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陸尚隻好再向掌櫃仔細打聽一番商籍之事。
原來在大昭境內, 凡以經商途徑年盈利超過百兩者,皆需到衙門改入商籍,商稅按月繳納, 二十稅一,比田稅的三十稅一略高一籌。
至於經商的範疇, 那可就多了。
大至商會小至街邊小販,隻要營收一高, 除非躲躲藏藏不被發現,不然必少不得入了商籍,若因未入籍被人舉報了, 那除了需要補齊過往稅收外, 還將麵臨牢獄之災。
福掌櫃說:“若說完全沒有辦法, 那也不至於, 陸公子家中可有兄弟?”
待得了陸尚肯定的回答後, 福掌櫃說:“你可以選一親近兄弟, 將其從家中分出去, 將他獨一門入了商籍,你便可以他的名義行商,隻需要每年給他一定的報酬就是。”
這種情況在許多地方都會出現, 也是規避商籍帶來的弊端的最好的方法。
雖說行商是比種莊稼賺得多, 但這種年代, 誰家不想出個讀書人,萬一一舉高中,但凡能謀上個一官半職,那可就真是從此改頭換麵, 跨身士族了。
福掌櫃說的辦法確無不可,但對陸尚而言, 並不適合。
陸家能分家出去單開戶籍的,也隻有陸顯一個,而他與陸顯並無過多交情,且有王翠蓮在中間擋著,真以他的名義經商,隻怕到頭來全是麻煩,還不知會出什麽大簍子。
陸尚想了想又問:“那若是入了商籍,還能改回來嗎?”
福掌櫃皺著眉:“好像是有什麽條例,但這麽多年也沒聽說過,總歸不會是什麽簡單的法子,不然少東家如何會跟了母家的門戶。”
“行,我再好好想想。”
陸尚說起這些天走訪各村的收獲,琢磨道:“我觀楊家的肉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觀鶴樓不考慮恢複與他們的供應關係嗎?”
福掌櫃搖頭:“話已經放出去了,斷沒有改口的道理,再說他家的鴨子好是好,總不是不可替代的,實在不行我們就去鄰鎮進貨,與他們重拾合作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還沒問過您這邊對肉鴨的要求?”
福掌櫃想了想,索性去門口叫了小二,讓他去準備一隻避風塘鴨來,回來後又解釋說:“店裏還有幾隻鴨子,不過也是放了好些天了,沒有現宰的新鮮,公子將就著嚐嚐。”
等待的時間裏兩人也沒閑著,陸尚又說起蔬菜和鮮魚的事,隻可惜他們這的菜全是自己種的,從外麵采購的成本再低,也不如自己種來得合算,陸尚隻能無奈放棄。
就是這魚——
福掌櫃說:“我們這用魚的菜不多,平日裏就是直接在街上買,大批量的采買時用不到,也就是一些零散貨。”
陸尚說:“那店裏不考慮增加一些魚羹魚煲烤魚什麽的嗎?”
福掌櫃頓時樂了:“公子可真是每每都有新法子啊……說起來上回你給的那張鹵菜方子我們試了,還別說,味道是真的好,比之前那家還要好,我們這才換上沒幾天,老主顧們都稱道。”
“少東家說了,公子信任我們,給了我們方子,我們也不能叫你吃了虧,那方子的價值也不好估量,你看是一次性付給你三百兩,還是按分銷算,每賣出一份給你多少的利。”
陸尚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之喜。
要說賺錢,肯定是拿分銷最合適,隻要觀鶴樓在一天,那他就有源源不斷的進帳,供給家裏的花銷不成問題。
但他還想著借觀鶴樓打開生意的路子,原本他交出方子來,也沒想著多賺錢,能跟觀鶴樓的少東家討個交情就夠了。
思緒回轉間,他很快就有了決斷:“貴店□□我,願意給我個機會,還提前付了貨款,我也得對得起這份信任。”
“那方子既是給了您和少東家,自然也就是你們的東西,福掌櫃要是想買個安心,那就給我二十兩罷,以後除了自家吃用,我肯定不會把方子說給第二個人。”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話是這麽說,福掌櫃卻是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可不能這麽占便宜——”
陸尚又跟他推脫了兩句,最後以五十兩的價格將鹵菜方子買斷。
而這無疑又給了他新的賺錢思路:“不知福掌櫃有沒有時間,我請您吃一頓全魚宴如何?”
