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閣樓怪聲
薑也在家裏躺了幾天,爬起來去參加畢業典禮。他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但又不得不去。最後一天了,他想,去完之後就可以不見人了。手機不斷彈著信息,魔女又在抱怨她的同學愚蠢又煩人。她性格嬌縱,像個大小姐。別人與她攀談,她嫌別人聲音難聽。別人送她生日禮物,她嫌包裝盒顏色醜陋。她這種人恐怕很難交到朋友,但看她成天說有女生約她喝奶茶,人緣似乎不錯。薑也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
他習慣性地翻看通話記錄,媽媽的記錄還是昨天的,今天她沒再打過來。
走進教室,班裏男生女生都盛裝打扮,被指定要發言的還穿了西裝和小禮服。靳非澤已經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一身妥帖合體的正裝,脖子上係了新領帶。不是李妙妙送的那條。
“領帶很漂亮。”薑也在他身邊坐下。
“謝謝,”他笑彎了眼眸,“喜歡的人送的。”
薑也蹙眉,“你有喜歡的人?”
他點頭,“有啊,他對我很好呢。”
“那你為什麽還要收其他女生的禮物?”薑也問。
他好像很疑惑,“不能收嗎?”
薑也無言,算了,別人的事,他管這麽多幹嘛?他沉默著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靳非澤笑著說:“原來不能收,我記下了。”
薑也看他在一本巴掌大的牛皮筆記本上記了什麽東西,有些納悶地想,他該不會真的在記錄“不能收其他女生的禮物”這句話吧?應該不會,薑也覺得自己想多了,靳非澤是個三好學生,大概隻是在記筆記。
畢業典禮開完了,薑也在學校等到李妙妙放學,家裏的司機開車來接。漆黑的轎車像一尾遊魚,無聲地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海。天色已晚,夜風給世界添了許多蕭瑟,霓虹燈映進玻璃,照得薑也的臉光影斑駁。他們駛過跨江大橋,進入疏林錯落的郊區。有錢人喜歡空氣好的地方,這片地區在規劃之初就旨在還原自然。小區很靜謐,幾棟別墅都黑漆漆一片。
離那個所謂的家越近,薑也心裏就越抵觸。他想他不應該逃避女鬼,比起在那個家裏待,或許對付女鬼要好一些。上一次回家吃飯還是一個月前,他和他媽不歡而散。全因他吃完飯就要離開,他媽指責他心地冷漠。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孩子,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這個德行?”他媽聲色俱厲,“這一年你回過幾次家?你到底有沒有把這裏當成你家?你看看你妹妹,每天準時回家,去哪兒玩提前跟爸媽說,從來不讓爸媽操心,你怎麽不能跟你妹妹學一學?”
他麵無表情地聽,他媽選擇性地忘記上回李妙妙被抓到和一個男生在路口擁抱,被繼父訓了一晚上。他心知肚明,並不是他比不上李妙妙,而是在他媽心中他的地位遠不如繼父的女兒。
她一聲比一聲大,“還沒有成年就搬出去住,你讓你爸爸的商業夥伴怎麽想你爸爸?”
又是“爸爸”。
好像有一盆水澆到心頭,薑也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原來她氣怒交加不是因為兒子不沾家,而是怕繼父被扣上不愛護繼子的帽子。
她還想再說什麽,一向沉默的他忽然開了口:“媽,我想問一個問題。”
她一愣,問:“什麽問題?”
他抬起頭,直視她保養得體的臉龐,問:“我讀幾年級幾班,您知道嗎?”
他媽瞬時啞口無言,二和三在嘴裏轉了許久,始終沒有說出一個確定的答案。一旁噤若寒蟬的李妙妙呆呆道:“媽你不是吧?你不知道哥讀幾年級幾班?”
她臉色尷尬,說:“媽媽最近太忙了,這幾年一個項目忙得我腳不沾地。媽媽每回回來都給你帶禮物,媽媽怎麽會忘記你呢?”
