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成年大禮

薑也麵無表情地從兜裏掏出折刀,把鋥亮的刀刃亮在靳非澤眼前,刀尖指著靳非澤的胯。

“好的,”靳非澤保持著微笑,“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

靳非澤完事兒之後,薑也把他推出廁所。霍昂來了,正靠牆坐著。他穿了黑背心工裝褲,麥色皮膚,一身流利的肌肉線條,引得來病房裏打針的護士頻頻回頭。

霍昂摘了墨鏡,露出爽朗的笑容,“恢複得不錯?”

薑也點了點頭同他打過招呼,把靳非澤送上床。

此時薑也才有空問:“這裏是哪兒?”

“戛灑人民醫院。你倆一個暈一個傷,沈老師把你們安排在這裏治療。話說回來,這次多虧了你倆,我才能帶回依拉勒的屍骨。”他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這次過來是跟你們道別的,我要找個地方火化依拉勒,然後就離開戛灑了。要不要加個微信,以後我去了深市找你們喝酒去。”

薑也和他加了好友,霍昂見靳非澤一直不說話,安安靜靜,方才說要加微信他也沒掏手機,獨自坐在那兒像油畫裏的靜物。霍昂問:“咋了,不舒服?要不要找醫生?”

靳非澤看了眼薑也。

薑也忽然毛骨悚然,心中浮起不詳的預感。

靳非澤問:“我告訴你,你會幫我嗎?”

“幫啊,肯定幫!”霍昂爽朗一笑,“有事兒盡管跟哥說。”

“剛剛在廁所,薑也欺負我。”靳非澤說,“他有一把刀,他拿著刀威脅我自己動,你快把他的刀搶走。”

薑也:“……”

他就知道。

“……”霍昂沉默了片刻,方道,“這哥幫不了。”

靳非澤“嘖”了聲,道:“你真沒用。”

霍昂:“……”

靳非澤還想說什麽,薑也捂住他的嘴,對霍昂道:“別跟他廢話了,還有什麽事麽?”

“還真有件事兒,沈老師忙著處理太歲村,托我跟你說一聲,”霍昂開口,“小靳腿斷了,打著石膏,起碼要住院一陣子。這裏是戛灑,他人生地不熟的,剛好你在這兒……”

薑也敏銳地感覺到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迅速出聲打斷:“我買了晚上的火車票。”

“哦,”霍昂告訴他,“沈老師查到了你買的火車票,幫你把它給退了。”

沈鐸怎麽能這樣?薑也還想繼續掙紮,“靳非澤的爸媽呢?他傷得這麽重,沈老師通知他父母了嗎?”

霍昂撓撓頭,“應該通知了吧……”

事實上沈鐸的確通知了靳非澤的爸爸靳若海,可靳若海說公務繁忙,請他代為照料。霍昂還記得沈鐸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義憤填膺,靳若海公務繁忙,他沈鐸就不忙嗎?他是靳若海的門下弟子,學院裏最好用的大頭兵,有事他上,評職稱他靠後。天天外派,沒時間發論文,偏偏職稱考核隻看著作成果。他身上一堆事兒,怎麽可能耗在醫院當陪床?至於靳非澤的媽媽,就更不可能來照看他了……總而言之,沒人能在短時間內趕到戛灑,照顧靳非澤的重擔必須落到薑也肩上。

“我十歲的時候,媽媽失蹤了。”靳非澤忽然開口,語調平靜,“爸爸嫌棄我是精神病,把我送上山獨居,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他看向薑也,目光朦朧,似籠著霧一般的哀傷,“小也,你怎麽這麽著急走呢?難道你也嫌棄我?”

薑也正待開口說是,靳非澤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

霍昂急了,“你別哭啊。你倆啥關係,小薑怎麽可能丟下你?”

迎著靳非澤玻璃一樣破碎的淚光,盡管知道他是裝的,可薑也什麽話兒也說不出了。

旁邊的大爺看不下去了,指著薑也說:“你這個娃兒太狠心了吧!他腿都斷了,你就不能照顧他幾天?喜歡人家的時候好得不得了,現在有麻煩了,跑得比誰都快。現在的娃兒啊,不靠譜。”

病房裏的大爺大媽都投來指責的目光,靳非澤低著頭默默垂淚,像個受渣男欺負的小媳婦。薑也在針紮似的目光裏敗下陣來,妥協了,“我留下來。”

霍昂說:“你要是缺錢缺衣缺糧盡管聯係沈老師。行了,我走了。”

他擺擺手,背著包離開病房。再看靳非澤,他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笑意盈盈,方才的眼淚仿佛是個幻覺。

“小也,”他笑著說,“說好了出來就給我買山楂糕,我的山楂糕呢?”

***

靳非澤隻傷了一條腿和一隻手,可他表現得像全身癱瘓。上廁所他要薑也抱,吃飯他要薑也喂,打遊戲他要薑也幫他上分。薑也登錄他的賬號,看見他遊戲界麵裏那個嬌俏的熱褲女郎,心中升起無限悔恨。

他當初是昏了頭,被那煙花迷了眼。

這輩子他都不網戀了。

他點開“愛吃糖的魔女”的遊戲好友界麵,出乎意料,裏麵隻有一個灰色的冷漠大臉貓頭像。他心裏有些驚詫,他以為靳非澤這樣的人會養一池塘的魚,裏麵全是像薑也一樣的冤大頭。沒想到,靳非澤的遊戲好友隻有他一個人。

他切回遊戲大廳,幫他去打段位賽。打了好幾盤,把把都贏,靳非澤的積分蹭蹭往上漲。正打著遊戲,白念慈提著一袋水果進了病房。

白念慈把水果放在靳非澤床頭,“好點沒有?小靳也沒大事兒吧?”