“全魚宴?”福掌櫃反應過來,“就是公子剛才魚羹烤魚什麽的?”
陸尚微微頷首:“正是。”
福掌櫃笑道:“陸公子想請我吃全魚宴是假,想叫我觀鶴樓大批量購入鮮魚才是真吧?”
陸尚彎了彎眉眼,但笑不語。
而福掌櫃於這事上也不全是拒絕,若是陸尚做出的魚真的味道不錯,酒樓裏添幾道新菜也不成問題。
“那成,我就等公子消息了!”
“好,我和夫人正商量著搬到鎮上來住,等過些日子定下來,新居喬遷之日,便是請福掌櫃吃全魚宴之時。”
福掌櫃爽快應下。
正說著,避風塘鴨也好了,與之一齊送上來的,還有兩壺清酒。
福掌櫃親自介紹:“觀鶴樓的避風塘鴨以鹹甜口調為主,鴨肉外酥裏嫩,入口即化,滿口留香,配以香蔥細糖更添風味,為防膩口,我們還搭了清酒,小酌怡情。”
動筷之前,陸尚先敬了福掌櫃一杯。
也不知為何,福掌櫃很是受寵若驚,連連應下,又吩咐小二多準備一份,招牌和炒菜點心都備些,給陸尚帶回去。
既是為了谘詢對肉鴨品質要求而來,陸尚便仔細嚐了這道招牌。
該說不說,不愧是觀鶴樓做大做強的底氣。
這鴨經多道工序處理後,全然沒了自帶的腥膻,而整隻鴨子從內而外全被特製的調料浸透,香而不俗,滋味層層疊疊,自有妙處。
陸尚仔細品嚐後,也稍稍摸出了店裏肉鴨的區別。
這鴨子能做好,除了大廚的本事外,當然也離不開肉鴨本身的品質,店裏的鴨肉三肥七瘦,正是足夠多的油脂,才能經受住長時間的烤製,又將油脂完全浸潤到瘦肉中。
賣給觀鶴樓的鴨子不光要嫩,還要肥,更要肥得恰到好處。
福掌櫃問:“陸公子可有想法了?”
陸尚擦去嘴邊的油花:“曉得了,我大概是知道什麽樣的鴨子才能入了福掌櫃和少東家的眼。”
“善!”福掌櫃快意道。
酒過三巡,福掌櫃眼中多了兩分迷離。
他看著對麵端坐的陸尚,忽然惋惜道:“可惜少東家回了府城,不然知道陸公子過來,一定要親自來見您的。”
“怎麽?”陸尚好奇。
福掌櫃傾身往前湊了湊,低聲道:“也不瞞您,我家少東家啊,雖是時時為家中生意奔波,可那心實在沒放在生意上,少東家他啊,仍是想著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呢!”
“您上回隻留了家鄉,卻不曾說過自己已成了秀才,少東家後來才得知,可是後悔得不行,隻覺得錯過了跟秀才討教的機會。”
“還有您夫人……這話好像不該說,但少東家也沒什麽惡意,就是上次見夫人寫得一手好字,心生欽佩罷了,現在看來,原來是秀才公的娘子,難怪頗有才學。”
陸尚聽得好笑,再一次體會到了秀才身帶來的便利。
福掌櫃又說:“少東家說了,等下次跟您見麵,一定要跟您好好請教,若您能指點他過了鄉試,您就是他的大恩人,再生爹娘!”
