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會回歸
爆裂的槍聲打破寧靜,無數無臉新娘前仆後繼撲向神夢結社的雇傭兵。洞裏不斷響起尖叫和哀嚎,薑也聞到鐵鏽般的血腥味在洞裏蔓沿。無臉新娘的數量太多了,雇傭兵節節敗退,最後陣型潰敗,返身逃跑。新娘咯咯叫著追著他們而去,洞穴裏漸漸恢複平靜。
薑也等了一會兒,確定洞裏一絲怪聲兒都沒有了,才緩緩打開手電筒。
四人都安然無恙,張嶷長舒一口大氣。
溶洞裏滿地鮮血斷肢,血肉糊成一片,泥濘不堪。神夢結社的裝備都落在了這裏,地上還落了不少手電筒。
原來這就是不能開槍的原因,槍聲會引來成群結隊的新娘,就算是訓練有素的專業團隊也無法對抗。李亦安的隊伍不知道不能開槍,說明他們沒有接收到無臉新娘身上攜帶的信息。薑也查看他們遺落的裝備,並沒有紫外線燈。如果另一支隊伍是神夢結社,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隊友沒有攜帶能照出熒光染料的紫外線燈?
留下訊息的隊伍,果然不是神夢結社。
那是誰?
薑也按了按眉心,對張嶷他們道:“收集他們的裝備,看有沒有用得上的,最好把食物和水收起來。”
薑也蹲下身撿了個黑色防水袋,忽有一把刀刃架在了他的頸子上。刀刃太冷,像一塊冰臥在側頸。薑也緩緩舉起手,慢吞吞仰起頭。
麵前是渾身鮮血的李亦安。
“兒子,”他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聽話,讓爸爸媽媽操心,”
另一邊的張嶷和靳非澤都注意到了這裏的情況,臉色沉沉,不敢輕舉妄動。
李妙妙呆愣愣地望著李亦安,眼前的情況太複雜,她死去數月的父親突然複生,還用槍指著她哥。自從變成凶祟,腦容量就銳減,她理解不了這番狀況,大腦一片空白。隻有本能仍在,下意識喊道:“爸爸。”
“妙妙,乖囡,”李亦安說,“過來。”
薑也厲聲道:“別聽他的!”
李妙妙一臉茫然,不知所措。靳非澤抓住她的後脖領子,把她往後拽,滿臉陰森地說道:“你最好用你的蠢腦袋分清楚敵友,要不然就捏爆你無用的腦子。”
薑也舉著雙手,緩慢地站起身,直視李亦安的雙眼,道:“學院說,李妙妙身上有生物實驗的痕跡,是你幹的,對麽?”
“她本來就是生物實驗培養出來的胚胎,”李亦安笑著說,“這樣不好麽,你看,她現在變得多完美。如果沒有實驗,她怎麽可能在博愛病院裏活下來?當初為了接近你媽媽,扮演一個好男人,我選擇了這個孩子帶出結社。我的眼光不錯,不是麽?你和她真的成為了好兄妹。”
薑也心中發沉,他猜得沒錯,李亦安是神夢結社的臥底。
他就知道,神夢結社要查薑也的生平輕而易舉。他們甚至派了個臥底跟隨薑也的成長,既然如此,他們到底為什麽會相信薑也就是江燃?他又忍不住思考,媽媽知道李亦安是臥底嗎?
薑也啞聲開口:“冰箱裏的頭和那具無頭屍……”
“你媽媽走了,我沒有繼續扮演你們父親的必要。那些都是我脫身的把戲,太歲黴菌感染的替身而已。深市公安局有神夢的人,偽造一個DNA鑒定報告輕而易舉。好了,閑話少說,”李亦安道,“小也,既然咱們遇見了,你就跟我走吧。其他人,乖乖站在原地。哦,對了,靳非澤,你的危險性太大了,我需要你廢掉自己一條腿。”
靳非澤的臉色更陰森了,他不怒反笑,“廢一條腿?”
“沒錯。”
靳非澤看向薑也,毫不留情地嘲諷,“小也,你真沒用。這種程度都沒辦法反抗麽?你既然能無師自通地開車、狙擊,為什麽不能反抗他?”
李亦安手裏的匕首貼近了幾分,薑也的脖子劃出一道紅痕。
李妙妙本還茫然著,見薑也脖子流血,一下子齜起了牙,凶狠地望著李亦安。
“不要耍花招。”李亦安警告他。
薑也額頭沁出冷汗,如果是薑也自己,作為一個隻訓練了一個學期的菜鳥,確實反抗不了,可如果是江燃呢?
靳非澤冷冰冰看了李亦安一眼,從腰後抽出匕首,對著自己的大腿比劃了一下。張嶷驚了,問:“不是吧,你真要廢自己一條腿?”
