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檢查報告

直升機下午出發,中途加了一次油,回到家天還沒黑。李妙妙一個人在家待了半個月,家裏被她搞得亂七八糟,滿地是頭發,襪子亂扔,每張凳子上都堆著李妙妙的髒衣服。薑也啥也沒說,默不作聲收拾了一遍屋子,把家裏打掃得一塵不染。

李妙妙撅著嘴,為他的不辭而別生了兩個小時悶氣,最後發現他拖著吸塵器埋頭做家務,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生氣,又因為自己邋邋遢遢要老哥幫她收拾而慚愧,隻好作罷。第二天下午,薑也回了趟天麓公館,找江燃留給他的禮物。李妙妙這回學乖了,寸步不離跟著薑也,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樣跑掉似的。

薑也回到別墅,直接上了二樓,回他自己的房間。他十八歲那天收到的禮物全在房裏,繼父送的飛機模型,李妙妙送的運動手表,還有他媽送的那些高達。他媽送高達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幾歲,也不知道他不玩高達。她隻是單純地認為,男孩子都喜歡高達,薑也也不會例外,所以她每次都送高達,以至於她忘記上次送的是一樣的型號。

飛機模型和運動手表薑也都拆過了,隻剩這些高達。裹著包裝盒的模型整整齊齊地擺在牆角櫃,盒子很大,立起來能有薑也的小腿高。一共有五個模型,薑也自己都分辨不出來哪個是他十八歲的時候收到的。薑也挨個掂量了一遍,重量都差不多。薑也把盒子挨個拖出來,十分沉,磚頭似的,對於模型來說似乎過分重了,他以前還以為是這些模型質量好,用料足,現在感覺有點不對勁。

李妙妙探過頭來,問:“哥你在找啥啊?”

薑也拆開包裝,打開紙盒,裏麵的東西呈現在二人的視野,李妙妙直接嚇呆。

“這……這是什麽?”

紙盒裏原本應該裝著高達模型的地方放著槍械零件,機匣零件組、緩衝彈簧、槍管、槍機組、槍托……十分齊全,薑也略略數了一下,這個盒子裏裝的零件可能能組裝出一把自動步槍。薑也繼續拆其他的模型盒,裏麵裝的東西都是槍械,其中還有一把已經組裝好的伯萊塔M92F,槍托上還有個詭異的血手印。

李妙妙結結巴巴地說:“是玩具吧!”

不,不是玩具。薑也檢查伯萊塔的彈匣,裏麵有幾發朱紅色的子彈。子彈怎麽是紅色的?他皺了皺眉,裝上彈匣,又給手槍裝上了消音器,對著牆壁來了一發。後座力震得他手臂生疼,牆上多了個彈孔。

李妙妙目瞪口呆,說:“哥,媽為啥要送你槍啊?”

薑也搖搖頭。

江燃送給他的東西過於可怕,這些槍要是被警察發現,足夠他坐三年牢。薑也把槍放回高達包裝盒,全部塞進床底。時間還早,他準備去歸還劉蓓的頭顱。

他問李妙妙:“你知不知道劉蓓家住在哪兒?”

“知道啊,你終於同意去拜祭她了?她生前可喜歡你了。”李妙妙說,“但是你現在去晚了一步。”

“為什麽?”

“因為她全家都失蹤了。”李妙妙打開微博,把一則本地新聞調給他看,“她爸爸媽媽弟弟妹妹一夜之間全部失蹤了,警方在她家裏發現了大量血液,推測他們家人應該已經遇害了,可是他們的屍體至今都沒有找到。現在他們家房子都成了凶宅了,你看,劉蓓的爺爺掛在二手房網站上好久了,沒人買。”

薑也十分震驚,翻看微博評論,底下有許多吃瓜的人。有人評論說劉家的房子半夜鬧鬼,至今無人問津。一個自稱劉家鄰居的人說半夜看見劉家開了燈,還有電視機的聲音傳出來。此人說得煞有介事,說劉家人生前便喜歡看電視到深夜,沒準他們的鬼魂還留在房子裏。

