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程的路上, 陳暮想了很久,也許相愛的人,該是相互理解的,恨嗎, 曾經的承諾言猶在耳, 可這世上, 人又並不隻是相愛。
周一, 陳暮去實驗室前先去了教辦一趟,她導的課題前段時間和奧斯陸大學一生物實驗室開展了合作交流,關於創傷性腦損傷相關生物標誌物的研究。
為了合作的進一步發展,兩邊計劃互派交換生深入交流學習, 今天她是來交申請單的。
從教辦剛出來不久,陳暮就接到了老板的電話, 前段時間的宣講會上,老板曾經詢問過她是否有意向參加課題交換, 她各方麵條件最合適。
當時她拿不定主意, 在老板看來是拒絕的,是以聽聞時隔多天陳暮主動去交了申請單他也挺好奇。
電話裏,老板再次和她確認:“那邊條件會辛苦一些, 確定想好了嗎?”
陳暮沒一秒猶疑地說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老板很欣慰:“這兩天把手上現有的實驗進度同步給你師姐, 然後可以準備簽證了。”
完成實驗室交接,陳暮預約了最近的麵簽時間, 老板讓她全心準備交換事宜,盡快拿到簽證然後出發。
收到下簽郵件那天, 陳暮一個人對著手機在宿舍坐了很久很久。
她找出顧時屹的聊天框,拉到最上麵, 一點點往下看,她倆都不是那種特別愛聊天的人,但這一年多來的聊天記錄,還是讓她翻了近兩個小時。
2013年1月12日,她們在長城科考站,借用基地信號添加上了對方的微信,那天她發了人生中第一條朋友圈,他是列表好友裏第一個點讚的。
2014年3月28日,最後一頁聊天記錄,他說這周末回臨城,問她有沒有什麽安排。她說目前沒有,周末見。
回到臨城的這半個月,她想過或許哪一天,顧時屹會忽然打給她,或是在什麽時刻,很鄭重的給她發很長的消息,告訴她他的迫不得已,他的苦衷,可他什麽都沒說。
如果不是意外在京市多呆了一天,恰巧看到那一幕,也許她真的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那兩個字產生關聯,她不想抱著惡意揣測任何人,但他的確是這麽做了。
陳暮極輕的扯了下唇角,帶著點自嘲的意味,而後退出聊天框,訂了一張最近前往申城的機票。
距離航班起飛還有兩個半小時,她站起身,從角落拉出來行李箱開始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宿舍門忽然被推開,陳暮跟著動靜看過去,見是簡卉拎著筆記本走進來。
看見陳暮在宿舍,還是在收拾行李,她愣了愣。
她剛結束組會,回來放東西去參加師門聚餐,按道理,宿舍這個時候不該有人的,陳暮不但在,還準備走,她竟然一點不知情,“你要去哪?”
陳暮手上動作沒停,說:“去申城一趟。”
簡卉又問:“去申城幹嘛,明天周三,你不用去實驗室了?”
陳暮笑笑,說:“老板帶著我們組其他人去參加學術交流會了,我沒去,在學校沒事做,去申城找他一趟。”
說著,她拉上行李箱拉鏈,握著拉杆站起來:“我叫了車,估計已經到了,先走啦。”
她並不是一個擅長離別的人,要離開的消息,直到現在也還沒告訴室友。
簡卉不可置信的擰眉看她:“不是,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戀愛腦了,為了見你家顧總連學術交流會都不去。”
陳暮不置可否的笑笑,要她真如簡卉所說是個戀愛腦就好了,那她就可以權當沒看到京市那一幕,若無其事的和他繼續。
可事實上,她無比清醒的堅守自己的原則,這段時間才會過得這麽痛苦。
......
