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月的晚風依舊冷冽。
上回顧時屹送她回學校時, 她和他約定,下次再來學校找她,不要把車停在她們宿舍樓下,太過張揚, 她不喜歡引人矚目。
時隔半個月再見, 他還記得她的話, 信息裏他說, 已經到西門了,停車的地方很尋常,有一排等著拉客的出租車,絕對不張揚。
想象著他發信息時的神情, 陳暮笑了笑,之後裹緊身上的大衣, 迎風朝學校西門走,快走近時, 遠遠的, 她便看到了倚在車邊的那道頎長身影。
他稍稍低眸,指尖夾著支煙,但並不見煙霧, 像是沒點燃,好像自從那次她半開玩笑的和他說:“顧時屹, 你少吸點煙吧以後,好歹也是學生物出身, 尼古丁是多少病症的誘因,你最清楚。”
自那之後, 她就沒怎麽在她麵前抽過了。
過後他還感謝她,說若不是她的督促, 也不知什麽時候能戒的掉。
其實她知道他隻是發覺她不喜歡二手煙,每逢同處時他抽煙,她必定會不著痕跡的開窗散氣,離他遠遠的,直到煙味散盡。
往常他煙癮也算不上大,隻煩悶時會抽一支,此刻他夾煙的舉動和無意識的出神狀態,都讓她覺得,他被一股憂鬱包裹,心情極其低落。
看著這樣的他,陳暮不自覺加快腳步走過去。
快到跟前,顧時屹留意到她的腳步聲,一個跨步上前把她擁進了懷裏,他漫不經心的笑起來,將她來之前的所有情緒隱的幹幹淨淨:“等著急了吧。”
從京市到臨城,再到她們學校,他用的時間,和她估算的差不多,算不上著急,隻是那通電話裏他情緒的不尋常,讓她有點擔心。
方才的笑,細聽之下也的確是帶著點勉強,陳暮安靜靠在他懷裏,伸開雙臂環住他,安慰意味明顯。
兩人無言相擁,好一時,他揉揉她的腦袋,打趣說:“外麵冷,先上車,再讓你抱個夠。”
放以往他這麽說,陳暮大約會嗆上一句,可今天,她隻是乖巧的點點頭,應了聲好。
一齊坐進車後排,顧時屹牽住她的手,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晚回家吃吧,食材阿姨已經準備好了,不會比去餐廳慢多少......”
後半段話陳暮沒讓他說完 ,她說好,去哪裏都行。
那頓飯吃的很安靜,中間很多次,陳暮想問顧時屹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都被他不著痕跡的擋了回去。
他問她最近在實驗室怎麽樣,還有沒有在師兄師姐手下打小工,冉德明送去的那些東西用著怎麽樣,還缺不缺什麽別的,也會關心她和室友的相處。
陳暮一一作答,像小朋友和家長匯報情況似的,細致的和他講她的近況。
他聽得很認真,末了還會誇一句,沒有他在身邊,她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
飯後她們坐在客廳休息,就在陳暮以為他不會和她聊這半個月相關的時候,顧時屹主動挑起話題說:“我父親在醫院住了一周,沒留住,這半個月處理家事忙前忙後,好久沒這麽安生的吃過一頓飯了。”
陳暮正欲開口安慰,他按住她說:“沒什麽,年紀大了,總是會有這麽一天的。”
她一邊回握他,一邊朝他靠過去,顧時屹偏頭瞧她,看著她依偎的姿態,他像是無心,又像是有感而發地說:“就是走之前,還沒帶你見過他。”
話音落下的那一霎,陳暮全身一僵。心弦像是被人狠狠撥動了一下,她無言靠在他身上,一動不敢動。
許是她的僵硬過於明顯,又或是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顧時屹扶著她坐正身,兩人四目相對,許久許久,終是陳暮先敗下陣來,她移開目光,不去看他。
顧時屹歎口氣,再次把她擁進懷裏,“暮暮,要說害怕,也該是我害怕,不是嗎,我大你許多歲,若是有一天,你遇見了更年輕的,更帥的,移情別戀,那我找誰說理去。”
將才平靜下來的心緒,因為他的話,又狠狠抽跳一下,她的擔憂、害怕,對這段關係的不安,他全知道。
她一直以為他對此是毫不在意的,畢竟她們的差距明晃晃擺在那裏。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話題,有一天,竟會是他主動挑起的。
思緒飄忽間,陳暮忽然感受到手腕上被人帶上了一串東西,她轉回視線,看過去,見是一串手鏈被他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來不及細問方才的話,她先就這串手鏈提問:“這是什麽?”
