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尚何曾見過薑婉寧哭成這個樣子, 頓是手忙腳亂。
他是一句不敢多問,想找帕子沒找著,便用自己的衣袖給她擦拭眼淚:“好了好了, 咱不哭了啊——”
薑婉寧也不想哭的,尤其是在陸尚麵前落淚, 這更叫她覺得丟臉,她一點不想在對方麵前露怯。
甚至就在不久前, 她還想著哄騙陸尚高興,借以在陸家立足。
然如今,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或是浸在陸尚衣袖上, 或是落在桌麵上, 兩隻眼睛又燙又澀。
偏生她哭得悄無聲息, 叫陸尚愈發憐惜起來。
等薑婉寧好不容易緩過這陣突如其來的情緒, 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腫起來了, 也不知是情緒大起大落的緣故, 還是被陸尚衣袖上的粗糙布料蹭到的。
陸尚心裏叫著糟,嘴上卻更是溫柔了:“可是不哭了……阿寧這是怎麽了,是我哪裏惹你傷心了嗎?”
他仔細回顧了一下, 從進門起多是在跟兩個孩子說話, 薑婉寧情緒忽變, 好像是在——
陸尚眸光一動,猶豫地問道:“是那本書?”
薑婉寧垂著頭,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看她這個樣子,陸尚哪還追問得起來, 隻能天馬行空地全靠猜,他也是突然發現, 這不識字的不便之處還是挺多的。
但凡他識上三五個大字,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沒頭沒腦了。
片刻,陸尚再次試探:“那本書……跟你爹娘有關?”
話音才落,他手上又是一涼,剛止住的眼淚再一次劈裏啪啦砸了下來。
行了,不用接著蒙了。
陸尚長歎一聲,捧起薑婉寧的臉,用指肚小心替她拂去淚水:“能跟我說說嗎?說說你家裏的事。”
屋裏還睡著兩個小孩,陸尚又怕吵醒他們,又怕被他們聽去不該聽的,隻好牽著薑婉寧走去外麵。
陸奶奶正在井邊納鞋底,看見他倆出來正要打招呼,可轉眼瞧見薑婉寧,又生生止住了。
“啊……”陸奶奶呐然半晌,搬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悄無聲息地回了房。
這下子,院裏也就隻剩陸尚和薑婉寧了。
陸奶奶先前坐著的井邊清清涼涼的,頭頂還有大槐樹投下來的陰涼,她走了,陸尚緊跟著就頂上。
薑婉寧許是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雖沒有再落淚,但瞧著蔫巴巴的,嘴角向下撇著,越看越是可憐。
陸尚也不催促,順手把吊在井裏的桃子提上來,用衣裳蹭了蹭,趁著毛桃變軟,很是輕鬆地剝了皮。
“阿寧吃個桃兒,吃一口吧吃一口吧——”他小聲逗著,看見薑婉寧張口,更是眼疾手快地遞到她嘴邊。
“……”薑婉寧愣了許久,終於還是小小咬了一口。
她不好意思一直被陸尚喂,小聲說了句什麽,便把桃子接了過來,隻是拿來了她也不吃,就一直捧在手裏,時間一長,桃兒的汁水沾了滿手,雙手都變得黏糊糊的。
就在陸尚糾結是繼續等還是先幫她擦擦手的時候,卻聽薑婉寧忽然開了口,她小聲重複了一遍:“陸尚,我想爹娘了。”
陸尚聽到這裏隻覺棘手,正思量著如何回應的時候,卻見薑婉寧又落了淚,帶著哭腔說:“我還不知道我娘的病好沒好,還有兄長的腿、他的腿也不知道恢複了沒有……”
“爹爹自獲罪後始終鬱鬱寡歡,我就怕他也病了,那誰來照顧娘親,誰來照顧爹娘呀……”
“陸尚,我好想他們呀。”
薑婉寧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被她捧在掌心裏的桃子落在地上,她顧不得手上的粘黏,緩緩環保住了自己。
說到底,她也才十幾歲,剛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家境大變,又是離了爹娘,好不容易忍下對親人的思念,哪成想一個不留神,就拿到了父親最得意的論作。
觸景生情,那是最磨人的。
陸尚在她後背輕輕拍撫著,耐心等她將情緒發泄個幹淨。
他對薑婉寧的了解不多,寥寥數語,也全是從旁人嘴裏聽來的,除了知曉她出身京中,乃是犯官之女,若非是救母親,怎麽也輪不到一個山村的病秧子求娶。
隻有薑婉寧過去如何,家人如何,她未曾提及,陸尚也未曾問過,便是計劃過日後,卻也不曾將她的家人納入考慮。
過了好久,陸尚問:“我幫你找他們好嗎?”
