彎幾乎湮沒夜幕裏的弦月。

傳言說,下弦月不詳,岑詞從不相信命理之說,可下弦月出現的那一刻,她就覺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在悄然發生變化。

不,確切說是對麵男人出現的那一刻,他似乎是為閔薇薇而來,可又沒那麽簡單。

能選在這種地方,像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可秦勳落座後也沒開門見山,反倒更像是名食客,真真的要嚐嚐新餐廳的口味。

岑詞覺得自己原本也不需要對他交代什麽,反而是他該解釋一句,既然她是問心無愧的那個,所以也就不急著催,哪怕最後就是吃頓飯也無所謂。

前菜撤去,主菜還沒上的時候秦勳終於提正事了,“閔薇薇是記憶上出了問題吧?”

這麽一針見血倒是讓岑詞有些許的措手不及,畢竟現在所有人認定閔薇薇是典型的精神疾病。

她思量著怎麽開口,所以沒第一時間回話。倒是秦勳,問了這話後也不像是迫切知道答案,意外問她句,“記憶這個東西,岑醫生覺得可靠嗎?”

岑詞一愣,微微皺眉,“你什麽意思?”

“或者換句話說,岑醫生相信自己的記憶嗎?”

“當然。”

秦勳聞言笑了,倒了兩杯紅酒,一杯推到她麵前,“這麽肯定?”

岑詞沒碰酒,反問,“難道秦先生不相信自己的記憶?”

“事無絕對,這就好比眼見未必是事實,記在腦子裏的事也未必就是真實發生過的。”秦勳四兩撥千斤回了她的話,端起酒杯輕輕晃了一晃,接著說,“岑醫生有沒有過這種時候,會對某一場景或者人很熟悉,但事實上你從沒經曆過那個場景,也不認識那個人。”

岑詞沒碰酒,神情挺淡然,“既視感,這種情況基本上人人都經曆過吧。”

秦勳微笑,“用你們的專業解釋一下呢?”

主餐上桌了。

岑詞點了一小份的惠靈頓牛排,剛上桌就能聞得到百裏香混合蘑菇的香氣。不緊不慢地拿了刀叉,切了一小塊入口,稍許微微點頭,順了酒杯抿了一口酒。

“牛脊肉可以再新鮮一些,不過好在被百合香把味道提升了一個層次。”她的拇指和食指捏著高腳杯的杯脖,輕輕轉動,裏麵的酒微微晃動,有紅色漣漪的光亮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秦勳看了一眼她的動作,目光微微一沉。

“既視感,說白了就是對沒發生過的現象或場景在某一時刻發生了感覺熟悉,這種現象在我們心理學上講,就是人的知覺和記憶產生直接聯係,並且相互作用由此產生了一種作用力。”

岑詞看著酒杯裏晃動的紅色波瀾,繼續說,“記憶是我們通過對事物的視覺而進行分辨的能力,而我們的知覺就是對事物或人的感覺。大腦會及時反應某種熟悉場景所產生的記憶,反饋到大腦,大腦的各個分支記憶再進行組合,就會產生熟悉感。而大腦皮層也具有反射弧,一旦被觸動,就會調動大腦皮層中的反射信號,再將這種信號傳達給記憶,就會有相同情景的展現,這也是我們常說的‘似曾相識’的由來。”

說完這些,她這才抬眼看著秦勳,“不知道我這麽說,在秦先生看來算不算是通俗易懂。”

“岑醫生高估我們圈外人的理解力了,不過……”秦勳放下杯子,身子靠椅背上一倚,“幸好我認識位朋友,他從事記憶課題研究,所以我聽岑醫生的這大段話倒也是能理解。因為湊巧的是,我那位朋友做的就是知覺與記憶。”

這倒是讓岑詞沒想到,微微一愣,問,“你朋友研究知覺與記憶?”

秦旭笑著點頭。

“你朋友怎麽稱呼?”

“沈序。”

沈序……岑詞輕喃,這個名字從舌尖滑過時,竟像是冷不丁從她心頭凜過一道子似的。

秦旭盯著她,“岑醫生知道沈序?”

岑詞搖頭。

“那真是遺憾,如果他還在,說不定跟岑醫生會有很多共同語言。”

岑詞狐疑,“如果他還在?”

秦勳垂眼,神情微沉。

“這個人……”

“他失蹤了。”秦勳抬眼看著她,語氣緩慢低沉。

岑詞看著秦勳的眼睛,他目光裏像是藏了一種異樣的東西,暗深幽長,是股子力量,能把人生生扯進去,再也出不來。

“失蹤?”

秦勳還在盯著她,沉默,跟平時溫文爾雅有些不同。

這種注視令岑詞很不舒服,弄得就好像是她把這人弄丟了似的,剛要開口,就見秦勳說話了,“閔薇薇壓根就不是精神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