他起身,上樓去自己的房間。半晌之後他抱著一摞盒子回來,他把盒子放在他媽麵前,一樣一樣給她看,“這是你上次給我帶的禮物,高達模型。這是上上次,也是高達模型。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一樣的禮物。媽,你每次給我帶的禮物,都一模一樣。”
她滿麵窘迫,期期艾艾不知道說什麽好。
薑也立在原地半晌,等她說一句“對不起”,然而她終究一個字也沒說。其實他沒有多少奢望,隻要他媽道歉,說不定他別扭幾天,就會原諒她。他們血脈相連,他總不能不依不饒地恨她一輩子。可是她從來沒道過歉,永遠是一副“媽媽有難處,你要理解媽媽”的樣子。“媽媽在忙一個大項目”“考古有了新發現”,他幾乎可以猜到她接下來說的話。
果然,她開了口:“媽媽有難處,我的項目到了緊要關頭……”
心裏好像有一根針刺了進去,他難受得呼吸發窒。他恨自己太了解她,猜得越準,就越傷心。
他打斷她,“不用再說了,以後我會每個月回家一次,今天飯就吃到這裏,我走了。”
他拿起手邊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
那天晚上他打不到車,徒步走進林間大道,夜風吹得他臉頰冰冷。沒人追出來更沒人給他發訊息,他媽甚至忘記自己家住在偏僻的郊區,夜晚根本沒有出租經過。周圍都是自己帶司機的富戶,快車也不會往這裏來接單。
她在乎麵子,在乎成就,在乎繼父,在乎很多很多東西,獨獨不在乎他。
“愛吃糖的魔女”忽然發來信息:【你在哪裏呀?】
Argos:【做什麽?】
愛吃糖的魔女:【你的微信步數刷刷猛增,難道你在夜跑?】
Argos:【嗯,夜跑。】
愛吃糖的魔女:【別撒謊啦,你之前說今天晚上沒空上線,是不是回家吃飯又和家裏鬧不愉快了?你該不會離家出走吧。】
愛吃糖的魔女:【地址發我。】
Argos:【?】
愛吃糖的魔女:【放心,我不會在你麵前從天而降。】
他發了微信定位,半個小時後,一輛車停在他麵前,魔女給他叫了一輛專車。他立在路邊猶豫了一瞬,提著背包上了車。司機禮貌地詢問他的目的地,他報了公寓的地址,低頭打字。
Argos:【謝謝。】
愛吃糖的魔女:【隻有謝謝嗎,來點實際的嘛。】
Argos:【晚上上線,我帶你。】
愛吃糖的魔女:【不要,我要你當我男朋友。】
薑也蹙眉,他在輸入框打:抱歉,我不網戀。
字兒還沒打完,愛吃糖的魔女又發來一條信息。
愛吃糖的魔女:【開窗抬抬頭!】
若非轎車在高速行駛,他幾乎以為窗外會出現一張笑嘻嘻的女孩臉龐。他搖下車窗,仰起頭往外看。天空炸響巨大的煙花,姹紫嫣紅,無比璀璨。這煙花好大,不知來自哪裏,整個深市都能看見。
手機又嗡的一聲響,他低頭,“愛吃糖的魔女”發來信息:
【生日快樂。】
原來今天是他生日,媽媽忘了,他自己也忘了。
煙花一簇接一簇地綻放,他靠著車窗,注視那轉瞬即逝的燦爛光芒,黑色的眼眸在這一刻被點亮。他知道魔女對他有意思,她每天等他上線,陪他到下線。她一開始遊戲打得很爛,後來忽然變好了,肯定私下偷偷地練了很久。他不喜歡網戀,網戀是虛擬的,就像打遊戲,不能當真。但是現在他忽然不想分什麽真假了,媽媽是真的,可她從不在乎他,魔女是假的,但她為他放煙花。
他低下頭,慢慢刪除了輸入框裏的字。
Argos:【好。】
愛吃糖的魔女:【好什麽?】
Argos:【當你男朋友,好。】