薑婉寧身體一顫,抬起頭,眸子裏存了兩分不信任,她啞聲說道:“聖上隻說流放北地,北地廣遼,你去哪裏找?”
“隻要有心,總有找到的時候。”
話是如此,薑婉寧卻並未抱有太大希望。
北地實在太大太大了,有足足二三十個京城那麽大,且那裏地廣人稀,被流放到那裏的罪臣,往往是進去了便失了方向,自己走不出,旁人也找不到。
陸尚沒有跟她爭論,隻按了按她的發頂:“阿寧,信我。”
薑婉寧閉上了眼睛,放任最後一行清淚滑下:“我信你。”
兩人在井邊靜坐良久。
陸尚回屋拿了手帕,沾上水替薑婉寧擦幹淨了手上的桃汁,又替她褪下了外麵的小衫,最後撿起地上髒了的桃子,稍微衝洗幹淨,三兩口吃進了肚裏。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薑婉寧始終靜默不語。
一直到陸尚安靜坐下來,她才悄然開口:“我家……我爹原是一品內閣大學士,那本《時政論》便是由他主持編著的。”
陸尚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她所有的失態來源何處。
薑婉寧沒有講太多京城局勢,也很少會說到朝堂黨派,隻是說了說她的家人——
說她的父親為官清正,數十年來忠於朝廷,一心為民,無論朝上多忙,總會陪著家人用晚膳,悉心問詢她和兄長的功課,她的學識盡是父親所授。
說她的母親出身書香世家,性情溫和,不光將大學士府操持得井井有條,於兒女更是慈母。
說她的兄長文武兼備,曾為武進士,一杆長槍舞得虎虎生威,卻在流放途中為護她被官兵打斷雙腿。
她生活在一個溫馨富足的家庭裏,父母恩愛,兄妹和睦,若非家庭變故,她該嫁給一個家世相當的人,享一世安和的。
陸尚認真聽著,沒什麽見識的他根本想象不出學士府中會是何等光景,總歸不會像這小山村,買個東西都要去遙遠的鎮上。
他掩去心底的疼惜,故作輕鬆道:“如此說來,我豈不是你認識的人裏本事最差的?”
薑婉寧笑笑,沒忍打擊。
她大概是說累了,也可能是哭過後傷了心神,長長舒出一口氣後,就此打住了言語。
陸尚不再追問,重新找了張幹淨帕子,用微涼的井水浸透後,折成小小一塊,用來給她敷眼睛。
若非是到了家人起床下地的時間,他們還能繼續坐下去。
薑婉寧率先反應過來,她看了眼天色,低聲說:“該叫大寶和亮亮起來了,再睡下去就該頭疼了。”
她的聲音還有些喑啞,但精神已經恢複了大半。
陸尚將她仔細打量一遍,起身將她拽了起來。
隨著陸老二等人離開家門,薑婉寧也把大寶和龐亮叫醒,一人吃一個桃子醒醒盹,準備下午的課程。
既是說好上午畫畫下午學字,薑婉寧遵守了承諾,兩個孩子也該守信,無論願不願意,總歸是老實坐到了桌前。
陸尚的桌案隻容得下一人,且桌案太高,並不適合小孩子。
薑婉寧便叫他們坐到圓桌旁,麵對麵坐著,她則在兩人中間,也方便同時兼顧兩個人。
“喏,這些紙都是陸尚阿叔的,他借給你們用,你們萬不可浪費,要小心著使。”薑婉寧叮嚀道。
她早前用溫水浸泡的毛筆已經柔順了回去,經她重新修剪尚能一用。
這兩支筆便分給了大寶和龐亮,薑婉寧隻在演示的時候會借用一二。
事實證明,寫字好看的人,無論用什麽紙筆,寫出來的字都是漂亮的,稍微一點差異,那也全是紙筆的鍋,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陸尚這次沒有出門,一開始也跟著坐在桌邊,後來看兩個小孩都寫出了像模像樣的大字,實在羞愧,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原是想回**躺一趟,奈何躺下沒一會兒,桌邊的倆小孩回頭看了四五次不止,最後連薑婉寧都無奈地看了過來。
“……我回來總行了吧?”陸尚苦笑,隻得繼續陪著。
薑婉寧看他實在無聊,往他麵前放了兩本書。
陸尚翻了兩頁,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莫說他還不認識,就是認得這些字,也不一定能看下去。
要不是怕分散兩個孩子的注意力,他早就趴桌上睡了。
陸尚從不否認,他就是個大大大學渣。
看見書就犯困那種。
好不容易挨到龐大爺過來接孫子,兩個小的還沒什麽反應,陸尚先打了一個哈欠:“可終於結束了。”
他親自把龐亮送出去,難得覺得龐大爺親切。
龐大爺把小孫孫叫到身邊,張口便問:“亮亮在陸秀才家學得如何了?可有聽陸秀才的話?”
