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後方無人

耳畔響起子彈的呼嘯,薑也下意識想,靳非澤又在幹壞事?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太歲村的吊腳樓裏,幾個穿著軍綠色馬甲的雇傭兵各自據守兩側破舊的木欞窗,漆黑的夜色裏火光乍現,緊接著是子彈呼嘯而來。彈雨把吊腳樓打得簌簌落灰,所有人都蹲趴在地上,時不時向外射擊。

江燃回頭,視線落在身後的一個年輕女人身上。她穿著白色短袖黑色長褲,衣服上被荊棘割破了好幾個口子,臉也烏漆嘛黑的,還沾了別人的血。盡管她這副落魄的模樣,薑也還是認出她來了——是薑若初,他的媽媽。

“誰讓你過來的!”外麵的炮彈聲太響,江燃不得不抬高聲音,“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走出營地!”

薑若初吼回去:“你們屠了一個村子!”

“屠!?”江燃摁著她後腦勺,逼迫她低頭埋向一個倒地的村民。那村民的腦袋已經沒了,頭發絲一樣的黑色菌絲從脖子裂口伸出來,搖曳著探向上方,距離薑若初的眼睛隻有幾寸遠。薑若初抓著江燃的胸口,竭力不倒下去。江燃在她耳邊道:“告訴我,他是人嗎!?”

薑若初不自覺發著抖,硬撐著保持鎮定,“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們又到底是誰?”

薑也透過薑若初的眼眸看見自己的模樣,那是一個極端冷酷版本的他自己,眼神仿佛被嚴霜凍住,沒有溫度。江燃說:“你的膽子很大。跟蹤我們五六天了,還不放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後麵嗎?你以為是誰把你帶回營地?在叢林裏還能睡著,我該說你是心大還是沒腦子?我早就警告過你這裏很危險,隻有我們辟出的營地是唯一的安全點。”

“你們是鬼嗎?我在那副大紅棺材裏看見了你們的屍體,”薑若初謹慎地問,“你們是鬼魂特種兵?”

江燃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我們暫時是人,今天要是被神夢結社逮住我們就是鬼了。”

“那我看到的是什麽!?”

“你之前沒喝死藤水,大概是碰到了什麽,被影響了。那是你的幻覺,薑教授。”

“胡說!我明明……”

薑若初伸手往兜裏掏,試圖掏出她撿到的手表,可她摸了個空,口袋裏空空如也。不對,她明明記得,她撿到了一個滴滴叫的手表。手表憑空消失了。

這時,江燃的對講機響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江燃,我們被包圍了。”

“向禁區撤退。”江燃果斷下令。

“你認真的?去那種地方我不如現在自殺來得痛快。”

“我們不會待很久,不一定會困在裏麵。”

江燃從軍用馬甲的小包裏取出電話,撥打了一串數字。電話通了,對麵傳來似有若無的呼吸聲。江燃道:“你說過,我可以向組織提任何要求,隻要你們能做到。”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沒錯,這是組織對你的承諾。”

江燃深吸一口氣,道:“我要立刻撤退。”

電話那安靜了三秒鍾,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兩個小時以後,撤退直升機會到達太歲村西北三公裏外。祝你好運。”

江燃掛了電話,拍了拍薑若初,道,“手放我背上,跟在我身後,我走你走,我停你停,不要探頭。”說完,他大吼,“掩護我!”

兩個雇傭兵同時踢開門,一邊射擊一邊往外走。江燃舉著槍,帶著薑若初從他們身後撤離。他們交替射擊前進,有落後的雇傭兵被擊中腹部倒地,江燃頭也沒回,繼續前進。薑若初以為他沒有發現隊友倒地,大聲提醒他:“後麵有人倒了!”

江燃回頭,薑也以為他要救人,誰知他瞄準那名雇傭兵的腦袋,一槍爆頭。

薑若初愣住了,“你在幹什麽!”

“他沒救了。”

“那你也用不著殺了他!”