“……”陸尚一下子不知接什麽了。
眼看福掌櫃還要絮叨,陸尚可不敢再坐,他忙說:“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我還要趕回家裏,福掌櫃您看,今天要不就到這兒?”
“啊?這就走了啊?”福掌櫃拍了拍額頭,勉強清醒了幾分。
他有些遺憾,但畢竟少東家不在,留著陸尚也沒其他事。
他叫來小二,得知之前叫他準備的東西都好了,便也不多攔:”那這些菜公子帶回去,也請夫人嚐嚐。”
陸尚道了謝,拎著食盒從觀鶴樓離開。
辦完觀鶴樓的事,陸尚卻還要去牙行一趟,打聽打聽這鎮上出租或售賣的宅子。
鎮上空置的宅子不少,但要找個處處可心的,那便要多費心了。
牙人問:“老爺是想租還是想買,心裏價位幾何?”
陸尚道:“租或者買倒是不定,價格也有調整的餘地,我就是想找個治安好些的,位置也不錯的,最好能有兩三間房,再帶個小院子。”
其實他還有更多要求,隻是一次全說出來,隻怕也叫牙行為難,倒不如挑出幾個最重要的,餘下的另外再說。
牙人了然:“那這樣的話,我倒有四五處可以請老爺挑。”
“這其中一處是在臨近郊外的地方,宅子大也清淨,治安雖不如鎮裏,但雇上幾個門房也就解決了……”
等牙人一一介紹後,陸尚又選了其中三個,親自過去看了看。
最後他交付了三十文的定金,這樣等下回再來,就還是這個牙人負責,有些好的宅院也會記著幫他留意。
牙人歡歡喜喜地送他離開:“那我就等老爺的好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陸尚又特意去了上回買膏脂的鋪子一趟,聽說又上了新的東西,專門用來擦臉的。
新上的膏脂價格不便宜,小小一盒便要二兩銀子。
不過陸尚才用鹵菜的方子換了五十兩,二兩一盒便二兩罷,他不光買了,還一下子買了兩盒。
而後便是街上的一些小食,專挑新奇的買。
陸尚也是最近才看出來的,薑婉寧於吃食上不挑,但更喜歡一些甜食,還有外觀好看精致的,總能叫她歡喜幾分。
陸尚買了一包酥糖,又買了兩個用飴糖捏出的小玩意兒,最後便是一包裹滿砂糖的甜果兒,就此收了手。
這些吃食全被他藏在了背簍最底下,還有從觀鶴樓打包回去的兩份點心,也被他另外拿了出來。
等把這些東西都整理好,陸尚才出了塘鎮,找到在老地方等著的龐大爺,上車等待回家。
龐大爺一看見他就高興,便是他手裏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食盒,也不如陸尚本人來得有吸引力。
歸其原因嘛,自然還是為了他的寶貝小孫子。
牛車上沒有旁人,陸尚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不知說起什麽,龐大爺卻是羨慕:“薑氏好啊,也是個會識字念書的,還能幫著陸秀才你教教孩子,不像我家,婦人隻能幹些雜活兒。”
陸尚心念一動:“龐大爺怎知阿寧識字的?”
“乖孫說的啊!”龐大爺坦然,“他說有回見了你媳婦兒寫字,寫得可流暢了,可比他厲害多了。”
雖然他也知道自家小孫孫會寫的字不多,但薑婉寧能寫得流暢,肯定不是隻會三五十個。
陸尚試探道:“我有時也忙,要是叫阿寧教他們寫寫字……”
“應該的應該的。”龐大爺渾不在意,“反正就是識識字,誰教都一樣。”要是他家有認字的,便是自己教都行。
不管怎麽說,見了他這幅態度,陸尚鬆了一口氣。
後麵的龐大爺再問什麽,他的回答也熱情了。
龐大爺問:“我們村有兩家也想送孩子來學幾個字,陸秀才你看還能收下他們嗎?”
