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閽計劃
薑也睜開了眼,眼前是潔白的病房,生命檢測儀器在他的床頭,口鼻上戴著氧氣麵罩。背後墊著三角枕,李妙妙趴在他手邊睡覺,她換了套幹淨的JK,雙馬尾也重新紮過,兔兔小發卡換了一個款式,不知道誰給她買的。
薑也掀開被子看了看,腰部綁著繃帶,傷口應該縫了針,動一動還挺疼的。他蓋好被子,望著天花板發呆,最近夢到江燃的次數越來越多,現在他終於知道媽媽討厭他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是江燃的複製人吧,從生物學的意義上說,他就是江燃。
施醫生說的“共振”是什麽意思,和他總是夢到江燃有關係麽?
現在的江燃在哪裏?他還正常地活著麽?電話裏的人說祝他好運,薑也總覺得這不像個祝福,倒像個flag。江燃到底為誰而工作,為什麽能如此奮不顧身?他媽又在哪兒呢?那個阿爾法明明是媽媽的第二人格,可在05年,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媽真的是人格分裂麽?
心中有無限茫然,一個更大的疑問橫亙在心頭——如果他擁有江燃的記憶、技能,甚至是身份,那麽現在,他到底算是誰?
病房門口響起爭吵聲,薑也望過去,房門的玻璃格隱隱可見攢動的人頭。高叔開門進來,說:“小也,你醒了?”
薑也點點頭,問:“外麵怎麽了?”
李妙妙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迷茫。
“實驗室的人來找妙妙了。我得帶著妙妙躲一躲,你躺在這兒,不礙事。”高叔朝李妙妙伸出手,“妙妙,跟我走吧。”
李妙妙沒動,說:“不、走。”
高叔有些為難,看向了薑也,希望他勸勸妙妙。
薑也很快明白了,實驗室可能已經拿到了上級的指示,現在來押人了。他聽見外頭傳來人聲:“老爺子,您要是再這樣,不要怪我們用強的。您知不知道,您這是在妨礙公務,警察同誌可以把你銬起來。”
“好啊,要拷就拷。我老頭子得了腦癌,隨便你們拷,到時候你們給我收屍。”老太爺開始耍無賴了。
他畢竟年紀大了,誰也不敢擅自輕動,萬一他出個三長兩短,還真不好交代,局麵一下子陷入了僵持中。
“哎喲喂,你們這麽多人圍在這兒,我老人家喘不過氣兒啊……”
老太爺幹嚎的聲音清晰可聞,薑也一時有些心酸,老太爺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他和妙妙舍了臉皮耍賴,實在是對不住。薑也問:“老太爺能擋多久?”
高叔歎了口氣,道:“老太爺已經在門口坐了一個小時,實驗室和學院的領導都過來了。老太爺身體不太好,這麽擋著不是個事。小也,我帶妙妙從窗戶走,先躲一躲吧。他們找不到人,我們打死說不知道。”
薑也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底下站了一夥便衣男人,個個人高馬大的,後腰處鼓鼓囊囊,目測是帶了槍。高叔往下一瞅,臉也沉了下來。現在看來,從窗戶走也不成了。
薑也記得,沈鐸說老太爺有錢,但還不夠有權。上麵下了命令,老太爺擋不住。
“老太爺有認識的,能說得上話的人麽?”薑也問。
高叔很為難,“說實話,能打的電話都打過了。學院表麵上歸屬於首大,但其實是上麵直接管轄,直接發話。像阿澤和妙妙這樣的個例,百年難得一見,上麵是打定了主意要深入研究。現在老太爺想見部裏的領導,都約不上麵。唉,八年前,老太爺就沒攔住他們解剖阿澤啊。”
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了。江燃說隻要他有需要,那個“組織”會為他做到一切。江燃那麽厲害,他的組織應該比他還厲害,不知道他們的能量能不能影響到學院。薑也咬了咬牙,姑且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看。
“高叔,借我手機用一下。”
高叔把手機掏出來給他,薑也回憶了一下夢裏江燃撥打的那串號碼,一個鍵一個鍵地摁下去。過了十八年,不知道這個號碼還有沒有人用。號碼撥完,手機傳出緩慢地嘟嘟聲,許久沒有人接,薑也的心慢慢往下沉。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手機傳出“電話無人接聽”的提示,自動掛斷。
薑也的心落進了穀底。
他回頭看了看李妙妙,她似乎感覺到了危險,蹲在凳子上露出猙獰的表情,一副要殺出去的樣子。怎麽辦?怎麽辦?薑也的大腦飛快地轉動,他絕不能讓妙妙落在那幫人手裏。
外麵開始撞門了,老太爺怒氣衝衝的聲音響起:“住手,都住手!你們這群沒心沒肝的狗東西,她還是個孩子,你們下得了手!”
