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相信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你嗎

“岑醫生,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吧。同樣的道理,如果有一把量子槍,扳機是量子疊加狀態,觸發扳機的條件是原子衰變,那麽每次扳機扣下之前,你就有50%存活的概率,於是現實分裂成兩個宇宙,其中一個宇宙你被槍殺,但在另一個宇宙裏你那把量子槍沒開火。所以從多元宇宙的角度來看,一個人永遠無法完成自殺,因為你的意識一旦開始存在就不會消失,永遠都有一個你在另一個世界裏。”

湛小野坐在診療室的躺椅上,雙腿蜷起環抱,下巴抵著膝蓋,說上述話的時候他沒抬頭看岑詞,眼角耷拉著瞅著牆角。挺漂亮一大男孩,但大半張臉都被帽衫的帽子給擋住了。

剛19歲的湛小野是岑詞的患者,風華正茂的年齡卻被鑒定出妄想症,家人帶著他輾轉了好幾家心理診所和精神療養院,效果甚微。

岑詞初次見到湛小野時,他管自己叫“戴帽子的貓”,並且很認真地跟岑詞強調自己並不是湛小野。

“一天晚上,有個人突然把他的帽子戴我頭上了,然後我就變成了一隻貓。”

湛小野是這麽解釋的,然後又壓低了聲音,盯著岑詞高深莫測地補上一句話,“那個給我戴帽子的人,就是我!”

最開始岑詞以為他是說那人跟他長得一樣,但湛小野搖頭強調,“不是長得一樣,他就是我,為了隻有一個我,他把我變成了貓。”

精神世界虛實不定,岑詞接觸過這類的患者不少,她推翻了之前心理醫生對湛小野的診斷,判定他為恐懼症。他平時思維敏捷,挖到最底根的是恐懼帽子和黑夜,至於他口中的“我”和“戴帽子的貓”無非都是他對某種情形或物體恐懼的外衣。

在經過一個療程後,湛小野開始出現“抗力”,這是患者在接受精神治療一段時間後很常見的反應,表現形式為不配合甚至不相信精神分析師所設定的情景,而湛小野是用更高級的方式來詮釋他的“抗力”。

薛定諤的貓是奧地利物理學家薛定諤提出的量子力學思維實驗,湛小野提到的“量子自殺”也是量子學中的一個思維實驗,由薛定諤貓實驗推廣得出的。

大體就是詮釋平行世界裏,當你死亡時你的意識會在另一個世界複活並且生存,換句話說就是我們可以無限循環下去,也就是意識上的永生,所以又被叫做量子永生。

經過幾次治療了解,湛小野在物理學方麵表現出異於常人的興趣,所以能說出這番話岑詞並不感到奇怪,但她很清楚湛小野想表達的是另一層意思。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複述了上次治療時的觀點,“另一個世界的我跑到了我的現實生活裏來了,那怎麽辦?就隻能讓我變得不是我了唄。”

整個過程裏岑詞隻是聆聽,湛小野表達完觀點後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抬眼看她,“岑醫生,如果另一個我來找你,你會不會把他當成是我?”

岑詞抵靠著辦公桌而站,對上湛小野似惶似恐的眼睛,“不會,我能認出你倆誰是誰。”

“真的?你保證?”

“真的,保證。”

湛小野似乎鬆了口氣,然後倒頭一躺。岑詞就任由他去了,伸手按了桌上的節拍器,很快,湛小野就闔眼沉沉睡去了。

出現抗力的患者不宜強行治療,尤其是湛小野情緒十分敏感,刻意引導話題隻會引起他的警覺,適得其反。心理治療堪比一場最精密的神經手術,不管是心理谘詢師還是精神分析師都要對患者有足夠的了解。

但精神分析師跟尋常心理谘詢師還有所不同,尋常心理谘詢師基本上就是為傷口消毒殺菌,而精神分析師是要仔細研究傷口的形成再進行精心縫合,所以用在同一個患者身上的時間就較長。

岑詞去茶水間倒水的時候想著湛小野說的話:另一個世界的我跑到了我的現實生活裏來了……

這話跟閔薇薇對警方說的那句“我不是我”意思差不多。

但隻是差不多。

同樣是岑詞的患者,她很清楚閔薇薇和湛小野兩人所遭受的精神病疾大相徑庭。

為什麽這麽說?岑詞在沒見到閔薇薇之前無法得出定論。

能肯定的是,閔薇薇的另一句“我一直很聽岑醫生的話”的確給她帶來了不少麻煩,哪怕閔薇薇有可能的意思是,她在治療上很聽醫生的話,可落在警方眼裏許就成了“操控”,作為顧問的她前提角色成了嫌疑人。為此她調整了工作時間,在保證所接手的個案能正常就診外,剩下的時間都留給了警方。

經過調查警方並沒發現她的端倪,所謂“操控”也沒有確鑿證據,裴陸領著人帶著搜查令在她會所裏一頓翻,查不出什麽來。末了裴陸跟她說,“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周軍被送到監護室的情況不樂觀,閔薇薇那兩刀都在要害上,犯罪性質惡劣,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

岑詞沒多說什麽,表示理解。

或許是她太配合了,弄得裴陸反而不好意思,清清嗓子又道,“改天我也來坐坐。”

坐坐?

這話倒是讓岑詞不解,稍許後說,“門會所的規矩裴隊都了解,目前我沒有名額接谘客,裴隊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推薦其他醫生給你。”

裴陸一愣,緊跟著聽見身邊的手下忍不住笑了,頓覺尷尬,他清清嗓子,“那個……不急,回頭再說,再說哈。”

裴陸那個人……

照理說還沒放開對她的懷疑。

岑詞這麽想,也是這麽認定的,否則說了那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手指被燙了一下,跟著有手伸過來撳下飲水機熱水鍵,助理羊小桃焦急問,“岑醫生,有沒有燙傷?”

杯子裏的水滿了,沿著杯身流進隔水層裏,嘩啦啦的悶響。岑詞收回手,沒回答羊小桃的話,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杯麵,熱氣在浮遊,絲絲縷縷的,剪不斷扯不斷的。

手指火辣辣的,岑詞抬手,食指紅了,被燙的。可不知怎的,食指冷不丁冒了血,汩汩而流,緊接著是拇指、無名指……最後是整個手掌。

湛小野的話神出鬼沒地遊離在耳邊:岑醫生,你相信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你嗎……

岑詞猛地一閉眼,再睜眼時,整隻手幹幹淨淨,哪還有半點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