“哎,不急不急,這事以後再說吧。”
龐大爺以為他是婉拒,雖是遺憾,但也沒再糾纏。
等回到陸家村,正是傍晚開始做飯的時候。
龐大爺把牛車趕進了村子裏,既是送陸尚,更是為了接龐亮。
今天一下午,兩個孩子全沉浸在了《千字文》中,學得那是一個暈頭轉向、苦不堪言,出來時腦子都是蒙的。
可龐大爺見了他這幅模樣,不光沒責怪,反而更是高興了:”哎呦這才對嘛,念書哪有不累的,你該感謝師娘,這麽費心教你們……”
別管孩子高興不高興,反正家長是高興了。
把這兩家送走後,陸尚和薑婉寧也一起進了家。
院裏有人,自然也是瞧見了他帶回的許多東西,王翠蓮坐在她房門口,眼珠子哧溜哧溜地轉著,昨晚的三兩銀子還沒還回去,眼看這又動了歪心思。
然而這一回,陸尚根本沒往廚房去,手上的背上的,有一樣算一樣,全部帶回了房裏。
房門一關,外頭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他把從書肆領會來的紙和專門買給薑婉寧的東西放下後,又喊她過來看食盒:“你看看有什麽喜歡的,我給你留下來。”
他又指了指旁邊的背簍:“裏麵有酥糖和飴糖娃娃,從觀鶴樓帶的兩碟點心也給你留下了,剩下的我便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你自己來挑,等你挑好了再拿出去。”
薑婉寧被他說得滿心歡喜,探頭挑了挑,又留下一份糖漬櫻桃肉。
陸尚笑她:“怎跟個小孩兒似的,光喜歡甜食,小心染了蛀牙,可有你後悔的。”
薑婉寧不理他,高高興興去拿了飴糖,麵上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等高興完了,她才想起來:“這麽多東西肯定花了不少錢吧,夫君是把觀鶴樓的生意談成了?”
“那倒沒有,是上次給他們的鹵菜方子,店裏用著不錯,就花錢買了下來,以後那方子就歸他們了。”
“這是賣鹵菜方子的五十兩,路上買東西花了些,還剩下四十五兩多,全給你,你收好。”
“再就是字帖的錢,黃老板看你寫得實在好,漲了價格,改成一兩銀子一張,這次又給了四張紙,想改成一旬兩張,要是有多的,另外給賞錢,你看著寫就是,別傷了精神。”
“還有鎮上的房子,我倒是看了幾處,各有優劣,等晚上我再與你細說……”
這一趟下來,又是四十七兩六錢進帳。
薑婉寧將它們小心收好,和銀票放在一起,饒是這些錢比銀票小很多,但畢竟是切切實實屬於他們的,更叫人舒心。
至於書肆門口苦等代寫書信的百姓,陸尚早些還記著,如今又是忘在了腦後,直到睡覺也沒能想起來。
等陸尚和薑婉寧再出去,院裏早坐了一群人。
大人們尚且表現得不明顯,可小孩的眼睛全黏在了他手上的食盒上,陸耀祖吞了吞唾沫,大聲問:“大哥你又帶回什麽好吃的了!”
陸尚掃了他一眼,想到他待薑婉寧的態度,冷笑一聲:“有什麽好吃的也沒你的份,這是我帶給你嫂嫂的,你問她願意給你吃嗎?”
“怎麽就沒有了……”陸耀祖不高興地嘀咕著,抓著筷子在桌上叮叮咚咚敲個不停,偏又不敢真逞威風。
陸尚把食盒放在桌上,而馬氏也把炒好的豆角端了上來。
她炒菜和薑婉寧可不一樣,那是一點葷腥也沒有,就連雞蛋也不會放一個,一把豆角一把鹽,那就是一道菜了。
還有兩個素菜,也是一樣的做法。
這幾份菜一端上來,陸尚就全推到了陸耀祖跟前:“多吃一點,吃飽了才有力氣跟長輩頂撞嘛。”
他也不偏心,三碟菜兩碟給了陸耀祖,一碟給了陸光宗。
他甚至貼心地去拿了饅頭來,一人分兩個,保管能吃得飽飽的。
這番舉動下來,誰不說一句好大哥啊!