有人大喊:“老爺子,您醒醒吧,她是凶祟,不是孩子了!”
薑也的心冷了下去,像被埋在了雪裏。
沈老師說的沒錯,在他們的眼裏,凶祟不是人。
門即將被撞破,高叔的手往後腰摸。正在這時,高叔的手機響了。薑也一震,低頭看,來電顯示正是剛剛撥的那串號碼。他屏住呼吸,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是誰?”
這個聲音老了很多,但依稀能辨認出來是之前和江燃通話的那個人。
薑也一時陷入了躊躇,所有知道並說出江燃的人都死於非命,他不確定報出江燃的名字對麵的人會不會也死掉。他更不確定,江燃已經被抹去了存在,對麵還記不記得這個人?
薑也頓了頓,試探著說:“是我。”
電話那端沉寂了許久,終於道:“是你啊……你回來了。”
第一關過了,沒露餡。薑也不敢多說什麽,不知道對方知道多少,知不知道江燃有複製人。總而言之,多說多錯,少說為妙。薑也深吸一口氣,道:“是,我回來了。”
“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特殊生物研究學院最近要解剖一個名叫李妙妙的凶祟,撤銷他們的解剖決定。”
老人問:“這麽做對你對抗祂有什麽好處?”
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薑也心思急轉,他必須說服這個人,又不能讓他發現和他通話的人不是江燃。他似乎並不知道江燃造出了薑也,那就說明江燃並不會把所有的事上報給他。既然如此,或許可以編一下。
薑也努力保持著淡定的姿態,說:“這是計劃的一環。”
電話那頭沉默了,薑也的心跳如擂鼓,咚咚敲著胸膛。高叔很識事,壓著滿腹疑惑,站在一邊不吱聲。
“你身邊有學院的領導麽?把電話給他。”老人道。
薑也走到門前,打開房門。外麵撞門的人踉蹌了幾步,差點跌進來,正好對上薑也冷淡的雙眸。老太爺被摁在靠牆的塑料椅上,好幾個人圍住他,堵得嚴嚴實實,靳家的保鏢都被槍指著麵壁而立。走廊裏擠滿了人,全都是嚴陣以待的樣子。
薑也掃了他們一眼,問:“你們領導是誰?”
他人不大,卻有種如山似海的氣勢,進來的幾人不自覺矮了一截,指了指後麵的一個中年人。
薑也把電話遞過去,“有人要和你通電話。”
那是實驗室的負責人,中年謝頂,禿頭比燈泡還亮。他狐疑地看了看薑也,接過電話。隻見他原本麵目倨傲,忽然間就換上了一副畢恭畢敬的笑臉,對著電話不斷說“好”,又說了好幾個“明白”。他把電話雙手遞還給薑也,意味深長地說道:“小同學,你人脈挺廣。上麵發話了,立刻停止針對李妙妙的研究。”
薑也心裏咯噔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江燃的組織是“上麵”!