其實他知道,像魔女這樣的女孩兒,微信列表裏很可能有一大票和他一樣的人,每天排著隊給她送禮物。她就算喜歡他,也大概率是一時興起,從池塘裏挑了一條孤獨的魚寵幸。可他無所謂,他給她花錢,聽她說沒有意義的廢話,忍受她的做作和無聊,因為她記得他的生日。
到了門前,他停下腳步,捏了捏眉心,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媽媽。
“哥……”李妙妙有些擔心。
“開門吧。”他說。
李妙妙把手指按在指紋鎖上,電子指示燈亮起,門鎖傳來一連串的哢噠聲,最後滴的一下,鎖打開了。薑也打開厚重的防盜門,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撲麵而來。這味兒說不上來是臭味還是什麽味,總之就是不好聞。所幸味道不濃,在屋子裏待久了就注意不到。
李妙妙抱怨:“都是媽熏的香啦,她總疑神疑鬼,說家裏有蟑螂,我散了好幾天的風家裏還這味兒。”
“爸、媽——哥回來了!”李妙妙大吼。
房中無人回應,一片幽深晦暗,有種說不出的壓抑。白牆上掛的巨幅藝術畫色彩斑駁,在黑暗中有種莫名的詭譎。
李妙妙撓撓頭說:“不是說今天回家嗎?怎麽還沒回來?”
薑若初沒回家,薑也反倒鬆了口氣。他打開玄關燈,摁動開關,沒有反應。連開好幾個開關,都沒辦法開燈,他出門查看電閘,也沒有跳閘的情況。
“爸媽是不是忘記交電費了,”李妙妙非常鬱悶,“他們到底還記不記得咱倆?”
幸好外麵有路燈,他們家又是落地窗,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薑也關了防盜門,打開手機電筒,往樓上走。家裏沒電,電梯也不能用,隻能爬樓。李妙妙怕黑,拉著他的書包帶子跟在他身後。
繼父和媽媽的房間在二樓,他們去看了看,空無一人,蠶絲被疊在**,沒有翻開過的痕跡。他倆真的還沒回來。薑也掃視四周,發現他媽的房間長了許多黴點子,一塊一塊,像黑斑似的,看起來有點惡心。
李妙妙抱怨:“早說了買新房子,爸就是不肯,看我們家都成什麽樣了。”
他們回三樓自己的房間,越往上走,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便越濃。到了三樓,味道明顯比一樓重了不少,但還在忍受的範圍之內。寂靜的黑暗裏,天花板上忽然傳來一陣響。
“嘎吱——嘎吱——”
李妙妙打了個寒戰,說:“是閣樓傳來的,這幾天咱家閣樓老是有怪聲,我也不敢上去看……哥,你說是不是殺人犯藏在咱家?”
薑也覺得多半是老鼠,這房子繼父買了十多年,又是在郊區,鬧老鼠也不稀奇。
“可能有老鼠死在閣樓上了。”他說。
李妙妙恍然,“怪不得這麽臭。”
這味道聞著讓人難受,不知道李妙妙怎麽忍這麽久的,薑也決定上去清理一下老鼠屍體。閣樓在三樓天花板上麵,必須自己搭梯子打開天花板上的暗門才能上去。他讓李妙妙去一樓廚房拿垃圾袋和一次性手套,自己去找梯子。正好三樓走廊就放了一把鋁製折疊梯,他搭好梯子,抬頭一看,隻見天花板上布滿了漆黑的黴點。這些黴點連成一片,幾乎占據了大半塊天花板。等弄完老鼠,薑也決定打個電話給保潔公司,讓他們來打掃一下衛生。
他一隻腳剛踏上折疊梯,便聽見樓下傳來李妙妙的慘叫。
他驀然一震,飛奔下樓。
作者有話說:
靳非澤:嚶嚶嚶,我好害怕。
薑也: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