顧時屹說:“奶奶留給他孫媳婦的。”
陳暮聽著就要褪下來,她們才到哪一步,這手鏈,她可不敢收,顧時屹按住她的手,笑著說:“帶著吧,早晚是你的,難不成才半個月沒見,已經移情別戀了。”
知道是玩笑話,但一提再提,陳暮難免惱他,她嗔道:“再說我生氣了,你明知道我不會。”
顧時屹從善如流應道:“好,不說了。”
摘不掉,陳暮抿著唇仔細打量這手鏈,這是一串由青金、南紅、纏絲瑪瑙交錯而成的手鏈,處處透著古樸典韻,很有些年頭的老物件兒,也必定價值不菲。
看出她對這手鏈的好奇,他放鬆力道,輕輕摩挲她的手腕,同時和她說:“之前給你講過爺爺奶奶的故事,今天給你講講我父親。”
陳暮有一瞬怔神,她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轉到了這裏,顧時屹安撫似的朝她笑笑,示意她聽下去。
他說:“爺爺為了他的前程,給他指過兩門婚事,早些年我父親下派,不想新婚有孕的妻子跟著受苦,便把她留在了家裏,但她覺得這是我父親對她無情,不願和她一起生活,憂思過重,生下我大哥沒多久就過世了。”
這算家族秘辛了吧,他竟然這麽毫無保留的講給她聽?陳暮愈發好奇,他到底是想借這個故事和她說什麽。
“第二門婚事,我母親,也是爺爺做主選的,那會兒我父親其實有位情投意合的選擇,但為了前程,他聽從了爺爺的安排,奶奶怪他總是插手小輩婚姻,她們錯過很多年,才相守在一起,她以為爺爺最該知道包辦的壞處。”
“十八歲出去讀書前,奶奶把這手鏈交給我,她說若是遇見喜歡的姑娘,就算她不在了,有這手鏈在,家裏也沒有人敢反對。”
講到這裏,他手順進她發梢,“奶奶自小偏疼我些,想來是她料到我會遇見你,所以提前給了我這特赦令。”
話音落下,陳暮心尖震顫不已,她很難不把這段話理解為一種承諾,為了讓她安心,他強行給她帶上了這串定心鏈。
她努力擠出一個輕鬆的笑,抬眼看他:“你這麽講,我更不敢戴了。”
他像是隨她的話用心思忖,幾秒後說:“要不改天我跟你去家中拜訪,當著你父母的麵,把這手鏈交給你,會不會顯得更鄭重,可信度更高一點?”
提及父母,陳暮眸中一黯,他已經對她坦誠至此,她也沒什麽好瞞著他的,“我沒有家,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媽媽改嫁很多年,早就不管我了。”
“不是還有個愛管你的哥哥?”