李妙妙在一旁補充:“我同學的奶奶是劉爺爺的廣場舞舞伴,聽劉家爺爺說劉家房子的水管老有聲兒,特像人嘀嘀咕咕說話。他貼著下水道聽,裏麵好像是在說‘手指頭……我的手指頭……’,而且好像就是劉蓓媽媽的聲音,所以他至今沒敢往裏住。”

薑也看著新聞,滿臉凝重。劉蓓被獻太歲,劉家的人消失了,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毋庸置疑,劉家人一定也接觸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他想問問劉蓓,但是自從帶著劉蓓頭顱離開太歲村,他就再也沒見到過劉蓓。

薑也看著新聞,滿臉凝重。劉蓓慘死,劉家的人消失,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他想問問劉蓓,但是自從帶著劉蓓頭顱離開太歲村,他就再也沒見到過劉蓓。

“我記得她家信佛來著,怎麽會遇見這麽邪門的事兒?”李妙妙說。

“信佛?”薑也猛然抬起頭。

“是啊,每年寒暑假她家都要去深山裏拜廟,一去就十天半個月。山裏沒信號,每到那時候我和劉蓓就失聯。”李妙妙摸著下巴回憶,“我記得劉蓓說他們要輪流供佛母,劉蓓特不願意去,有次跟我說的時候還哭了。”

他借口上廁所,關上門打開碟仙字報,試圖再召喚一次劉蓓。四周寂靜無聲,等了許久劉蓓也沒有出現。她的屍體已經徹底脫離太歲,大概是心願已了,徹底離開了吧,薑也心想。

“哥,我看你還是別去了。”李妙妙在外麵說,“劉家最近鬧怪事,過一陣你再去祭拜劉蓓吧。”

“不,明天就去。”薑也走出來,說。

“啊,為什麽?”李妙妙猶豫了一下,“好吧,去墓地應該沒啥關係,反正又不是去凶宅。”

“不,我要去凶宅。”

“你找死啊哥!”李妙妙氣得兩眼發黑。

李妙妙苦口婆心地勸說,薑也不為所動。李妙妙了解他,她哥性子像媽,又固執又冷硬,一旦決定好一件事,幾頭牛也拉不回來。李妙妙隻好妥協,揣著手機出門說要去買十字架和大蒜頭。

薑也沒管她,繼續留在別墅裏找線索。他翻遍了他媽的文件資料和藏書,基本都是她早年的研究,沒什麽價值。薑也又翻到了他媽的病曆本,上麵記錄了許多她的心理診療記錄,還有醫生給她開的藥,大部分是緩解焦慮症的精神藥品。往前翻,日期越來越靠近2005年,他忽然找到一張婦科檢查報告,時間是2005年5月份,大概是她剛從太歲村生還的時候。

上麵的超聲圖片薑也看不懂,直接看下方的結論。醫生寫著:“病人遭受不明生物襲擊,腹部重傷,卵巢受損,喪失生育能力。術後恢複良好,不影響正常生活。”

薑也的目光滯住了,一遍遍檢查報告上的墨字,反複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喪失生育能力”六個字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眼前。

怎麽會呢?薑也今年十八,薑若初怎麽可能在05年喪失生育能力?他感到不可置信,繼續翻看他媽的醫療記錄,前麵還有好幾張,是她的術前術後的檢查報告單和收費憑據。她的確在05年的事件中遭受心理和身體的雙重重傷,而且從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不愛他了,原來他根本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他下到一樓,坐在台階上。斜陽照進落地窗,鏡麵般明亮的地板上好似鋪著綢緞似的紅霞。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來,他媽曾經在這裏和同事說笑,說養他就像養小貓,不用遛也不用管,隻要每天準備好飯和水就行了。那時他在廚房裏給自己熱牛奶,聽見他媽這麽說心裏還有小小的自豪,覺得自己懂事體貼,不讓媽媽操心。現在想來,原來她根本不想管他,所以他隻能做一隻懂事的小貓,獨自舔毛獨自喝水獨自吃飯,自己把自己照顧好。

他記起八歲那年,他媽去鄉村考察民俗,破天荒帶上了他。那時正值鄉親遊神,到處喧喧擾擾,人群摩肩擦踵。他和她失散在人群裏,他怕她找不到自己,乖乖站在大槐樹底下等了一天。他身邊經過好多奇奇怪怪的神明,什麽三官大帝,黑白無常,八仙八將,還有一個眉心點著朱砂的儺神太子。他等到夕陽西下,爆竹的煙霧散盡,遊行的菩薩和神明都卸下妝容各回各家。等淡白色的月亮掛上樹梢,她終於找了回來,帶著驚訝的口氣:“你居然沒丟!”

