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隔天下午, 迎來了本次南極行的第二次登陸活動。
下衝鋒艇時,探險隊員告訴她們,本次登陸活動不止可以看到企鵝、海豹、海獅等南極生物,這座小島也是南極冰山的絕佳觀賞點。
是以上島沒一會兒, 陳暮就對看企鵝失去了興趣, 其實她主要是忍受不了企鵝聚集地的難聞氣味。
但此時上島的大部隊大多還停留在沿岸觀賞動物, 陳暮不確定能不能自行前往小島背麵的冰山最佳觀賞點。
顧時屹輕易看穿了陳暮的心思, 往前走了兩步,他裝作隨意的回頭問身後的姑娘:“要不要去後麵看看?”
陳暮驚喜的兩步走到顧時屹身邊:“要去看冰川嗎?”
顧時屹嗯一聲。
陳暮興奮的連連點頭,片刻,又猶疑道:“可是, 我們可以直接去嘛?大家還都在這裏。”
顧時屹說:“下衝鋒艇時向導不是說了島上活動是自由的,隻要不錯過最後一艘回船的衝鋒艇就好。”
聽此, 陳暮放下心來,跟著顧時屹往小島背麵走去。
這個島上有座廢棄已久的捕鯨站, 因而隨處可見鯨魚屍骸, 往小島背麵的路算不上好走,陳暮不忍踩在任何一塊鯨魚屍骸上,隻能見縫插針的找空地。
隨處可見的白花花屍骸讓她的心情不自覺也低落了很多, 她從沒覺得她是那種聖母心泛濫的人,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的道理她也懂, 但當真的親臨如此觸目驚心的第一現場,她就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悲憫之情。
忽的, 顧時屹毫無預兆的牽住她的手,磁沉聲線隨之在她耳畔響起:“抬頭, 看天,看海。”
陳暮正因顧時屹這暖心舉動而心生柔軟時, 又聽見他說:“或者,看我。”
心裏那點還未來得及蔓延開的柔軟之情頃刻間停止生長,陳暮在心裏暗罵:不正經。
她清楚他的用意,是不想她被無力改變的事情牽絆心情,但麵上又不想表現出來,於是陳暮如他所言,微微昂首看向遠方的天空,傲嬌道:“才不看你。”
她聽見顧時屹很輕的笑了一聲,而後說:“嗯,那我看你。”
這人,惡趣味又來了。船上無聊的日子裏,他總這樣拿她尋開心,偏她還沒什麽更好的應對之法,隻能惡狠狠的回一句:“你看好腳下,不許看我。”
顧時屹笑意繾綣,道:“怎麽越來越霸道了。”
陳暮也是在這句話後,才意識到自己在顧時屹麵前,好像真的有點恃寵而驕,明明她們兩個還什麽關係都沒有,可和他的相處實在是輕鬆,他又總是一副無意識的偏心縱容姿態,仿佛她在他這裏,就是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
她半晌不語,霸道這個詞,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了,幼時她是院子裏的孩子王,霸道橫行,因為爸爸會無條件給她撐腰。
後來付女士改嫁,她在奶奶病逝後被付女士接到江家,付女士不止一遍的囑咐她:“家裏有個不好惹的哥哥,不要去招他,這裏的孩子都非富即貴,收起你那點霸道行徑。”
那時她很想說:“媽媽,你已經有多久沒見我了,我早就不是別的孩子嘴裏的小霸王了。”
可付女士根本沒功夫再聽她說什麽,轉身就出了房間,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每天在江家見到的,就隻有江家的保姆阿姨。
陳暮抿抿唇,緩緩說:“顧時屹,我很霸道嘛。”
很久以後,陳暮依然記得顧時屹當時的回答,那時他懶散笑著,揉了下她的發頂,“霸道點多好,隻有欺負人的份兒,別人休想在你這占一點便宜。”
這樣的話,在記憶長河裏,統共有兩個人跟她說過,一個是全世界最愛她的人,還有一個是分開多年她怎麽忘也忘不掉的人。
......
......
抵達小島背麵,兩人登高遠眺,陳暮靜靜望著南極寬廣的雪原、瑰麗的冰川、蜿蜒的冰河、奇形怪狀的冰山,她好一番思索,也不知道如何用言語來形容眼前的壯觀景象。
曾幾何時,這裏或許是一片綠洲,但如今,它是無邊無際的冰雪世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好一時,陳暮道出自己絞盡腦汁才想出能匹配眼前景象的八個字:“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眼前景象在海麵上的倒影,讓這八個字在她腦海中第一次具象化。
顧時屹好笑道:“還想到了什麽?”
