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月上旬的一天, 顧時屹開完Q1季度總結會,從公司出來,先是接到自家二叔的電話,今晚七點約了梁家人商討訂婚具體事宜, 叫他務必準時到場。
電話裏顧文懷聽著他淡慢的態度, 語重心長說:“二叔知道你對這婚事有不滿, 但今時不同往日, 為了川禾,也為了顧家,別任性。”
他沒什麽話說,應了聲, 掛斷了電話。
也是這時,看到了冉德明給他發來的消息。
【顧總, 今天阿姨去打掃房間,說是客廳桌子上擺了不少貴重東西, 想問問怎麽處理。】
【照片。】
圖片他沒點開, 但他還是一眼看見了照片角落裏的那兩串手鏈。
前天冉德明告知他那房子陳暮如何都不肯要,並意外得知她要參加學院的交換項目,也就是這兩天, 人就要離開了。
他盯著那兩串手鏈,過往的那一幕, 再次浮現。
那是去年十二月,小姑娘的二十三歲生日, 他訂了條南十字星手鏈,加上奶奶留給他的那條, 一齊交到了她麵前。
怕她有負擔,他說禮物可以選擇性收, 不想要的就放著,那會兒小姑娘笑眼如彎月,說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全都要。
於是兩條手鏈他一起戴到了她手腕上,不過半年,所有禮物被她悉數送回,幹脆利落的結束,一聲不吭的離開。
也不算意外,這的確是她的性子能幹出來的事。
他隻是覺得無奈,自顧自笑一聲,顧時屹放下手機,從儲物格裏翻出煙盒,點燃,索然無味的抽起來。
心情震**難安,煙草的苦味從喉管一點點散至肺腑。
故事的結尾,他不如她灑脫。
不知過去多久,煙盒見了空,顧時屹開窗,將煙盒連帶打火機一起丟進垃圾桶。
而後啟動車子,往酒店開,路上天色由明到暗,萬家燈火一盞盞亮起,猶如萬箭攢心直中他命門。
到達宴會廳的時間不早不晚,推開包廂門,他媽和梁夫人在聊訂婚宴的細節,諸如在哪裏擺酒,賓客請哪幾家。
二叔和梁老爺子坐在上首,不知在聊什麽。
最先瞧見他進來的是梁薈玟,她起身迎過來,引著他往位置上坐:“二哥,媽媽和顧阿姨剛定好時間,四月十六擺酒,你覺得怎麽樣?”
他站在那,腳步沒動,“我沒什麽意見。”
頓兩秒,迎上梁老爺子的視線,顧時屹平靜說:“梁叔父,勞您今天跑一趟,但這婚,我不打算訂了。”
包廂內說笑聲驟止,一瞬間寂靜的落針可聞。
梁薈玟滿臉錯愕的轉身看他,想問什麽,卻在開口之前被自家老爸嗬斥:“帶你媽媽先出去。”
她張張嘴,到底沒敢違逆盛怒中的父親。
包廂門發出閉合的聲響,梁老爺子毫不理會身旁想要打圓場的顧文懷,跟著往外走,從顧時屹身邊經過時,他斜乜一眼,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年輕人,好自為之。”
*****
六月末,陳暮到達奧斯陸的第三個月,這裏不比國內,生活乏善可陳,枯燥孤寂的夜,她愛上了酒精的味道。
每天從實驗室回到宿舍,她坐在窗台邊,一瓶又一瓶的喝酒,起先她喝醉了,總會忍不住從聯係人列表裏翻出顧時屹,對著他的頭像發呆。
看著她們過往的聊天記錄,也會想,他心可真狠,明明是他做錯了。可他自始至終沒一句解釋,她說結束,他就真的毫不留戀的退場。
轉念又想,或許成年人就該這樣體麵。愛情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又算的了什麽呢。
這之後,她不再沾酒,一方麵是酒精這東西的售價在當地實在是昂貴,另一方麵是她下定決心忘記過去,開始新生活。
這天晚上,她坐在書桌前匯總交換資料發給導師,門鈴忽然響起,陳暮站起身去開門,見是實驗室的博士師兄餘磊,中國人,自她來交換,給過她不少幫助。
她意外他的到來:“師兄,什麽時候回來的?”
半個月前,她找師兄借閱資料,他說如今正在到處飛找工作。
餘磊晃晃手中的紙箱,問:“方便進去嗎?”
陳暮讓開通道:“當然。”
兩人進去房間,餘磊放下東西,說:“你上次借的資料,連同其他你可能用上的一些書,整理了一下一起給你送過來。”
陳暮趕忙道謝,餘磊笑笑,說不必客氣,總歸他工作已經定下來了,這些東西也帶不走,能幫它們找到下一任主人,他也很開心。
陳暮隨口問:“師兄工作簽了哪裏?”
“川禾醫藥在美國的研發中心。”
陳暮聽言怔在那裏,戒酒以後,她很少會再想起他,卻不想,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被勾起沉底的回憶。
餘磊留意到她的反應,問她怎麽了,她說沒事,挺意外你會簽一家中國藥企的海外研發中心,還以為你會選喜歡的城市的外企工作等著拿永居。
餘磊笑說:“簽川禾,也有故鄉情懷在吧,川禾研發的hishtinib這個月剛通過FDA的審批,在美批準上市,是首個在美上市的國產創新藥,主要研發團隊就是川禾的海外研發中心,團隊和國內的研發中心多有合作,後續回國機會比較多。”
陳暮麵上一副了然的笑,內心卻苦澀的想,她的離開,於他而言,許是成全。
......