龐亮眨眨眼,慢半拍地回答說:“聽話了,學了畫畫,還學了大字,我練習了自己的名字,還學會了寫爹娘。”
“哎呦這麽厲害呀!”龐大爺讚許不已。
等祖孫倆說完了,陸尚插嘴道:“龐大爺等一會,我把您早上帶來的東西拿來,您先帶回去。”
龐大爺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可等陸尚拎著東西從廚房出來,院裏早沒了龐大爺的身影,門外的牛車都趕出去好遠。
陸尚愣了一下,不由扶額。
眼看龐亮被接走了,大寶的心也跟著揚了起來,在他第三次在凳子上扭來扭曲時,薑婉寧總算叫了停。
兩個小孩的水平大差不差,龐亮雖會寫兩個字,但也隻有兩個,一點不是虛詞,大寶稍微趕一點就能追上。
薑婉寧當然可以分開教導,但看兩個孩子玩得好,倒不如叫大寶多練上兩天,也就跟龐亮進度一樣了。
隻是她高估了小孩子的定性,有人陪著時尚能安分一二,可小夥伴走了,那就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薑婉寧無奈,又沒有辦法。
最後她隻好把大寶的紙筆收起來,抓著他肉嘟嘟的小手:“大寶跟我說一說,今天都學了什麽?你說完我就送你回家,準你去找其他小朋友玩,不然就要繼續待在我家了。”
大寶被嚇了一跳,使勁兒回想著:“學了花花,還學了字!”
“什麽字?”
“爹娘,還有我的名字!”
薑婉寧又問:“那你還記得怎麽寫嗎?”
這一回,大寶說的沒那麽肯定了:“我、我記得……好像記的也不是很清楚了。”他擔心自己會被留下,小臉一下子皺巴起來。
薑婉寧捏了捏他的鼻子:“那你回家後好好想一想,等明天來了多練兩遍可以嗎?”
“我可以回家啦?”大寶驚喜道。
得了薑婉寧肯定的答案後,大寶又問:“那我明天還能見到亮亮嗎?我還想跟他玩。”
“可以呀,以後你們就是同窗了。”
“同窗是什麽?”
“就是一起學習的夥伴,是可以跟你一起進步的人……”薑婉寧把大寶帶出去,跟陸尚說了一聲,轉送他回家。
樊三娘不知他們合適結束,輕易不敢過去打擾,隻能在家門口等著,待見了兩人身影,方匆匆忙忙迎了上去。
她沒有問大寶學了什麽,反去問了薑婉寧:“大寶今天還聽話嗎?沒有給你惹麻煩吧?”
“你跟我說什麽時候下學,以後我自己去接他,就不麻煩你了,要不叫他自己回來也行,總歸就在村裏,丟不了的!”
“大寶很乖的,下學的時間還沒定下,等過幾天再說,我也沒什麽事,送送便送送吧,是在村裏不假,可萬一遇上不好的事,那就不好了……好了三娘你快回去吧,我也走了。”
“哎你先別走,家裏燉了茄子,我給你捎上一碗!”