陳暮搖搖頭,片刻,又頗遺憾地說:“如果我現在剛高考完,或許還能多想出幾句更貼切的詞句,但可惜我現在大學都要畢業了,腦子裏實在沒什麽墨水,這八個字屬實已經算掏空腦袋才想出來的了。”
顧時屹笑了笑,又說:“我也思考了一下,要怎麽用語言來描繪眼前景象,結論是想不到。”
陳暮對此表示讚同,她覺得任何一種語言都描繪不出眼前景象所帶給人的震撼。
兩個人並肩站在那,又觀賞了好一會兒,也是在那時,陳暮想通了一個道理,人在自然麵前,是如此的渺小,生命短暫,有些事情,想做就要去做,不必太過憂慮以後。
身後人漸漸多了起來,陳暮問身旁人,“你要回船上嗎?”
他回答:“走吧。”
坐在衝鋒艇上好一時,才湊夠人數回船,探險隊員瞧見身後坐滿,在駕駛位回頭和她們說:“回船前還有一個保留項目。”
大家都好奇是什麽,探險隊員也沒吊大家胃口,他回答:“稍後衝鋒艇會開到冰川中間,大家可以近距離觀賞冰川,同時,如果對黑冰感興趣的話,還可以撈一塊上來回船泡酒喝,我們是今天第一艘回船的艇,大家應該可以撈到個頭最大的黑冰。”
方才在小島背麵,陳暮便注意到除了白色的冰山和隱在海麵下的藍色浮冰外,海麵下還有少許深黑色的冰塊。
那會兒她好奇海裏怎麽會有純黑的冰塊,總不能是在海裏被汙染了吧。
顧時屹給了她解答,他說那冰實際是透明的,隻是視覺上看著是黑色,因為冰塊在海下經過長時間的擠壓,內部空氣被完全排出,導致散射出來的光很少,所以看上去是黑色的,越黑,代表這塊冰在海下的時間越長。
到達冰川所在的水域,探險隊員放慢了衝鋒艇的速度,她們在海麵上慢慢的飄**,大家兩兩合作,一人扶著另一人,在海麵上興致高昂的撈著曆史悠久的黑冰。
陳暮盯著海麵上**漾的波紋,心裏麵對於拿這冰塊泡酒喝一時有點無法接受。
反倒是顧時屹先問她:“想試試嗎?”
陳暮皺皺眉,說:“海裏生活了好多動物,企鵝也會在海裏覓食,這裏麵撈出來的冰塊真的可以泡酒喝嗎?感覺有點不衛生。”
顧時屹淡淡說:“偶爾一次又何妨,有句老話怎麽說,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陳暮倏地笑出聲,她忍俊不禁的望向顧時屹:“你還知道這種老話,我以為這種話隻存在於我奶奶她們那輩人。”
他扯扯唇,道:“這話也是從我奶奶那聽來的。”
聽此,陳暮長舒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片刻,她說:“那試試吧,這樣的體驗,興許一生也就這一次了。”
顧時屹聞言數落道:“年紀輕輕,怎麽就一生隻有一次了。”
陳暮淺淺的笑,其實她是想說,這一生能和他一起用黑冰泡酒喝的機會,大抵是隻有這一次的,轉念一想這話不合適,才說了那句。
“顧時屹,你扶著我,我要撈一塊最大的黑冰上來泡酒喝。”
他笑:“會喝酒嗎?”
陳暮昂起腦袋:“小看我,上回暈船身體不舒服才沒喝的,今天回船讓你見識一下我的酒量。”
他撈著她一隻手臂,讓她彎身在海麵上挑冰塊。
兩三分鍾後,陳暮撈到了一塊令她滿意的巨大黑冰,飄在海下的黝黑冰塊,拿在手中果然如顧時屹講的那般,晶瑩透亮的程度,冰上的紋理都清晰可見。
探險隊員瞧見大家差不多都選中了自己滿意的冰塊,視線在大家手中的冰塊來回看了一圈,說:“盡情享用來自大自然的饋贈吧,黑冰的形成可能需要幾千年甚至上萬年,預祝各位回船後都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到船上排隊給靴子消毒時,陳暮聽到同艇的乘客有人商量不如上船後直接去酒吧,一邊享用南極黑冰一邊用晚餐,陳暮覺得這安排很不錯。
但她撈出來的冰塊還要和顧時屹共享,且這冰塊此刻在他手中,於是她隻安靜聽著大家的對話。
完成消毒,兩人一前一後進到船艙,往前走了沒幾步,顧時屹腳步忽而一頓,陳暮因顧時屹驟止的腳步險些撞進他懷裏,兩人以一種很曖昧的姿勢麵對麵站著。
距離近到,她稍稍抬眼,就能從他眼底看到她自己,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須臾,顧時屹輕笑一聲,向她發出邀請:“我房間有瓶很不錯的威士忌,要去嚐嚐嗎?”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能看透這份邀請背後的含義,船上行程已過半,再有幾天,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為什麽不呢,她想。
於是陳暮展顏一笑,直勾勾地看著顧時屹,“好呀。”
......