偏偏被區別對待的兩人一點不覺得開心,隻哭喪著臉,差點直接哭了出來。
陸尚招呼薑婉寧坐下,又喊了馬氏等人落座,而後便是慢條斯理地把食盒裏的菜端出來,每拿一道,都要在陸光宗和陸耀祖跟前轉一圈,叫他們聞盡香氣。
旁人對他的做法多有不解,可略知一二的陸奶奶卻隱有猜測。
她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勸解的話來。
食盒裏的菜共有六道,除去薑婉寧提前留下的那份糖漬櫻桃肉,還有五道,個個都是觀鶴樓的招牌。
幾道菜擺上桌,眾人全是訝然。
坐在門口的王翠蓮也顧不得裝矜持了,一溜煙跑了過來,扭屁股就要坐下。
卻不想陸尚忽然攔了一把,他客氣問道:“二娘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什麽?”
“昨晚給您的三兩銀子,二娘打算什麽時候還呢?”
“不是,你還真叫我還啊!”王翠蓮這話說的,好像他多占理似的,換個弱勢些的,興許也就就此作罷了。
陸尚點頭:“畢竟三兩也不是個小錢,還是麻煩二娘盡快還來吧,不然今天這頓飯——”
他沒說全,未盡之言卻不難猜測。
王翠蓮被氣得嘴都在哆嗦,可前幾天的經曆告訴她,跟陸尚耍潑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最後隻叫自己沒臉。
這麽一大桌子的菜,香得叫她心癢癢,但若是要用三兩銀子換……
王翠蓮站起來:“我不吃了!”
陸尚並不阻攔,淡淡應了一聲。
等王翠蓮走了,他又看向陸光宗和陸耀祖:“你們兩個是不是也不吃了?”
他們倆可沒拿錢,饞得擦了擦嘴:“吃!”
“那你們爭得嫂嫂同意了嗎?她辛苦教你們念書識字,你們不領情也就罷了,反打翻筆墨,眼裏可有一點長輩在?”
他的聲音很是嚴厲,明明是坐著的,偏氣場一點不弱。
兩個小的頓時不敢說話了。
而他教訓人,剩餘幾個也不會摻和進來自引怒火,陸奶奶最多隻是說一句:“認識到錯沒有?還不跟你大哥大嫂道歉。”
兩人對視一眼,陸耀祖大概還是不情願,奈何陸光宗是個識時務的,他猛地站起來,先後衝著陸尚和薑婉寧鞠了躬:“大哥對不起,我不該弄壞你的東西!”
“大嫂也對不起,我不該跟你頂撞!”
有了他在前示範,陸耀祖也不敢堅持了,他的態度不如陸光宗端正,又被陸尚壓著重新說了一遍,這才作罷。
等薑婉寧說了“沒事”,這才算過去。
而因為飯前的這個小插曲,其餘人心有餘悸,對陸尚說話都小心了許多,也隻有桌上碗筷碰撞時,才會發出幾分異音。
馬氏把女兒抱了出來,她挑了一個手指大的鮮蝦子,嚼碎了給女兒喂了一點,又沾了點湯汁,小心點在女兒嘴裏。
薑婉寧一邊吃東西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不小心和小嬰兒對上視線,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像是被驚擾了一般。
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後,陸老二帶著板凳去村頭嘮閑嗑,陸顯和馬氏帶著女兒回了房,剩下的幾個小孩也各有各的安排。
陸尚幫著收拾完桌子,原本是要回房的,不料被陸奶奶叫住。
隻見她麵上隱有憂慮之色:“尚兒啊……”
“怎麽了,奶奶您說。”陸尚隻好坐回去。
薑婉寧往這邊看了一眼,見沒她什麽事,便擦幹淨手提前回去。
隻聽陸奶奶問:“你今天帶回來的這些菜,一定是花了不少錢吧?”