薑也深吸了一口氣,幻想著自己回到那些古怪陸離的夢境裏。如果是江燃,他會怎麽做?薑也感受著四肢百骸,努力去感受江燃的存在。腦子裏一個一個畫麵鴉羽般紛紛閃過,一會兒是夢境裏他血洗實驗室,一會兒又是他在太歲村的密林裏奔跑穿行。畫麵嘩啦啦一張接著一張,有些畫麵他竟然從未夢見過,可它們就是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深不見底的地洞……不知名的深處傳來的呼喚……無意義的囈語、陰影中的巨物、被窺視的恐懼……
靳非澤舉起匕首,森冷的刀尖即將紮入大腿,寒冷的刀光掠過薑也的眼皮。
薑也驀然睜開眼,身體裏的細胞忽然被喚醒了似的,每一寸骨骼都像機械裏的齒輪自己運轉。他猛地歪頭,避開李亦安的刀刃,同時雙手抓住李亦安的手腕往後一掰,令人牙酸的哢嚓聲響起,李亦安的腕骨立時斷裂。李亦安還想反抗,薑也踹他右膝,反剪他雙手,把他摁在束縛袋上。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情況瞬間逆轉,李亦安成了他們的俘虜。
與此同時,靳非澤的刀堪堪懸在大腿上方。他長眉一挑,笑吟吟道:“我們家小也真棒。”
薑也:“……”
張嶷找了條繩子把李亦安綁起來,李亦安不斷向李妙妙求救:“囡囡,快,救救爸爸。”
李妙妙蹲在遠處,像朵頂著烏雲的小蘑菇。
“你、不是、爸爸。”她悶悶地說。
“妙妙胡說什麽?”李亦安喊道,“我就是爸爸!”
她撇開臉,捂起耳朵,“爸爸、不害、哥哥。”
薑也冷冷道:“你忘了嗎,在你‘死前’留下的視頻裏,叮囑我和妙妙不要相信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你做戲扮演一個好父親的時候,應該沒想到今天吧。”他找出一個錄音機,開始審問李亦安,“妙妙不會理你的。現在,把事情交代清楚。”
李亦安冷笑,“交代什麽?”
“接近我媽的目的。”
李亦安打定主意不配合,靳非澤往他嘴裏塞了塊破布,然後一刀紮進他的左腿。他痛得滿麵通紅,青筋暴突,奈何布堵住了嘴,叫也叫不出來。靳非澤拔出刀,張嶷給他快速止血急救,靳非澤的刀尖一轉,又紮進他的右腿,再次拔出。李亦安衝著薑也不停搖頭,薑也取下他的封口布,他氣喘籲籲,痛得眼冒金星。
靳非澤沒玩夠,還要紮。李亦安抖得篩糠似的,拚命向薑也求救,“我說,我都說!”
薑也攔下靳非澤,示意李亦安繼續。
李亦安喘了口氣,道:“你這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到?你十歲的時候,和那個人長得已經很像了。那個人費盡心思把你藏起來,可你終究要上學,要去醫院,隻要你的信息錄入人口數據庫,神夢就不可能找不到你。你雖然不姓江,但是你的模樣和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神夢懷疑你和他的關係,派我去調查。”
“那個人?哪個人?”張嶷一臉懵逼。
薑也衝李妙妙打了個手勢,李妙妙捂住張嶷的嘴。
李亦安繼續說:“我拿到了你的DNA,和那個人的DNA一對,竟然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顯然,那個人自己不在了,可他留下了自己的複製人。那時我們猜測,那個人是要培養你成為第二個他,繼續阻止我們降神的計劃。神夢本來要製造一場車禍,讓你消失,免得你像那個人一樣礙事,但是我們卻從你媽媽那裏得到了更為驚人的消息。”
“什麽?”薑也問。
“你媽媽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要定期去看心理醫生。”李亦安頓了頓,說,“心理醫生,是我們的人。他催眠了你媽,詢問你存在的作用。你媽媽隻說了兩個字:回歸。”
“回歸?”
“沒錯,就是回歸!”李亦安感歎道,“這時,我們才明白你絕不是一個複製人這麽簡單!這件事要從頭說起,小也,你不知道,為了覲見聖堂上的神明,我們的祖輩做了多少努力。《尚書》說‘絕地天通’,人神從此斷絕來往。這個事件讓神遠離了我們,可並不是所有通道都完全斷絕,這世上還有一些地方能讓我們見到祂的麵目。可惜,祂又是如此崇高,遙遙不可及。所有試圖接近祂的人一旦跨過界限,要麽瘋狂,要麽失蹤,成為神秘的一部分。那個人,你的前身,去了《鬼荒經》記載的一座‘凶城’。傳說那裏是世界的終端,一切的盡頭,神居住其中,俯瞰萬物。自古以來,進去的人從沒有活著回來的。而那個人不一樣,他留下了你,你是他回來的通道。”
薑也沉默了。
他分不清,李亦安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他已經回來了,不是麽?”李亦安盯著他,眼裏有無限狂熱,仿佛燃著熊熊火焰,“他就在你的身體裏。因為他,你才能擊中第三隻眼。還是因為他,剛剛你才能打敗我。我都看到了,剛剛真的是你出手嗎?小也,你我都明白,你沒有這個能力。江先生!江先生!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們何必做敵人?我們完全可以成為朋友。你既然見到了祂,就應該知道祂是何等偉大之物。你是唯一活著回來的人,祂選中了你啊!”