江燃冷冷地說道:“我必須確保他已經死了。”

他們在另一座吊腳樓和其他隊友匯合,薑也看見一個高挑的黑衣女人,正單膝跪地為自己的FM衝鋒槍換彈鏈。江燃在她身後單膝跪地,示意薑若初躲在他們倆中間。

“清點人數,報數,1!”江燃道。

所有人報完數,一共15個人。江燃回頭看薑若初,“你為什麽不報數?”

薑若初懵然問:“我也要報?”

江燃道:“記住,我們一共16個人。還是老規矩,手抓緊我背後的帶子,無論你遇到什麽都不能鬆手。我要蒙住你的眼睛,下去之後我沒有說睜眼不能睜眼,聽懂了嗎?”

江燃給薑若初蒙上遮眼布,爾後薑也看見江燃和其他所有人都戴上了一種類似於夜視儀的東西。戴上這種儀器之後,薑也的視野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幾乎看不清楚前麵有什麽,隻能模模糊糊看清楚腳下的路。

他給薑若初的腰上扣上登山扣,帶著她一起跳入一個洞口,剩餘所有人跟著他們一起下降,排成一列進入隧道。

進了隧道之後,世界好像瞬息之間就安靜了。原本窮追不舍的神夢結社失去聲音,他們深入隧道,和入口拉開了距離。

薑也記得,這就是他和靳非澤掉進去的地方。那時候劉蓓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什麽也看不清楚,隻能摸黑前進。現在江燃戴上了特殊夜視儀,依稀能辨清前路,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但是視野裏很多地方自動打上了馬賽克,打著馬賽克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著。如果揭去馬賽克,便能看清楚那些東西了。薑也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渴望,他想要摘下夜視儀,親自用肉眼去看看那些東西。

似乎有人真的這麽做了,隊伍盡頭有人發出癲狂的笑聲:“好美啊!好美啊!你們快摘下夜視儀看看啊——”

薑若初什麽也看不見,十分沒有安全感,著急忙慌地問:“發生了什麽?”

“哪個白癡摘了夜視儀?”薑也聽見那黑衣女人罵道,“快斃了他。”

“你們為什麽不看?快摘了!給我摘了!”

後方忽然響起一連串爆竹似的槍響,江燃摁著薑若初蹲下。

好幾個人發出慘叫聲,有人大喊:“我的夜視儀壞了!”

當時靳非澤砸自己的手,把自己砸得失血昏迷,薑也隻覺得他在發瘋自殘,沒想到他是真的為了保護薑也。現在回想起來,薑也心中五味雜陳,靳非澤是個十足十的惡魔,但有的時候似乎也沒那麽壞。

江燃舉起槍瞄準前方,夜視儀的自動瞄準AI在他的視野裏標識出一個紅點。江燃瞄準紅點,射出一槍,那癲狂的聲音戛然而止。

江燃厲聲道:“第二次清點人數,報數,1!”

這次薑若初知道要報數了,喊了聲2。底下人接二連三地報過去,數字停止在13。江燃沉默了,這才下來多久,他們一下子折損了三個人,還有個人失去了夜視儀,隻能像薑若初一樣當瞎子。

“傷亡率太高了,還繼續往前走?”那黑衣女人問。

“進來就沒有回頭路了,走!”江燃重新開始向前移動,再一次叮囑薑若初,“跟緊我,不要摘眼罩。”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薑若初問。

江燃沒有回答,她身後的黑衣女人代他答了。

“你聽說過平行世界麽?不同的世界就像橘子瓤一樣相互擠壓,同時存在。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們從我們的世界掉進了另一個相似的世界。”女人說,“我們不屬於這個世界,這裏有些東西我們不能看,看了就瘋。”

“這裏這麽危險,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

“被神夢結社逮住更危險,他們會在你身上做實驗,讓那種東西在人體降臨。總而言之,目前來說,進入這裏是最好的辦法。這裏的空間、時間都和外麵不一樣,還記得江燃之前讓你研究的棺木漆畫裏的符號嗎?那裏麵其實有一張地圖,按照地圖走,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到達江燃安排好的撤退點。”

“哪種東西?”薑若初聽得雲裏霧裏,“我聽不懂。”

“不懂也沒關係,你隻需要知道這裏是連接太歲村和撤退點的隧道,我們在抄近路,順便躲開神夢結社的襲擊。隻不過你要記住,保護好自己的小命,千萬不要死,就算死也要到外麵死。死在這裏,你將永遠不會獲得安寧。”

薑若初放棄理解,問了一個對她來說更重要的問題,“你們到底是誰?”