說著,樊三娘就往家裏走。
薑婉寧卻是拒絕:“不用啦,下次吧!”就她記憶裏這幾次跟三娘見麵,回回都要拿點東西,從沒有空手的時候。
樊三娘是不願貪她便宜,同理,薑婉寧也沒得回回都要的。
樊三娘攔不住,隻好送她離開。
等薑婉寧送大寶回來後,各家各戶已升起炊煙。
陸老二家的人都回來了,王翠蓮習慣性找薑婉寧麻煩,找了一圈沒找著人,不等開口,又被陸尚頂了回去。
“我叫阿寧幫我送大寶回家了,二娘找她有事嗎?要是做飯就不用擔心了,我提早熱了饅頭,之前剩的豬雜湯還有一點,晚點兒下把麵條就是了。”
這做飯的活兒他給擔下了,王翠蓮也沒了由頭。
最讓她堵心的是——
陸光宗從外頭玩了一身泥回來,不說問問她這個親娘累不累熱不熱,竟先湊去陸尚那邊問:“大哥你用我幫忙嗎?
陸尚嫌棄地退後半步:“快去洗洗幹淨,別把泥點子濺在灶台上。”
“哦——”陸光宗應了一聲,從王翠蓮身邊經過的時候,更是招呼沒打一聲。
這叫接連受氣的王翠蓮再也忍不住了,三兩步追上去,一把揪住陸光宗的耳朵,大聲責罵道:“你個小兔崽子又去哪裏瘋了!你看你弄得這一身泥,你等著誰給你洗衣裳呢?你以為家裏還有洗衣裳的人嗎?”
陸尚遠遠聽了兩句便知道她又在指桑罵槐。
隻是薑婉寧不在,她既聽不到,誰又在乎呢?
後麵兩天,陸尚的作息甚是規律,早起練上兩套健身體操,出門衝個澡,回家就守著薑婉寧,看她給倆小孩講課。
薑婉寧在孩子們練字的時候順便寫了給書肆的字帖,一張字帖三百字,兩天就能完成。
而她的字沒有寫毀一說,兩張字帖的筆跡還不同,到時把兩張字帖都帶上,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托龐亮和大寶的福,兩天下來,陸尚竟也識得四五個字了。
他沒法把這進步的喜悅分享給薑婉寧,隻能藏在心裏自己消化,最後受不了,把家裏的幾個小兒堵在家門口。
陸曉曉陸秋陸光宗陸耀祖,有一個算一個。
“今兒我高興,便教你們寫幾個字,爹和娘知道吧?今天就先學這兩個!”
陸曉曉和陸秋性子靦腆,大哥說什麽就是什麽。
陸光宗和陸耀祖可就不願意了,拿著樹枝比劃半天,趁陸尚一個不注意,閃身就溜了出去。
一連過了三天,家裏一切正常,陸尚也終於收了心思,開始思量起他和觀鶴樓的合作來。
閑了這麽幾天,他也不是一點沒有考慮。
無論是尋找合適的農戶,還是給觀鶴樓提供滿意的供貨源,最重要的還是一個信息收集問題。
偏他一個外來戶,最薄弱的也就是對周邊村鎮的了解。
依著他的想法,找再多的人打聽,也不如自己親自走訪一遍,在走訪過程中興許還能發現一切其他東西。
他不缺走訪探查的時間,唯一所擔心的,便是他不在家時,薑婉寧會不會被王翠蓮為難,萬一再把她教兩個孩子識字念書的事捅出去,那就不好辦了。
正在他考慮著如何周全的時候,家裏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家裏進小偷了!
之前他和薑婉寧商量過,要把魚和豬肉熏製醃製了,然他們才一提出,就被王翠蓮截胡了去。
正趕上三人小學堂初辦,他們便也沒在意。
最開始那兩天確實能在家裏看見醃製掛曬的豬肉條魚肉幹,但等肉條肉幹做好後,那可就再也沒看見過。
連著飯桌上都恢複了往日的寡淡,稍微沾了一點油水的炒青菜都能受到孩子們的哄搶,若說成塊的肉,一天也見不著一塊。
陸老二表達了不滿:“尚兒前些天帶回來的肉呢?怎麽一點肉都不放,沒有肉蒸條魚也行啊……”
“肉什麽肉,真是有點東西就惦記,吃不著你能饞死還是怎的!”王翠蓮張口便罵,“不想吃就別吃了,有人做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有本事你也自己做啊!”