……
學校距離機場不算遠,半個小時的車程,汽車平穩行駛在臨城的街道上,她無言看著車窗外變換的風景,以前她一直覺得她想逃離這裏,可等真的到了要走的時候,她竟然很舍不得。
再回神,車載廣播正好在放一檔點歌節目,一位女生連線主持人,說想給自己點一首《Letting Go》,紀念自己無疾而終的初戀。
她和主持人講自己的故事,她說她們相識在最美好的十七八歲,她為了他選了自己不擅長的理科,大學不聽父母勸阻跟著他去了他想去的城市,畢業放棄父母在家鄉給她找好的穩妥工作,和他一起在臨城打拚。
他是個很優秀的人,不管在校園還是在職場,都是她追逐的榜樣,在一起的這幾年裏。他也算是個合格的男朋友,但昨晚,男友突然和她說要和上司的女兒結婚了。
她在快餐店坐了一天一夜,從相識的第一天回憶她們的這段關係,她好像從來沒有被堅定的選擇過,她和朋友講自己的遭遇,朋友大罵他是渣男,說要陪她去找他理論。
但這樣挺沒意義的,對嗎。
她自問自答。
停頓幾秒,她哽著聲,繼續說,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那我選擇放手。
沒給主持人安慰的機會,女生掛斷了電話,放歌之前,主持人還是插播道:“親愛的姑娘,最美好的年紀裏,你有過美好的回憶,雖然結局不甚如意,但人生貴在經曆,來自蔡健雅的《Letting Go》送給你,祝願你未來一切都好。”
歌裏唱:
我終於舍得為你放開手
因為愛你愛到我心痛
但你卻不懂
在夜深人靜裏寫著
心慢慢就越變冷
我不恨也不哭
Cause I'm letting go
歌聲停下的那一秒,陳暮淚如雨下。
她想到在波士頓的那一晚,她問他會永遠喜歡她嗎,他說不喜歡給人天長地久的承諾。
是她太癡心妄想,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麽永遠,你看,愛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態。
綠燈,汽車通行。
前排司機啟動車子前透過後視鏡瞧見她滿臉淚痕嚇了一大跳,他慌忙遞給她一盒紙巾:“姑娘你怎麽了,這紅燈是長了點,但放心,沒多遠了,你肯定趕得上航班。”
陳暮還在流淚,她想說不是的,她不是怕趕不上航班,但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於是她不停搖頭。
她隻是緊繃了很多天的情緒忽然有了發泄的借口,她不是為自己哭,她是替廣播裏的那位女孩不值。
胡亂擦掉眼淚,平複好心情,她說:“師傅,麻煩您掉頭,我不去機場了,把我送回榆華吧。”
她說得對,沒有意義。
*****
周五晚,時隔近一個月,陳暮再次見到顧時屹,他下機後直接去學校接上她,說朋友前段時間開了間法餐廳,答應好的去捧場,奈何最近人一直不在,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帶她去嚐嚐。
難得的,陳暮有不同意見,她說:“你是不是還沒嚐過我的手藝,今晚回去吃吧,我來做。”
顧時屹蠻驚訝,這姑娘一向對廚房不感興趣,他揚眉,應下她的提議:“我的榮幸。”
上車之前,陳暮拉著顧時屹去學校商業街買了兩杯奶茶,她美名其曰這是賄賂,就算今晚的飯菜不好吃。看在這奶茶的份上,也不能發表什麽意見。
對於她的擔心,顧時屹覺得挺好笑,他說我們暮暮心靈手巧,就算是頭一回進廚房,肯定也能做出來美味佳肴。
陳暮笑說:“別貧,吃了你就知道了。”
保管難吃到你一輩子忘不掉。
顧時屹當下大言不慚回:“哪會呢。”
他覺得成天和實驗打交道的人,不至於手笨至此。
但等陳暮真的將自己做好的飯菜端上桌,饒是顧時屹這般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當場傻掉,桌子上這幾盤黑漆漆的東西真的能稱之為飯菜?
原想好的今晚不管陳暮做了什麽,為了不打擊小姑娘的積極性,他都要捧場全部消滅掉,但對著這麽一桌飯菜,他屬實難以動筷。
陳暮抿唇看著顧時屹的反應,她是想借這頓飯菜小小的發泄一下內心的不滿的,但做飯的時候想著即將到來的告別,本就不高的廚藝,再次打了折。
算了,他罪不至此,今晚是告別,不是謀殺。
“要不,我們還是去你朋友的餐廳吃吧。”
顧時屹揉揉她的發頂,拿起筷子嚐了一口:“沒事,賣相不好而已,味道還行。”
最後陳暮還是收拾了這一桌失敗的飯菜,點了附近餐廳的外送,等用過餐,又是一小時過去了。
時間拖無可拖,她忽而坐直身,雙手在衣擺兩側不停摩梭,眼神卻無比平靜望著對麵人:“顧時屹,我們......到此為止吧。”
空氣有一霎凝滯。
顧時屹淡笑著看她:“為了什麽?”
她們視線相對,陳暮低下頭,說:“梁薈玟。”
“暮暮......”
“我說過的,如果有這一天,我會毫不猶豫的離開。”
沒有聽到任何解釋與辯駁,他隻是沉沉歎了聲,盡量保持平靜語調:“不會到結婚。”
陳暮抬眼看他,語聲艱澀:“有區別嗎,難道哪一天,有人指著我罵出那兩個字,我說你們隻是訂婚,這罵名就不成立嗎?”
顧時屹在那一刻充斥一種無力的落敗感,這場景不是沒有預料,隻是比他預想中來的快了點。
他答應過她,是他沒有做到。
心裏頭很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有愧疚,有煩躁,有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無論再不舍,如果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他會遂了她的心意。
良久,他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陳暮麵前,將人抱進自己懷裏:“這房子我會轉到你名下,跟著我,還是讓你受委屈了,往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需要我幫忙,隨時聯係我。”
陳暮一動不動坐在那,完全不敢發出聲音。
直到此刻,他展現出的深情與溫柔,還是讓她難以拒絕。
不知過去多久,門好像被推開,有風吹進來,刮在她臉上。
像潮水,短暫交錯,尾聲潮落。
她再次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