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陷落禁區

吳家把賓客全部請出祠堂,封門閉戶,單留沈鐸和張嶷在裏麵。

吳家祠堂是漢式建築,有馬頭牆,還有深深的回廊,木頭有種陳腐的臭味,盡頭似積壓著數千年的陰餿。薑也和靳非澤幾人站在滴水簷下等,聽到裏麵傳出張嶷的誦經聲。又有吳家人搬來一桶朱砂,門扉打開的間隙,薑也看見張嶷正在以血畫符,那些靈牌的相片上都被血字黃符掩住了臉。

等沈鐸和張嶷出來,已經是大中午。今天沒太陽,天氣陰陰的,好像要壓到人們的頭頂。山林裏的濃霧仍未散去,村寨像個霧中牢籠。

陳嘉問:“怎麽回事?”

沈鐸臉色凝重,“吳家不肯跟我細說,躲躲閃閃的,他們老姑婆死得有點問題,不知道是先人作祟,還是家族遭到了詛咒,居然沒上報。他們不上報,問題很大,我們沒帶裝備,此地不宜久留。”

張嶷嗦著流血的手指頭,說:“這家人肯定有問題。他們的先人全部死不瞑目,朱砂畫符都合不上眼,還得用我的童子血。”

薑也後背如針紮,有種被窺視的感覺,回頭一看,見一個吳家人遙遙站在回廊裏,斜著眼睛往他們這兒看,表麵上在掃地,其實在監視他們。

“不行,”沈鐸看著自己一大幫學生,心情沉重,“陳嘉路茵都是搞理論的,沒有實戰經驗,小也和張嶷雖然見過世麵,但是剛剛入學,不宜冒險。”更何況還沒有裝備,沈鐸慎重考慮了下,道,“還是先撤吧,正好人齊了,又是大中午,陽氣旺,我們現在就走。”

又問莊知月:“你跟不跟我們一起?你算半個吳家人,如果吳家受到了詛咒,老師建議你跟我們一起離開。”

莊知月平常不怎麽來吳家走動,畢竟吳家住得實在太偏了,她媽也不常回來,說吳家對女兒不好。原本就沒什麽感情,這下看大家嚴陣以待的模樣,她點頭道:“我也走。幸好我爸媽沒來,他們都不是道上人,要來了真麻煩。”

沈鐸說走,就是立刻動身,連行李都不收拾了。大家證件都隨身帶在身上,那些衣服什麽的不拿就不拿吧。隻有靳非澤臉色陰鬱,因為他的山楂糕還在木樓裏。薑也覺得吳家人肯定會來攔,誰知他們出了祠堂,沿著石板路七拐八繞,直到走上風雨橋,也沒人來說不能走。薑也覺得不對勁,不住回頭看,竟也沒有吳家人跟著。

大家到了村寨門樓,忽見許多寨民擠在那門口,其中也有覺察到不對勁想要離寨的賓客,個個都是臉露驚慌,不知所措的樣子。沈鐸去問了問,回來說:“早上去趕集的人都沒有回來,剛剛出寨的人也都聯係不上了。”

“什麽意思?”陳嘉有些慌了。

薑也凝眉遠眺,門樓建在兩山夾道之中,濃霧橫亙在寨門口的山道,高聳的樹影被霧氣掩著,影影幢幢,張牙舞爪。

他說:“霧有古怪。”

恐怕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路茵倒還保持著鎮定,說:“沈老師,打電話給學院吧,晚了恐怕電話都打不上了。”

沈鐸轉身去打電話,信號已經不太好了,聽筒裏的人聲斷斷續續的。

“派直升機來接我們撤離!”

“霧天能見視野差,不能起降。”

“那就給我裝備!FM、狙擊槍、手榴彈、C4炸藥,什麽都好,想辦法給我送過來!”

“大霧天氣,沒有適合的運輸工具。”

“空投!空投不行嗎?”