李亦安吃了興奮劑似的喋喋不休,神情無比瘋狂。
薑也心裏壓了鐵塊似的,十分沉重。“回歸的通道”是什麽意思?薑也低頭看自己的手心,江燃真的在他的身體裏嗎?做關於江燃的夢,接受江燃的記憶,這是否意味著他在慢慢被江燃滲透?施阿姨說的“共振”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的思維,正在和江燃的思維共振麽?江燃就像滴入他身體的墨,他終究會被染黑,被占據。難道遲早有一天,他會失去他自己,成為江燃?
“靳非澤,”薑也低聲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那個人取代,請你照顧我妹妹。”
李妙妙聽見薑也說的話,滾滾溜圓的大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大喊:“不、要!”
靳非澤幽幽笑了,“我是保姆嗎?我憑什麽照顧她?”
張嶷說:“隻有我一個人聽不懂他說的話嗎,喂你們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
薑也:“……”
的確不應該托付給靳非澤。
他在想什麽?怎麽能托付給靳非澤呢?
“算了,誰讓你是個小廢物呢。”靳非澤眼神溫柔,掰著他的臉強迫他注視自己的眼睛,“要是你真的那麽沒用被取代了,我就帶著李妙妙自殺。你就算死,也別想離開我。”
李妙妙把張嶷拽過來,認真道:“自殺!要帶、儲備糧!”
“……”張嶷愁苦地說道,“妹兒啊,你都要上路了,就不用帶糧食了吧!”
薑也問李亦安:“你之前說,你知道我媽在哪兒?”
李亦安咳嗽了一聲,說:“騙你的。”
雖然早有預料,薑也心裏仍然失望了一瞬。
“那麽,靳非灝,你總知道在哪兒吧。”
“靳非灝?……哦,那個小胖子……”李亦安嗬嗬陰笑,“不要著急,江先生,等神在他身上降臨,我們會把他獻給你。”
薑也眉頭一皺,聽這話頭,感覺靳非灝情況很危險,畢竟上一個被神降臨的人是施阿姨,她不僅成了畸形的怪物,腦門上還長出了第三隻眼。他扭頭看了眼靳非澤,靳非澤一臉漠然,壓根不關心。算了,靳非澤不在意,那他也不用在意太多。靳非灝害了妙妙,薑也不想多管他的閑事,反正老太爺會派人找他。
“除了你,神夢結社還有誰在這裏?”
“還有那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李亦安幽幽道,“你見過他,他在這裏抓新娘回去研究。”
難道是岑尹?
更多的東西問不出來了,李亦安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問東答西,還總是用一種狂熱的眼神盯著薑也看,好像狗看見大骨頭棒子。薑也本來還想問他出口在哪兒,這幫人肯定是挖洞下來的,一定有一條安全的撤退路線。現在問不出來,也隻好作罷。
“我們現在還有一個疑問沒解開,”薑也說,“新娘身上的訊息是誰留下的?”
張嶷摸著下巴道:“你之前不是說熒光染料最多發光12個小時?難道這下麵除了你繼父,還有別的隊伍?哇,想不到啊,這雞不拉屎的地方來這麽多人湊熱鬧。”
“蠢貨,”靳非澤漫不經心地睨他,“紫外線照射下會發光的除了染料,還有人的體液。”
張嶷無語,“是小也說的,為啥你單罵我一個?”
沒錯,薑也驀然想到,如果是血跡的話,可以留存非常久。
那些新娘身上的字,並不一定是最近留下的。
很多年前,有個人到過這地方,還在新娘身上刻意留下信息。他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麽?
“話說我們該走了吧。”張嶷說,“這裏不安全,最好不要在同一個地方逗留太久。”
他拿紫外線燈照了一下周圍,找到了靳非澤之前留下的熒光箭頭記號。
“這裏阿澤探過路,我們往有記號的地方走。”
“我沒探過這裏哦。”靳非澤冷幽幽地說道。
“可這不是你的記號嗎?”張嶷指著岩壁上方的熒光箭頭。
靳非澤掃了一眼,似笑非笑,“那不是我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