被她這麽一通數落,陸老二臉上有些掛不住,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卻沒有再說什麽。
陸尚懶得摻和他們這些事,薑婉寧不經意抬頭,卻正好瞧見了王翠蓮目光閃爍的模樣。
她神思一凝,隱約覺出兩分不對勁來。
然不等她將這份猜測說與陸尚聽,稍後收拾碗筷的時候,一轉身就發現堆在廚房角落裏的大小包裹也不見了。
那些包裹裏放著的是肉蛋菜等物,全是龐大爺送來的。
因著肉類都是熏製過的,在陰涼地能放上一段日子,兩人便也沒管,就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好把東西還回去。
哪想就是兩天沒注意,東西全沒了。
薑婉寧甚至想不起來,上次看見它們是什麽時候。
等全家人都過來,反而是原本就在廚房裏的王翠蓮沒了蹤影,聯想起她剛才的色厲內荏,一切都有了結論。
陸尚問:“二娘呢?”
陸耀祖扒頭:“娘她出去了,她說有點事,晚點再回來。”
“她有什麽事!我看她就是出去躲禍去了!”陸老二一聲暴嗬,一拳砸在門板上。
陸尚和薑婉寧對家裏的事了解不多,但陸老二和陸奶奶,乃至已經娶妻生子懂事了的陸顯,早在發現東西丟了的時候,就猜出了“偷”東西的人。
陸老二麵色鐵青:“哪來的小偷?咱們陸家村好些年沒丟過東西了,再說家裏一人有人,還能進來人都不知道?”
“這明顯又是王氏把東西偷回娘家了,她打早就想給她弟弟送東西,家裏沒好東西,又一直被我壓著,這才歇了心思。”
“現在又是魚又是肉的,她能不心動?”
陸奶奶也補充了一句:“前兩年也發生過一次這種事,我給尚兒買來補身子的雞蛋,被她拿走了一多半,全送回娘家了。”
她自認不是刻薄的婆婆,兒媳偶爾拿點東西去補貼娘家,她也不是全然不同意,但自己家都過得這麽難了,還一心想著往娘家送東西,她可就想過,家裏還有她親生的五個孩子了。
何況這觸及了陸尚的利益,可是踩了陸奶奶的大雷。
眼看爹和奶奶都發了火,幾個小的噤若寒蟬,根本不敢說話,陸顯倒是想給王翠蓮說兩句話,可他還沒張嘴,就被陸老二打斷了:“你閉嘴,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馬氏扯了扯陸顯的衣袖,生把他拽去後麵,小聲勸道:“你先別說了,爹跟奶奶正在氣頭上,小心遷怒了你……”
最終,隻得再由陸尚開這個口:“等二娘回來吧,這麽多東西,不能冤枉了人,卻也不能輕易放過去了,等二娘回來再問個清楚吧。”
“等個屁!”陸老二是個急性子,“我現在就把她找回來!”
說完,他轉身就往外去。
家裏人都見過他暴怒打人的樣子,便是擔心王翠蓮的,見狀也不敢攔了。
片刻,陸奶奶重重歎息一聲:“這都叫個什麽事啊……”
陸尚看了看周圍:“你們都回去吧,該做什麽做什麽,阿寧也是,你先回房吧,我一會兒就回去。”
其他人沒應聲,薑婉寧先答了好。
隨著薑婉寧離開,陸曉曉和陸秋也悄聲離去,陸光宗眼珠一轉,扯上旁邊的陸耀祖,也快步跑回了房。
馬氏借口看孩子回了房,臨走前把陸顯也拽上了。
至於他們是不是躲在房間裏聽動靜,那就不是陸尚能管得了的了。
該說不說,陸老二找人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陸尚和陸奶奶才等了小半刻鍾,就聽院裏傳來拉扯爭執聲,出去一看,正是王翠蓮被陸老二抓了回來。
王翠蓮拚命往外掙,嘴上仍是死硬:“你拽我幹什麽……你就是汙蔑我!我都說了我要去幫人家燒火,你搞我幹什麽!”