陸尚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怎麽了?”
卻見陸奶奶麵上的憂色更重了:“我是見你這些日子花了好多錢,奶奶不是說這不好,隻是你看,你也好久沒看書了吧?”
陸尚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選擇如實相告:“奶奶,我之前就跟你們提過,興許就不繼續科考了,實在是我大病一場,看清了許多東西。”
“這科舉做官自然是好,可奶奶你有沒有想過,像我這般從偏僻山村裏出去的秀才,哪裏比得上大家族培養出來的,就算叫醒中了,也不知會被分去哪裏做個小官,那可就大半輩子回不來了。”
“再說了就依我的身子,肯定還是要花大錢養著的,就算做了官,要是做個清官,那沒什麽收入,早晚會因為買不到藥病死在官位上,要是做個貪官,哪天被發現了,還是逃不過一死。”
“難道奶奶就想看我死嗎?”
“當然不是!”陸奶奶隻覺哪裏不對勁,偏又尋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她被念著念著,竟有幾分被說服了。
“那你現在是……”
“我現在就是在做點小生意,想著先賺點錢,把身子養好一點,之後要是還想科考的話,再複習上場也不遲。”
陸尚閉眼瞎說:“這幾天我帶回來的東西是花了不少錢,但也有是旁人送的,就像今天晚上的菜,那家店有求於我,才送來討好我的。”
“這麽厲害呀……可你不是才開始做生意嗎?”陸奶奶懵了。
陸尚說:“哎,這不是我有幾分做生意的天分在,像我這樣簡簡單單就能考上秀才的,做生意肯定也不賴。”
“好了,奶奶您就別操心了,我心裏都有數。”
陸奶奶無法:“那好吧,那你、那你可千萬別偷搶,實在掙不到錢也沒事,奶奶想法子養你,你可千萬不能進大牢。”
她的一番忠告叫陸尚很是受用,眼中也存了幾分暖意:“好,我都記著呢。”
“那你快去休息吧,在外麵跑了一天肯定累壞了,奶奶不留你了,等明天早上啊,奶奶給你煮鴨蛋吃。”
“那感情好,奶奶明天再去殺隻鴨子吧,燉鍋湯給大家都補補。”
“哎好,都聽你的。”便是陸奶奶也無法否認,自從大孫子不念書了,家裏的這個生活質量啊,可是猛一下子就上去了。
就這隔三差五的葷腥,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陸尚把陸奶奶送回房,這好不容易說服她,可是費了一番心思。
等他回了房間,卻見薑婉寧提前準備了洗腳的熱水,還有擦拭的帕子等,一應全備好在床邊。
她已經洗漱好了,正跪坐在床頭,手裏拿了一卷不知什麽書。
見陸尚回來,她抬頭說:“夫君快來,泡泡腳休息一下吧。”
陸尚沒有拒絕,他褪去外衫,又把褲腳撩上去,雙腳踩進熱水裏的那一瞬間,他很是舒坦地呼出一口氣。
一回頭,隻見薑婉寧已經放下了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怎、怎麽了……”
薑婉寧笑:“夫君不是要跟我說鎮上的房子的事嘛?”
“哦哦哦,房子啊——”陸尚想起來了。
他組織了一番語言:“我今天看了三戶,都是矮子裏麵拔將軍,在一眾房子中勉強合格,但又達不到好。”
“其中一戶是在棠花街後麵,是戶三進的院子,平日裏有衙吏巡邏,治安不錯,又在商街附近,要買賣些東西很是方便,但同樣的,因為臨近商街,平日裏有些喧吵,周圍的鄰居也有些複雜。”
“第二戶是在青園街附近,緊挨著鎮上的書院,周圍住著的都是本地居民,還有一些書生,倒是清淨,隻是宅子有些小,隻有兩間屋,帶一間廚房一個小院,雜物沒處放,再就是價格偏高了點,和前一個比起來貴了五十多兩。”
薑婉寧原是對第二間起了興趣,一聽價格,瞬間歇了心思。
她問:“那最後一間呢?”