是啊,他沒丟,她一定很失望吧。

現在,路燈還沒亮,頂端盈盈亮起了一朵小白花似的圓月亮。手機嗡嗡響,是班裏同學在討論高考成績,他恍然想起來,今天是出成績的日子。他把群消息設置成免打擾,微信便陷入了一片沉寂。媽媽的微信框被擠到了最底下,他點開她的朋友圈和消息頁麵,一片寂靜。她從來不過問他的成績,可能連他高考完了都不知道。他心裏有一片茫然,心像一片羽毛,沒有根蒂,無依無憑地飄了起來。

他不是薑若初的孩子,也不是李亦安的孩子。

他到底是誰呢?

江燃是他的父親嗎,可他又在哪裏呢?

“哥!”李妙妙背回來兩麻袋的大蒜頭,“這些夠吧!”

“李妙妙,”薑也忽然出聲,“你有沒有想過去你親戚家住?”

李妙妙正埋頭點著蒜頭,聞言一愣,“什麽意思?”

薑也站起身立在窗邊,看淡白色月光下靜靜的花壇。他說:“媽應該不會再回來了,我也不是你親哥哥,你找你姑姑他們照顧你是最好的,我會把爸留下的遺產和股權都還給你。”

“你怎麽了啊哥?為什麽突然說這個?”李妙妙仰起頭,盯著他看,“你腦子進鬼了嗎?”

他沉默了一瞬,輕聲說:“我不是媽的親生兒子。李妙妙,我們不是兄妹。”

李妙妙也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這兩天你不在,我舅和我姑上門來找我,跟我說了好多,說你不是我親哥,照顧不好我,讓我去跟著他們住。他們倆還在家裏吵起來,賭咒發誓會對我好。可是哥,你也知道,舅是個賭鬼,姑姑有倆兒子,一個失業在家,一個剛上大學。他們來找我,無非是想要我爸的遺產,拿去賭,拿去給自己孩子買房買車。你說你不是媽親生的,我也不是,”她吸了吸鼻子,“你什麽意思呢?咱們一家人在一起這麽多年,你沒把我當過妹妹嗎?”

薑也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你要我走,我今天晚上就去收拾行李,讓我舅和我姑在門口打一架,誰贏了我跟誰。”李妙妙哭了起來,“你們都是王八蛋。媽一走了之不管我了,爸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去查媽的事,死得不明不白的。爸心裏隻有媽,媽心裏不知道有什麽。現在你也不管我,你們不管我,我自己管我自己。”

她拖著兩個大麻袋,轉身就要走。薑也攥住她腕子,“李妙妙!”

她淚眼朦朧地扭過頭來,說:“你收回剛剛的話,而且這次去凶宅也帶上我,我就假裝沒聽見。”

她哭得臉龐通紅,幾乎倒不過氣來。薑也抽出手帕借她擦眼淚,她用力擤鼻涕,涕淚全糊在薑也的手帕上。薑也歎了口氣,這手帕是李亦安送他的,現在算是廢了。

“我收回剛剛的話,”薑也說,“但是去凶宅不能帶你。”

她繼續哭,一聲比一聲大,聲震蒼穹。

“……”薑也看著她哭了五分鍾,才略略鬆了口,“我考慮考慮。”

他幫她扛大蒜頭,準備回家。這兩個包包鼓鼓的大麻袋十分沉,薑也拖了下,沒拖動。

“一百多斤,你能行嗎?”李妙妙問。

薑也再次嚐試,雖然能拖動,但蠻費力的。

“你怎麽把它弄回來的?”薑也問。

李妙妙當著他的麵,一把把兩個大麻袋一左一右地扛上肩,輕輕鬆鬆走出了門。

“就這麽回來的啊。”李妙妙說。

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