接線員道:“吳家侗寨建在山裏,霧天,飛行有撞山危險。”

沈鐸沉聲道:“告訴你的領導,現在不給我空投,那你就隻能等著我們的死訊了。我們這裏有一個學院老師,六個學生,還有一個高中生,我們八個人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裏。”

接線員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吧,沈老師,申請到一架直升飛機,注意,隻有一架,需要什麽一次性說完。另外,需要作戰人員嗎?”

“當然需要,越多越好……不,”沈鐸捏了捏眉心,“人數無所謂,能力越強越好,最好有相關作戰經驗,存活率高。”

“空投時間在三小時後,請注意空投的熒光火焰標記。”

大家原地等待,沈鐸不允許任何一個人離隊,有人想上廁所,沈鐸讓他直接尿池塘裏。

有個賓客過來和他們攀談,“我是陝西焦家的,真是點背,頭一回來湘西就碰上這種事兒。”他給沈鐸幾人發名片,一人一張,薑也看見名片上寫著他的大名——焦大禧。

焦大禧搓著手蹭到靳非澤邊上,“小同學,聽說你是靳老太爺的孫子。哎呀,真是一表人才啊。我有個侄女今年讀大一,和你一樣的年紀,有機會認識認識,一塊兒吃個飯。”

這人估計消息不太靈通,居然上趕著給靳非澤做媒。當然,也許是看中靳家家大業大,讓人家跳火坑也不介意。

靳非澤笑起來,幽幽睨了薑也一眼,說:“好啊,等出去了一起吃飯。”

焦大禧喜滋滋地點頭,背著手又去找沈鐸說話。

靳非澤看薑也沒有半點兒表示,頗為不滿地捏他的臉,“有人想把女兒嫁給我,你不吃醋嗎?”

薑也很淡定,“老太爺不會同意的。”

不過,薑也向來是個感情匱乏的人,很少喜歡什麽人,也很少討厭什麽人,可他一見焦大禧,就覺得這人怪不順眼的。薑也想了想,一定是因為焦大禧賊眉鼠眼,麵目可憎,他才這麽討厭他。

霧氣不散,反倒越來越濃,寨子裏的能見度也降低了許多。原以為人多能壯膽,沒想到恐懼會傳染,每個人的恐懼層層疊加,氣氛像鐵一樣沉重,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漸漸有賓客等不住了,越發焦躁,想要離開。有個一身肌肉的大漢脾氣暴躁,硬要出去,眾人勸不住,眼見他打開寨門,就要踏進霧氣裏。

“這位大哥,”薑也忽然站起身,“能不能在你身上放個定位器?”

大漢回頭覷了他一眼,問:“放定位器幹嘛?”

“如果你安全離開,我們也走。”

“你說得還挺直白,咋的,把我當探路的了唄。”

“抱歉,”薑也問,“可以嗎?”

“……”大漢無語半晌,不耐煩道,“行行行,快拿來。”

薑也向靳非澤伸出手。

這個變態肯定帶了那種東西。

“小也,你好了解我啊。”靳非澤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定位器交給他,他又給了大漢。

大漢拿著那定位器打量來打量去,嘟囔道:“你哪買的定位器?長得怎麽這麽像跳DAN?”

薑也:“……”

大漢把定位器揣進褲兜,背上行李包,跨上摩托車。大家圍在門樓底下,目送他騎車沒入那深深的白霧裏。薑也拿起靳非澤的手機,看地圖上的紅點緩慢地移動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紅點依舊向前挪動,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圍觀的人都乏了,有的坐下來休息,有的看紅點穩步移動,覺得沒什麽風險,躍躍欲試,想往濃霧裏去。

“快看,空投!”陳嘉忽然低聲喊。

幾個人仰起頭,果然見外邊不遠處有耀眼的熒光從空中墜落,落入迷霧的層層密林之中,一下就消失了蹤跡。

陳嘉抱怨:“這投得也太不準了,難道我們要出寨去找空投?”