……
2018年春,陳暮在課題交換結束後,攻讀了實驗室的崗位製博士,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打工生活,她終於也迎來了自己的求職季。
正式找工作前,陳暮先接待了不遠萬裏而來的兩位本科室友。
奧斯陸機場到達出口,陳暮遠遠看見嚴彩文和簡卉,興奮的朝她們揮手。
三個女孩見到麵,自是好一番寒暄。
簡卉感慨:“總說來找你玩,一直和文文湊不上時間,趕在你畢業前,還好是來了。”
陳暮看著闊別多年的兩位室友,心中同樣感慨萬千,恍惚間,她已經在外漂泊四年有餘了,而這期間,因為各種原因,她沒回去過一次。
嚴彩文看著淚眼相對的倆人,趕忙調節氣氛說:“你倆幹嘛啊,老朋友相見多開心的一件事啊,怎麽你倆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陳暮仰頭,壓下想哭的衝動,笑著說:“是,該開心一點的。”
在室友來之前,陳暮本著寫畢業論文的嚴謹態度,做了份詳盡的挪威旅行攻略,盡可能的用一周時間給兩位室友最好的深度遊體驗。
她租了輛車,帶著兩位室友從奧斯陸出發,開啟了一場環島行。
旅行第二天,三人聊起近況,簡卉說碩士畢業後回家鄉一所高校任職,日子平平淡淡,沒什麽波瀾的過了一年又一年。
嚴彩文的經曆,令陳暮好一番刮目相看,簡卉說她畢業那年也算因禍得福,從川禾離職後,入職嶺東藥業,跟了位極其賞識她的領導,一路做到了華東區銷售總監,如今已經自立門戶,成立公司了。
陳暮由衷誇讚:“好厲害。”
嚴彩文謙虛說:“她誇張說法,我隻是跟對了人,這幾年手上攢了些客戶資源,就跟著老領導出來自立門戶了,還是打工的,不過換了個地方而已。”
簡卉在一旁不滿道:“你可是有股份每年能拿分紅的,這能叫打工?我這種一個月固定領幾千塊錢死工資的才叫打工好吧。”
嚴彩文沒就這個問題多辯駁什麽,提及工作,她思忖片刻,還是開了口:“暮暮,其實這趟來找你,除了來找你玩,還有別的目的。”
陳暮開著車,頭也沒回地說:“我們的交情,你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
嚴彩文:“那我就不繞彎子了,今年國內開始實施的醫保集采政策不知道你有沒有了解,我們公司目前產品隻中標了一種藥品,轉型迫在眉睫,老板打算先從Me better drug做起,慢慢過渡到創新藥研發,聽說你博士期間做過相關的項目,成果顯著,考慮回國工作嗎?”
陳暮沒想到嚴彩文會把話題轉到這裏,這段時間她瀏覽了不少招聘信息,歐洲各國和北美的企業都看了不少,等接待完室友,她就要正式踏入求職大軍了。
但在篩選工作機會的時候,她是把所有國內企業排除在外的,大約是實在不想再記起過往,有些往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見她不應答,嚴彩文說:“不用有壓力,想拒絕我的話也沒什麽,畢竟我們公司在新政策下稱得上朝不保夕。”
陳暮抿抿唇,直言:“我現在沒辦法直接給你答複,讓我考慮一下吧。”
沒有直接拒絕,對嚴彩文來說已經算是好消息,“公司去年拿了一筆投資,研發部資金支持很充足,如果你能來,我可以保證你有足夠的話語權。”
話題到此告一段落,簡卉見她們聊完,這才開口說:“我說我們日理萬機的嚴總監怎麽主動約我,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嚴彩文無奈道:“機酒都給你出了,還想怎麽的。”
“看到了吧,嚴總監現在財大氣粗,說不得一點。”
三個女孩笑作一團。
一周的旅行眨眼間就到了尾聲,她們領略了挪威的壯美峽灣,欣賞了絕美的北歐自然風光,一路上有好友的歡聲笑語陪伴,可以說,這一周是陳暮近幾年來過得最放鬆開心的一周。
人在奧斯陸飄搖四年多,開心卻少有,漫長的冬,冰寒雪冷,日複一日的獨來獨往,學業帶來的永恒壓力。
漂泊在異國的日子裏,沒有什麽光鮮亮麗,每天一個人望著窗外雪蒙蒙的天,獨自應對生活中的所有瑣事。
沒有社交,沒有娛樂活動,在這裏,人與人邊界感很強,本地人的圈子很難融進去,同國籍的留學生也少見,西方人的世界裏沒有人情世故,她時常懷念國內的人情味兒。
懷念不開心時可以隨時和朋友找家火鍋店,用美食來慰藉自己的不開心,或是路上隨處可見的大排檔,喝它個昏天黑地。
她也可以適應這裏的生活,但總找尋不到她想要的歸屬感。
和兩位室友相處的一周,第一次讓她正視這個問題,她想念國內生活,所以她決定不再逃避。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晚,陳暮找到嚴彩文,和她詳細了解了她們公司的情況,聊天結束,她做了一個稱得上近四年最迅速的決定——她應下了這份工作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