陸老二根本不跟她吵,死死掐著她的胳膊,稍微用上點力氣,就叫她全無還手的餘地,隻能被生拉硬拖了回來。
等兩人都進門口,陸老二一腳關上了院門,手上一甩,竟是直接把王翠蓮推搡在地上。
“哎呦喂——”王翠蓮大叫一聲,“陸老二你要殺人啊!”
村裏的房舍本就沒有隔音一說,而院裏院外的一堵圍牆,更是隔絕不料任何聲音。
不用猜都知道,他們在院裏吵,左右鄰居都會挺熱鬧。
但誰家又沒有點熱鬧呢?
陸老二根本不覺丟人,直接問:“說,你是不是又偷東西了!”
偷這個字狠狠刺痛了王翠蓮的心,她也不哭也不嚎了,一軲轆從地上爬起來,叉腰就是罵:“陸老二你說什麽呢!我在自己家拿東西,怎麽就是偷了?你今兒不把話說清楚,咱倆就別過了!”
看她那架勢,好像犯了錯被抓住的是陸老二一般。
直到陸尚攙著陸奶奶出來,他的聲音不大,卻一下子止住了院裏的嘈亂。
“二娘,你看見之前龐大爺送來的那些東西了嗎?還有前幾天醃的肉,拿出來給大家夥看看吧。”
王翠蓮雙手放了下去,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我、我沒看見……看什麽看,東西就在那,還能丟了不成?”
其餘人不說話,就等著她把東西拿出來。
然那些東西早被她一趟趟送回了娘家,哪裏還能拿得出來,僵持再久,也是敗露。
王翠蓮娘家也在陸家村,和陸老二家在一個對角線上,兩家離得不算太遠,但走一趟也要小半個時辰。
前些年兩家來往還親近些,但自從她那個弟弟成了親,王翠蓮隔三差五就回去補貼,自然引得陸老二等人不滿。
這一來二去的,兩家便生了隔閡,除了逢年過節走動一二,平日裏少有交集。
兩家交情一般,卻並不妨礙王翠蓮拚命往娘家折騰東西,好的有肉有蛋,差的有自己摘的菌子,等到了秋日,她采摘的皂角也送過去,叫弟妹拿去賣錢。
說句難聽的,她待自己兒女都不如待她弟弟上心。
之前等她的時候,陸奶奶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給陸尚講了一遍。
陸奶奶頗有些憤憤:“要不是看她給老陸家生了好幾個孩子,老二早跟她和離了!”
對此,陸尚很難置喙。
但他不摻手陸老二和王翠蓮夫妻間的事,並不代表他能忍受他的東西遭人染指。
全家一起吃可以,吃了喝了還要連拿帶送的給別人?
那不行。
王翠蓮始終含糊著,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準話:“晚點吧,我現在沒空……你這才吃了晌午飯,也吃不下了,就別折騰了。”
陸尚說:“二娘要是找不到了,又不知道東西去了哪,那大概就是家裏進了賊,賊人偷了東西,我又捉不到他,恐怕也隻能報官,請官府幫忙搜捕了。”
“報官?!”王翠蓮都破了音。
陸老二和陸奶奶被嚇了一跳,尤其是看陸尚的表情不似作假,兩人的心不覺偏了偏:“尚兒啊,這報官是不是過了……”
“過了嗎?”陸尚垂眸,“先不說那些魚肉,龐大爺送來的那些東西我可沒說要,那它們就還屬於龐大爺,隻是暫放在咱家,東西在咱家丟了,不該給他一個解釋嗎?”
“反正今天要是找不著人,我也隻能報官了,趁著時辰還早,早點報官早省心。”
看他鐵了心,王翠蓮終於忍不住了,她尖叫一聲:“我不就是拿了點東西,你們至於嗎!”
“拿了點東西?”陸尚氣極反笑,“二娘是不知道那些豬肉價值多少錢嗎?還是不知道龐大爺的那些東西多少錢?”