“最後一間是在縣衙後麵的兩條街上,治安好,宅子也不小,足足四間房,另有廚房和雜物房,院子裏還有一塊菜圃。”這麽聽著,卻是符合了兩人最基本的需求。
“那是哪裏不妥呢?”
陸尚嘖了一聲:“按牙人說的,這間宅子風水差了些。”
“二十多年前這間宅子遭了匪人,一夜之間一家十幾口全死絕了,後麵被一戶外地書生買了去,那書生考上了進士,哪料回鄉探望親眷的時候,莫名其妙死在了家裏,他家之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兩三戶人,但不是丟了孩子,就是壞了生意,總之下場都不是很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中一戶原本也是入朝做了官,偏被人誣陷下了大牢,後來也是全家流放。
陸尚怕引起薑婉寧的傷心事,便將這最後一家隱沒了去。
他說:“後來這宅子就沒人敢買了,一直荒廢了去。”
牙人給他介紹也隻是偶然,哪想陸尚還真去看了。
他對這些風水之類的並不算迷信,但也持敬畏的態度,再加上還有薑婉寧在,若她避諱這些,索性也不考慮。
薑婉寧想了許久:“那這幾戶都多少錢呢?”
“第一家是二百三十兩,第二家是二百八十兩,最後一家隻要二百兩。”陸尚寬慰道,“你知道有這幾戶就行,等下次去鎮上,我帶你去看看,或許就能碰上更好的了。”
下次去鎮上的時間也近,最多七八天。
薑婉寧知道這事急不得,暫且應下。
說好房子的事,陸尚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還有一個事,今天我聽觀鶴樓的掌櫃說,若以經商的途徑年獲利超百兩,就要改入商籍,阿寧知道這事嗎?”
薑婉寧終於想起來,這些日子被她忽略的是什麽了。
她先是一怔,然後身子都繃了起來:“是有這回事,我竟忘了提醒你……幸好現在賺的錢還不足百兩,沒到改籍的時候。”
陸尚問:“我還聽說,商籍不能參加科考,但也有例外的時候,是能換回農籍或者其他嗎?”
“非也,入了商籍後,便再無改籍的可能了,除非是家中女眷嫁了人,那可以從夫家,至於我們——”薑婉寧眨了眨眼。
“至於夫君說的參加科考,其實是有例外的,大昭律規定,若商戶對朝廷做出特大貢獻,可得特權,但就我所知道的,這種情況自大昭建國後,隻出現過一次。”
“那還是某一年江南水患,有一富商散盡家財,助江南府衙安置災民,後上報朝廷,皇帝為表彰其善心,方才開了先例,或許其子弟科考資格,或許其三代不降爵位,富商選擇了後者,也就是如今京中的淮安伯,便是那位富商的後代。”
先不說這等特大天災百年難遇,就是真遇見了,又有幾個商戶舍得散盡家財呢?
律法是有特例,其條件之嚴苛,根本不是輕易能達成的。
薑婉寧有些緊張:“夫君改入商籍,那不光會失去科考的資格,便是如今的秀才身也沒了。”她雖對商籍沒有偏見,可也清楚,秀才身對一個農戶來說有多重要。
這種情況陸尚在回來的路上就有了考量,如今不過是滅了他的僥幸心理。
他靜靜坐著,薑婉寧也安靜下來。
許久過後,陸尚忽然說:“那便改入商籍吧。”
此話一出,薑婉寧倏地坐直了,她張了張口,卻發現震驚之下,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
陸尚自嘲地笑了笑:“飯都快吃不起了,還想那麽多往後做甚。”
“福掌櫃還說,可以把家裏的兄弟分出去,隻叫他一戶入籍,屆時我便可以他的名義經商,隻是我想著,這事到底不妥帖,還是算了。”
“改入商籍這事還不急,我就是跟你打聲招呼,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當然了——”陸尚閉了閉眼,“阿寧要是覺得不妥,那我便再想旁的法子,其實說到底,我也不是太過肯定。”
薑婉寧這才收回幾分震驚,她蜷了蜷手指:“夫君說……那因此丟了秀才身,就不覺得惋惜嗎?”