陳暮自嘲般的扯了下嘴角,難得他還記得這號人,好像是在烏斯懷亞下船時和他提過一次,她說:“是我媽媽改嫁那家的兒子,不算家人,叫哥哥隻是習慣了。”
他說:“這樣。”
她嗯了聲。
話到這裏,趁著他手上力度放鬆,陳暮還是摘掉了那串手鏈,她把它遞到他麵前,“顧時屹,我們半個月不見,你一回來,突然給我串這麽貴重的手鏈,這讓我很不安,至少今天,我沒法收下它。”
顧時屹斂著眸看她,這姑娘的聰慧在這一刻讓他同樣不安,但這種情緒隻是一閃而過,他說:“是我太想套牢你,我們暮暮聰明又漂亮,在學校裏一定有很多男同學喜歡她,總要讓她時刻想起我的存在不是。”
和顧時屹這樣的人談戀愛,就像踩在棉花上,縱使他願意低姿態的哄著你,你們做過所有的親密事,依偎在一起看似敞開心扉的無所不談。
陳暮依舊覺得頭重腳輕,不真實。
她知道,她和他的關係注定和大多數情侶不一樣,他心有鴻鵠之誌,感情於他,也許隻是生活的一味增鮮劑,在他心裏的排序,工作一定是最優極。
她握住他的手,將它展平,而後把手鏈放上去:“我不喜歡套牢這個說法,不管你是忙工作,還是忙家裏的事,或者什麽別的,就算我們很久不見,我也會時刻記得你,不需要這樣一條手鏈。”
願意呆在他身邊,會時刻想起他,出於對他的喜歡,也源自同時能感受到他的愛意,在她們之間有阻礙前,她一定不會先離開他。
想到這裏,她向他保證:“隻要你不犯原則性錯誤,我不會離開你的。”
顧時屹真誠發問:“在你這兒,什麽樣的錯誤叫原則性錯誤?”
陳暮原本想說,比如偷人,開口的前一秒,又覺得他這樣光風霽月的人,定是不屑於做這種事的,但既然他認真問了,她還是給了回答:
“我爸爸剛去世不久,我媽媽就改嫁了,最初我在鄉下跟著奶奶生活,那時有人罵我是野孩子,我說我不是,我也有爸爸媽媽的。”
“鄉下的小朋友,可以用拳頭解決問題,我小時候可是小霸王,想不到吧,和他們打過幾次之後,就沒有人敢再欺負我了。”
顧時屹挑起眉梢看她一眼,笑著說:“完全看不出來。”
她也笑:“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後來奶奶去世後,我媽媽帶我去了她改嫁那家,那家條件很不錯,周圍的孩子我都惹不起,在那兒我一樣被排擠,他們罵我是小三的孩子,在學校讓同學孤立我,在院子裏也沒人跟我玩,我媽媽不喜歡我,其實很多時候我也很恨她。”
“我仔細想了想,以你的品德,應該不會犯什麽原則性錯誤,隻有一點,如果有一天,你出於什麽原因,要和別人結婚,請你一定一定,不要瞞著我,我不想和那兩個字再有任何交集,好嗎。”
將心中的傷痕如數揭起,陳暮眼中不知什麽時候起了霧,透過霧再去看眼前人,有點晃動,斑駁光影下,她聽見他說:“如果迫不得已,或是權宜之計,提前和你商量,會有餘地嗎?”
陳暮站起身,到桌幾前抽出一張紙巾擦去眼角水霧,回過頭,她說:“沒有。”
話音落下,神經無端被刺動了一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今晚的談話走向太不對勁兒,他絕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問她的,該不會是......
短暫麻痹感過後,陳暮一個跨步走回他麵前,指了指還躺在他手中的手鏈說:“你要結婚了對嗎,你想通過這手鏈告訴我,就算你和別人結婚,其實你並不喜歡她,是無奈之舉……”
“胡說。”顧時屹跟著站起來,發覺她此刻情緒有點激動,他抬起她的下頜,叫她正視她,語氣無比認真地說:“暮暮,不會有這麽一天,今晚給你這手鏈,隻是恰好這趟回家見到它,想起你,便帶過來了。”
陳暮沉默一霎,忍著內心的萬般不舍,低下頭,艱難開口:“顧時屹,一定一定……不要有這麽一天。”
前半句說的有多不舍,後半句就有多堅定:“如果有,我會毫不猶豫的離開,永不原諒你。”
顧時屹看著女孩微微顫抖的指尖,他在內心喟歎一聲,而後將人攬進懷裏,似安撫,又似承諾般回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