......
那一晚的開始,她們坐在頂層套房的露台對坐飲酒,顧時屹真的從房間的酒櫃中拿出了一瓶威士忌,他站在酒櫃旁的吧台處理冰塊,“黑冰威士忌,應該會是很不錯的體驗。”
等他端著酒杯坐在陳暮身邊時,顧時屹再次問了句:“真能喝酒?我可不想帶壞好姑娘。”
陳暮在衝鋒艇上的回答其實有誇大成分,今夜以前她其實隻喝過啤酒和低度數的紅酒,威士忌這種烈酒她從未嚐試過,但她不想還沒開始就露了怯,所以她選擇用行動來回答他的問題。
接過顧時屹遞來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大口。
威士忌進入喉管的那一刻,陳暮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不量力,這酒真是烈,酒的清香隻是在嘴巴裏有一瞬的感知,剩下的,便是無盡的灼燒感。
因這口烈酒,陳暮猛咳不止,顧時屹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遞過來一杯白水,溺笑著輕輕拍她的後背,好一時,陳暮順過氣來,臉還憋得通紅,一方麵是咳的,再有,就是扯謊被拆穿羞的。
顧時屹在這時端起她方才喝過的那杯酒,毫不顧忌的就著杯口淺飲了幾下,而後指了指桌上的另一杯酒,說:“那杯才是你的,嚐嚐。”
陳暮視線在兩杯酒上轉了兩圈,沒看出來這兩杯酒有什麽區別,可如果那杯酒是她的話,方才,他為何要把另一杯遞到她手裏呢。
等陳暮端起顧時屹口中那杯才是你的酒抿了一口後,她方知道這酒的區別,這杯大約是單獨為她調的酒,入口很甜,這一回,她慢慢品味到了唇齒間的酒香,這人,猜到她喝不了烈酒,還故意看她笑話。
她忍不住嗔道:“顧時屹,你猜到我喝不了,還故意把你的酒給我。”
顧時屹端著酒杯慢慢搖晃,同時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總該叫你知道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隨便逞能。”
陳暮不知道這話有沒有什麽弦外之音,她明明隻喝了一口,再列的酒也總不至於一口就叫人失去清醒,所以她也不知道在那一刻她到底是怎麽想的,能讓她問出:“可我要是有時候就想呢?”
顧時屹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長腿交疊靠坐在椅背上,笑得肆意,他側臉看她,緩緩說:“在我麵前可以。”
陳暮忽然就笑了,她舉起酒杯朝著他的方向虛虛碰了個杯,而後仰頭又喝了一大口。
這杯調酒味道的確很不錯,她側臉問他:“你要嚐嚐這杯酒嗎,很甜。”
顧時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而後伸出手搭在她的後頸上,傾身,吻了過來,陳暮不可思議的睜了下眼睛,他的速度太快,傾身過來的動作很快,離開的也很快,一觸極離的吻,他托著她的後頸看她,似笑非笑,“嚐過了,很甜。”
陳暮盯著他情思湧動的眸,很薄的唇,腦海裏閃過大學時她們宿舍的一場夜談,睡在她臨鋪的姑娘最愛在網上看各種情感類資訊,然後再在例行夜談上和她們分享,有天她說:“嘴唇薄的男人天生就是無情的。”
眼前人的唇就很薄,可他卻有著讓人沉溺的多情眼,陳暮在心裏無聲的笑,她想,哪還管得了這麽多,網上的資訊本就是真假參半,反正在當下,她還是想遵從自己的心。
顧時屹看著眼前姑娘水盈盈的雙眸,柔軟的唇,聽見她說:
“顧時屹,我想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