女人笑了兩聲,道:“我們是國家安全機關的編外人員,哪裏有髒東西作祟,哪裏就有我們。我們追蹤一個叫‘太歲’的東西很久了,外麵追殺我們的神夢結社,就是太歲的信徒。”

薑若初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如果是六天前,薑若初一定會覺得她在招搖撞騙,但現在她親眼目睹了那些可怖的未知東西,多年來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岌岌可危。

薑若初道:“你們看起來不像好人。”

“你這話說得要精準一點,江燃是個混蛋,但我絕對是個好人。薑教授,我有預感,我們會成為很好的夥伴。”她拍了拍薑若初的肩頭,“很高興認識你,我叫阿爾法。”

“好了,閑聊時間到此為止。”江燃把薑若初拎到前麵,“還記得你這幾天破譯的漆畫符號吧,那些符號指示了一條路線,就是在這個地方安全行走的路線。現在我們麵臨一個岔路口,我們從南麵來,走的一直是直線,前麵一條路向北,一條路偏西。告訴我,走哪條。”

薑若初很崩潰,“漆畫有28幅,每一幅的符號都不一樣,我的確破譯了一些,那些符號也確實描繪了一條神秘的朝聖之路。但目前為止我的研究結論大多是推測,你讓我怎麽回答你?”

後方又響起亂哄哄的嘈雜喊聲,緊接著是一聲槍響。

江燃的對講機響了,“遇敵!遇敵!”

阿爾法大聲問:“什麽東西?”

後麵的人大喊:“不知道,媽的全是馬賽克,快找條路帶我們跑!”

江燃臉色不改,氣定神閑道:“薑教授,我們的命就看你了。給你三秒鍾,三秒鍾後告訴我答案。如果你給不出,我就選左邊的路。”

“為什麽是左邊?”

阿爾法已經開始向後射擊了,薑也聽見子彈劃過耳邊的聲音。

“我的幸運方向是左。”江燃道,“一、二……”

“走右邊。”薑若初說,“左邊的路通往端坐在高天的神明,不過我覺得,你們應該不想遇見神,畢竟漆畫裏所有覲見神的人都失去了頭顱。”

“你說得對。”江燃按住對講機,“所有人向右側通道撤退!最後重複一遍,向右撤!”

江燃踏入右側隧道,薑若初抓著他的馬甲跌跌撞撞地跟著。阿爾法正要跟上,忽然聽見後方有人去了左邊隧道。她大喊:“右邊,走右邊!”

那些人還是往那兒走,她正要去拉人,被前麵的薑若初一把拽住。

“不要叫他們了,叫不回來的。”薑若初滿臉冷汗,“按照壁畫的意思,死者會追隨神明的呼喚,去往不可知的聖堂。走那條路的都是死人了。”

“別嚇我,我很柔弱的。”

“怎麽了?”江燃聽出阿爾法話裏的不對勁。

阿爾法頓了下,說:“我後麵沒人了,全跑左邊去了。”

江燃臉色一沉,道:“第三次清點人數,報數,1!”

薑若初:“2。”

阿爾法:“3。”

後方果真沒有再傳來報數的聲音。

進來不到半個小時,除了他們仨,其他人都死光了。雖然江燃什麽也沒說,薑也仍是感受到江燃心頭的沉重,好似有一座鐵山壓在胸口,悶悶的難受。江燃正要說繼續走,忽然聽見他們後方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好像有誰捏著嗓子說話。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