“先不要輕舉妄動,看看紅點出去了沒有。”沈鐸道。

薑也低頭看,忽然一驚。紅點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移動,定在原地,又過了幾秒鍾,紅點動了,方向卻變了,它不再往前,而是瘋了似的迅速往回跑。

陳嘉說:“快快快,開寨門,那個大哥要回來了,跑這麽快,肯定是被什麽東西追著。”

“不對。”薑也盯著地圖道。

侗寨修在山坳子裏,要出去必然要走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可如今這紅點呈一條直線快速向侗寨逼近。摩托車怎麽可能可以翻山越嶺,就算是人也不會有這麽快的速度!薑也頭皮發麻,喊道:“關寨門!”

晚了一步,寨民這時已經把門給打開了,地圖上的紅點在幾分鍾之內就逼近到百米內的距離。門口的寨民看見濃霧裏出現了一個急速爬行的人影,不用薑也說,他們也感受到了古怪,紛紛推門,要把門關上。可那人影實在太快了,眨眼間就逼近到門前,大夥兒都看見他渾身鮮血,臉膛隻剩下半邊,另一半郎當吊著碎肉,赫然是那死不瞑目的大漢。

寨民們驚呼著四散逃離,眼看大漢的屍身要衝進來,李妙妙目露凶光,蓄勢待發。迷霧裏忽然傳來一聲槍響,大漢的腦殼破了瓢,被打得稀巴爛,無頭蒼蠅似的撞上了門樓子的高牆。

霧裏又出現許多爬行的人影,大夥兒回過神,連忙要關門,林中傳出人聲:“慢點!別關門!”

這聲音是霍昂!

薑也把住門,厲聲道:“不能關。”

“你瘋了,外麵都是鬼,你等著被吃啊!”焦大禧破口大罵。

沈鐸也趕上來,把想關門的人都推開,別著門大喊:“霍昂,跑快點!”

霍昂跑出了霧氣,背上背著軍綠色的大包,兩肩都挎著武器袋,跑得渾身汗水淋漓,身上還沾了黑漆漆的血跡。他身後,無數爬行的影子聳動著快速逼近,枯草低伏,勢如雷電。沈鐸把門合成窄窄一條縫隙,伸出手道:“丟袋子!快跑!”

“丟個屁!”

這裝備是霍昂排除萬難帶過來,他說什麽也不肯丟。

有個爬行的怪物即將夠上他的後背,薑也忽然衝了出去,張嶷他們急得大叫,靳非澤的臉色也沉了幾分。薑也爆發力強,速度極快,閃電似的衝到霍昂身邊,一個飛腳把那怪物照著臉踹出了半米遠。他接過霍昂的武器袋,和霍昂一起衝回村寨。沈鐸和張嶷眼疾手快,他們一進門,兩人就同時閉上兩邊寨門,架上橫木。外麵的東西撞到門上,咚咚直響,聽得人心驚膽戰。

薑也撐著膝蓋呼哧呼哧喘氣,靳非澤遞給他一瓶水。

靳非澤看著他喝水,說:“我不喜歡你多管閑事。”

薑也嗯了一聲,咕咚咕咚喝水。水滴滑過他上下聳動的喉結,有種性感的味道。

靳非澤盯著他白皙的脖頸子,幽幽道,“管我就好,不要管別人。你為什麽總是這麽不聽話?”

薑也看了他一眼,放下水,道:“我救了霍昂,下次妙妙遇到危險,霍昂就會救她。如果你遇到危險,霍昂也會救你。靳非澤,做人不能太自私。”

靳非澤歪了歪頭,問:“所以你救他,是為了讓他救我。他憑什麽救我……啊,因為我是你的愛人,對麽?”