盡管心裏很驚訝,薑也臉上沒有波瀾,淡淡說道:“還可以。”
薑也的態度太傲,他哽了一下,道:“解剖異常生物對我們了解未知有著巨大的幫助,或許能拯救不少人。小同學,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薑也麵無表情,“不勞煩您提醒。”
他揮了揮手,其他人滿臉問號地跟著他撤了。薑也低頭一看,發現電話還在通話狀態。
薑也對電話道:“事情解決了。”
“好,”老人疲憊的呼吸聲傳來,“這麽多年了,你的聲音還是這麽年輕,而我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按照約定,我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也不能和你見麵,否則我會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忘記你的存在。幸好過了這麽多年,我還記得你的聲音。也幸好我沒得老年癡呆,否則不需要受到祂的影響,我也會忘記你。”
薑也心中有些震撼,原來對方一直不知道江燃的姓名和身份,隻依靠一個電話號碼保持聯絡。看起來是極端不穩固的聯係,但正因為這樣的措施,使他規避了那種抹去江燃存在的力量,依舊記得江燃。
是誰讓江燃不存在?按照對方的意思,似乎是祂。
“我真的很好奇你,‘天閽’計劃執行至今,你是唯一的存活者。你曾經說過,如果你回來了,說明你找回了‘存在’,也不用再隱瞞身份。看來現在你成功了,那麽在我進棺材之前,來見我一次吧。”
TIAN HUN計劃?哪兩個字?薑也欲言又止。江燃知道對方是誰麽?怎麽去看他?真的要見麵麽,那豈不是很容易被發現他不是真正的江燃?什麽找回了存在,江燃失敗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都已經被抹除了。心裏有一連串的疑問,薑也怕露餡,沒有問出口。不見麵太心虛了,況且對方恐怕不是一般人,薑也根本不能拒絕。
思來想去,薑也隻謹慎地問了一個問題。
“怎麽去見你?”
老人笑了笑,道:“等我有空,我會派人去找你。”
薑也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高叔。走廊終於安靜了,老太爺氣喘籲籲地坐在椅子上,一個保鏢在給他捶背按摩。薑也四下裏看了看,沒看見靳非澤。他問:“靳非澤呢?”
老太爺拄著拐站起身,薑也連忙過來扶他,行動間牽扯到腰部的傷口,不自覺頓了頓。老太爺看出他身體不舒服,摁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從功夫衫的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他。
“醫生說,你這次中彈,差幾毫米就打中了腎髒。阿澤胡來,差點害死你,我不能再包庇他。”老太爺道,“我把他關在了四合院的地窖,這是鑰匙。你要是能原諒他,你就把門打開。你要是不原諒,我就把他關到死。”
他抬頭看老太爺,老人家臉色沉重,透露出平日裏不常有的威嚴來。一開始薑也還覺得老人家是吃準了他不會真的關死靳非澤。但現在看老人家的臉色,薑也心中又有了遲疑。
高叔在一旁小聲道:“你這次在ICU待了兩天,出來又睡了一天,阿澤在裏麵關了三天了,一口水沒喝,一頓飯沒吃。”
薑也:“……”
老太爺是來真的。
薑也搖搖頭,說:“我不怪靳非澤。”
得了薑也的答複,老太爺像根鬆了的弦,一下子佝僂了不少。他是說到做到,卻也害怕薑也真的再也不原諒靳非澤。他在薑也身邊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淚。身邊沒了外人,他不必擺出靳家大家長的威嚴,瞬間頹喪了許多。薑也看得心情複雜,靳非灝生死不明,靳非澤又差點弄死自己親爹,靳若海更不必說了,泄露了掌紋,實驗室被入侵,不知道會遭到什麽處分,靳家在學院的影響力恐怕要打一個折扣。靳老太爺一把年紀還要撐著這麽一大家子,實在不容易。
“家門不幸啊,”老太爺仰天長歎,用拐杖用力跺了跺地,“家門不幸!”
薑也擰著眉心握了握拳,遲疑半晌方說道:“恕我直言,老太爺,靳非澤和他爸爸……”
老太爺擺了擺手,眉目低沉,道:“小也,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薑也垂下眼眸,老太爺是聰明人,他明白靳非澤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父子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了斷。
氣氛沉默,走廊的燈似乎也被沉重的空氣壓得暗了幾分。
“若海這團爛泥我扶了幾十年,終究沒能扶上牆啊。”老太爺長歎了一聲,道:“小也,我隻有一個願望。不要讓阿澤出事。阿灝凶多吉少,我多半隻有這一個孫子了。”
薑也驀然抬起眼。
聰明人之間話不需要說得太明,薑也清楚老太爺這話的分量,老太爺的意思是,他不再管靳若海了。
“小也,你這孩子不簡單,一個電話就可以駁回學院實驗室的決定。你的秘密,我不過問,我隻想知道一點,”老太爺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問:“你能幫幫爺爺嗎?”
“我明白了。”薑也的聲音緩慢又清晰,“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