“二娘要是實在不知道,我就幫你算一算,看看總價是不是該坐大牢了。”
用不著陸尚算,王翠蓮一清二楚。
要不然她也不會沒黑沒白地連跑十幾趟,又是躲著又是藏著的,把東西全搬回娘家,連點肉渣渣都沒留。
而且她拆開看了,龐大爺送的東西裏有一盒精致的點心,一看就是值錢貨。
陸尚下來最後通牒:“我不管之前如何,反正這次的東西都是我和阿寧買來的,在家裏大家夥一起吃可以,給旁人不行。”
“二娘要不就把東西原原本本拿回來,要不就照價賠償了,要是這兩者都做不到,抱歉,我隻能請縣太爺做主了。”
補貼娘家也好,幫扶弟弟也罷,這是陸老二該操心的事,遠不是他該管的。
但還是那句話,別碰了他的東西。
王翠蓮徹底慌了神。
東西是前幾天就開始拿的,最初送回娘家的豬肉也早被分吃了,連那盒點心也送了人情,她根本還不回來。
她茫然地看著陸尚,忽然撲向了陸老二:“當家的你幫幫我,你跟尚兒求求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這次就算了吧,這次就放我一回——”
陸老二看見她就煩,胳膊一甩把她都下去,他扭過頭去:“就依尚兒說的辦。”
“你不是一心想著你那個瞎了一隻眼的弟弟,那你就滾回家去,什麽時候不想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一句話戳了王翠蓮兩個痛處,她渾身一震。
陸尚這才知道,原來王翠蓮的弟弟還有眼疾,但他也隻是注意了一瞬,轉瞬就不在乎了。
他的底線已經給出,剩下的該如何處理,便隻交給他們自己商量。
也虧得小學堂休假,大寶和龐亮都沒來,才沒叫家醜傳得更遠。
等回了房間,陸尚簡單把事情經過跟薑婉寧說了一下,薑婉寧未對任何人點評,隻是有點惋惜:“早知道我就早點把魚和肉收起來了,白白浪費了這麽多錢。”
陸尚的心情因她反應有所好轉,他不禁笑笑:“這次記住了,以後你我再買東西回來,就全拿回屋裏。”
薑婉寧表情糾結,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好,可又實在心動。
最後她還是點了頭:“嗯!”
當天晚上,飯桌上就沒有王翠蓮的影子了。
陸尚問了一句,才知道她已經回了娘家,根據以往的慣例來看,沒個三五天是不會回來的。
陸奶奶拍了筷子:“上次她偷東西被趕回去,那是耀祖哭著鬧著要娘,我才不得不把她請回來,哪想她屢教不改,這次休想我再去請!”
“老二你這回把光宗耀祖看好了,我看誰還能給她通風報信!”
陸老二填了滿嘴的饅頭,嗚嗚囔囔應了一聲,對此甚是讚同。
被王翠蓮拿走的那些東西暫且不提,她如今回了娘家,卻是給陸尚省了大心。
他原還要顧忌薑婉寧在家的處境,現在最難搞的不在了,他也好放心出門。
是夜,熄燈後,陸尚跟薑婉寧道:“趕明兒我出趟門,去周圍村子裏轉轉,你在家小心著,有什麽處理不了的就放一放,等我回來再說。”
“要是王氏回來了,你便避著她,別跟她正麵衝突。”
實在不是陸尚瞧不起她,便是薑婉寧真鼓起勇氣跟王翠蓮正麵剛了,就她那細胳膊細腿,可不是要被壓著教訓。
陸尚越想越是擔憂:“不行我明天跟奶奶說一聲,叫她留在家陪著你吧。”
薑婉寧心裏淌過暖流,不由寬慰:“沒事的,我不怎麽出房間,上午下午都有大寶和亮亮在,家裏以為我是在幫你做事,怕誤了你的事,不會對我怎麽樣的。”
這裏就不得不再提一句陸尚的用處了。
很多事情有他在前麵擋著,那簡直就是有了一個護身符,輕易不會失效。
她又問:“是因為觀鶴樓的生意嗎?”
“對,畢竟拿了錢,不好拖太久。”
薑婉寧對生意上的事不太懂,也不知該問些什麽,沉默半晌,隻含糊一句:“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
“嗯。”
夜色漸深,耳邊的呼吸聲也趨於平緩,陸尚卻怎麽也睡不著。
想到明日要做的事,他沒有絲毫忐忑或畏縮,反撿起了許多年前的興奮。
隻是這一次——
陸尚側過頭,借著月光細細打量著薑婉寧的睡顏。
興奮之餘,他第一次體會到有人等候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