薑也:“……”

他本意是告訴靳非澤要互幫互助,不要隻顧自己,誰知道這人會這麽想。

靳非澤臉上烏雲散盡,一雙瀲灩的眼眸水波似的眨呀眨,“小也,你真的好愛我。”

薑也:“……”

另一邊,霍昂完全脫力,躺在地上大口喘氣,身上熱氣蒸騰。

“怎麽是你?”沈鐸蹙眉。

“你還問,”霍昂氣不打一處來,“我本來在休假,心想吃個熱幹麵,忽然有一架直升飛機把我拉上去,說什麽你們身陷險境,要我天降神兵。什麽神兵,飛機上就我一個作戰人員,我還想問呢,人二話不說把我給踹了下來。姓沈的,肯定又是你坑我。”

沈鐸扶了扶額,說:“不是我。我隻是說我需要一個有作戰經驗,存活率高,能力強的人。”

霍昂氣道:“那不就是我嗎!?”

焦大禧搓著手走上前,道:“沈老師,你們這麽多武器,能分一點給我們吧?”

薑也臉色微沉,說實話,按照同舟共濟的道理是該分點給他們,但霍昂背來的彈藥並不多,他們自己八個人分配就很有限,而且麵對未知的鬼怪,人的精神很容易崩潰,一旦精神失控,這些人又擁有武器,危險係數會大大增加。

“抱歉,”沈鐸道,“學院有規定,你們不能持槍。”

“非常時期非常處理……”焦大禧不滿道,“現在的情況多危險你們也看到了,難道你們隻管自己,我們的死活就不管了?沈老師,虧你還是人民教師。”

霍昂怒氣上頭,正要摸槍,薑也摁住他,搖了搖頭。

周圍人都絮絮低語,話裏話外透著埋怨。

沈鐸扶了扶眼鏡,金邊眼鏡光芒一閃。他麵向所有人,道:“我的戰友拚死送物資來,就是要保護大家的安全。我向各位保證,我和我的學生會保護大家,直到危機解除。說句不好聽的,你不是國家工作人員,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拿了槍以後難保做出什麽不可控的事,這對其他沒有槍的人也是一個威脅。”

眾人都點頭,“沈老師說的有道理啊,萬一他趁亂搶劫怎麽辦?”

焦大禧紅著臉道:“我不是這種人!”

又有人嘟囔:“我們怎麽知道?”

“各位,”沈鐸插話,“當務之急,我建議我們還是一起去祠堂問問吳家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來還是沈老師靠譜一點,薑也放下心,這一番話既有條不紊地反駁了分武器的提議,利用眾人的猜忌心理孤立這個要分武器的人,還用吳家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果然,大家都表示同意,不再有人提要分武器的事。那賓客縱然憤憤不平,也隻能作罷。

大夥兒結伴回祠堂,好些寨民都掩麵痛哭,他們的家人進了迷霧,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走過青石板路,將要走到祠堂,前麵的人忽然停住了步子。

“操……那什麽東西?”有人驚恐地問。

薑也撥開人群走上前,隻見祠堂外的半月門洞裏有個懸浮的高瘦男人,兩腳下垂,眼睛翻白,正直勾勾望著他們。

薑也記得,那是監視他們的吳家人。

沈鐸和霍昂各拿一把手槍,緩步逼近那懸浮的怪人。怪人一動不動,靜止在半空。沈鐸和霍昂一左一右,慢慢靠近,終於走到近前,發現這人脖子底下勒了條細繩,繩子掛在門洞上。

這是個上吊的人,繩子太細,遠看沒看著,還以為他懸浮著。

霍昂用槍撥開屍體,探頭往裏看,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他人見沒事兒,也過來了。薑也跟在霍昂身後往裏一看,立時愣了。

回廊底下掛滿了吳家人的屍首,個個臉色慘白,翻著白眼。

“怎麽會這樣?”有人慘白著臉問,“這裏到底怎麽了?”

“還能怎麽,”有人驚恐地大叫,“鬧鬼了!咱們寨子鬧鬼了!”

沈鐸低聲說:“小也,還記得咱們課題組的核心論點嗎?”

薑也功課做得不錯,沈鐸論文裏的觀點他都記得。他道:“時間是一條河流,禁區是岔路口分出的支流。”

“現在支流和主流交匯了,”沈鐸說,“我們在向禁區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