惋惜嗎?
這並非是陸尚考來的,他確實沒什麽壓力。
隻在其他人麵前,他不能這麽說,隻能搖搖頭,免去解釋。
改籍這事太重大,根本不是一時半刻能決定的,再說了,就算真要改,那是陸家全部改,還是單陸尚一人?
其中牽扯太多,尚有得掰扯。
為了這件事,薑婉寧一整晚都沒睡安生。
而提出的陸尚倒是心大,後半夜更是直接打起呼嚕,一覺睡到大天亮。
薑婉寧當然想討論個明白,但看陸尚的模樣,這等大事,真正有損的人都不著急,她急什麽。
想明白這一點後,薑婉寧也把心放下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來,順便喊上了陸尚,兩人一起出去練了體操。
練完後,陸尚喘的不行,可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像不似之前那般塌塌軟軟的了。
“也不知是健身體操的功效,還是我這幾天到處跑的功效……”他嘀咕兩句,反正都是有了變化,也不追究到底誰的原因了。
陸奶奶如約煮了鴨蛋,另外還煮了兩個雞蛋,全都塞給了陸尚。
陸尚趁她不注意時,把雞蛋塞給了薑婉寧,又小聲說:“別忘了屋裏還有吃的,那櫻桃肉今天吃完,再放就要壞掉了。”
薑婉寧同樣小聲:“好。”
薑婉寧把他送到門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後,方才返回。
不成想陸奶奶琢磨了一晚上後,對陸尚放棄念書改經商的決定仍覺不妥,她說不動陸尚,隻好改從旁處入手。
這跟陸尚睡在一起的薑婉寧,便成了她的目標。
“婉寧啊——”陸奶奶笑吟吟地走過來,先問了聲好。
等寒暄得差不多了,陸奶奶才說:“你知道尚兒最近忙生意吧?”
薑婉寧點頭應了一聲。
“哎呦我這左思右想的,覺得這樣還是不妥,隻是我老太婆懂得不多,也勸不住了,婉寧你就不一樣了,尚兒啊,他聽你的話!”
薑婉寧實在不知陸奶奶從哪得出來的這結論,又是尷尬又是訕訕,想不出如何回應,隻好默默聽著。
“你看你能不能勸勸他,這生意可以做,但也不能一門心思搞這些啊,這白日裏空閑的時候,或者晚上回來後,是不是也能溫溫書?”
“應該……是吧?”薑婉寧呐呐道。
陸奶奶滿意了:“你看,我就說,那這樣,婉寧啊,等尚兒回來了,你幫奶奶勸勸他行嗎?你別說是我說的,就說是你自己覺著,叫他多少也溫溫書,行不?”
薑婉寧猶猶豫豫地:“……好。”
得了她的答應,陸奶奶徹底放心了。
為了表達她的謝意,她又去煮了一個蛋,說什麽也要塞給薑婉寧:“你多吃點,把身子補好了,也好早點給尚兒生個大胖小子!”
“!”薑婉寧怎麽也沒想到,話題竟會轉移到這裏。
再想她至今沒有跟陸尚有過任何越矩行為,這話更叫她麵紅耳赤,隻覺得從頭熱到腳,整個腦袋都在冒熱氣。
“我、我……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薑婉寧就怕再待下去還有更叫她炸裂的,匆匆忙忙把雞蛋放回桌上,顧不得陸奶奶在後麵的招呼,一路跑了了房裏。
甚至因為這,她的心一整天都沒靜下來,連給陸尚縫短衫的時候,都因為走神而紮了好幾下,搞得右手食指上冒出好幾個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