薑也搖搖頭:“沒事。”

“沒事就好,我來看看你們。晚上我還要趕火車,一會兒就該走了。”他躊躇了半晌,從挎包裏拿出一張光盤,遞給薑也。

薑也接過光盤,上麵用油性筆寫著“婚禮”。薑也認得這字跡,是他媽媽的字跡。

“小也,”白念慈說,“你有空看看這張光碟吧。”

“為什麽?”薑也皺眉,直截了當地問,“難道這是你希望我跟隨你們一起去太歲村的原因?”

白念慈苦笑,“果然被你看出來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其實我也沒有把握,你媽媽的論文我隻看過一點點,隻那一點,我就隱隱感覺到裏麵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你媽媽接觸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她離那個秘密或許已經相當接近了,但我才剛剛進入門庭。沒錯,這次去太歲村我藏著私心,你也知道,我自己的研究陷入了瓶頸,這麽多年沒有半點進展。而你媽媽看到的則是一個全新而神秘的領域,這麽多年來無人踏足。我並不僅僅為了尋找你媽媽,我更想領略你媽媽看到過的東西。但現在我覺得,那些東西不是我可以接觸的。”

白念慈望著他,目光相當複雜,他看薑也的眼神不像看朋友的小孩,倒像看著什麽奇怪的生物。

薑也心裏有些不舒服,正要說什麽,他卻先開了口:“你要找你媽媽,或許這張光盤會有所幫助。”

他提起包,轉身離開。薑也低頭觀察這光盤,光盤很舊了,套子上麵有些許劃痕。可惜手邊沒有電腦,沒辦法立刻觀看。他想了想,打開手機,發微信給沈鐸。

Argos:【沈老師,能不能快遞一台能放光盤的筆記本電腦給我。】

沈鐸:【收到。醫院附近有個二手筆記本店,我讓他們送貨上門。】

半小時後,筆記本到了。薑也拉上靳非澤床位旁邊的簾子,把電腦放在靳非澤的折疊餐板上。薑也把光盤放入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光盤裏的東西,大多是照片,還有一個長視頻。他打開照片,一張一張瀏覽,發現這光盤記錄的是他媽媽和李亦安的婚禮現場。

照片裏他媽媽一身潔白婚紗,光彩照人。李亦安西裝革履,笑得十分幸福。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才十歲,他記得他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套白色小西裝,成為了他父母的小花童,為他媽媽繁複又冗長的婚紗牽裙子。那是一場戶外婚禮,現場整整擺了五十桌宴席。其中有一桌專門留給他媽媽的追求者們,他記得李亦安領著他走到那一桌前麵,讓他大聲喊他爸爸。十歲的薑也不懂男人的好勝心,隻覺得這聲爸爸他喊不出口。薑也憋了半天一個字兒也沒說,搞得李亦安很尷尬,他媽媽還敲了他一個暴栗。

然後他媽媽遞給他一個數碼相機,以讓他記錄婚禮為名,把他給打發走了。

薑也打開視頻,畫麵裏出現許多穿著西裝褲的長腿。十歲的薑也身高太矮,隻能拍到大家的腰腿和下巴。薑也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走遍全場尋找一個高一點的位置,讓他能站上去拍到大家的臉。現場人聲嘈雜,連音樂聲都被蓋住了。

等等,聲音。

薑也把進度條往回拖,他聽見背景音裏有個熟悉的聲音。

“你聽到了嗎?”薑也問。

靳非澤露出玩味的笑,“那個口哨聲。”

薑也凝神細聽,視頻裏的他舉著相機到處走,有個微不可察的口哨聲尾巴一般,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終於,十歲的小薑也好像察覺到什麽,舉著相機回頭。洶湧的人群裏,一個戴著黑口罩鴨舌帽的男人立在遠處,雙手插兜。他的打扮像個逃犯,那麽奇怪,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口哨聲,從他身上傳來。

他朝小薑也走過來,小薑也本能地感到危險,下意識退後了幾步。

他在薑也麵前蹲下,摘下口罩,取下鴨舌帽,露出清俊的臉龐。他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模樣,有著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一頭修剪得幹淨利落的黑發。這張臉出現在屏幕裏,薑也的眸子縮成了針尖,連靳非澤都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因為這個男人和薑也長得一模一樣。

“你叫薑也?”他朝小薑也伸出左手,是要握手的意思。

小薑也沒動,沉默不語地盯著他。薑也從小就孤僻,認識的人他一般都不理,更何況不認識的人。男人沒有在意,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是誰?”小薑也問。

“說了也沒有意義,你會忘記的。”他輕聲道。

“你是誰?”小薑也固執地詢問。

“我叫江燃,”他說,“等你十八歲,我會送你一份大禮,記得簽收。對了,雖然你媽媽品味不怎麽樣,但還是恭喜你有爸爸了。時光短暫,好好享受你的快樂童年。”

說完,他揉了揉小薑也蓬軟的發頂,站起身,哼著那個調子的口哨,雙手插著兜離開。

***

戛灑,殯儀館。

霍昂取走了依拉勒的骨灰盒,走出殯儀館。依拉勒死的時候太小,這骨灰燒出來小小一盒,輕飄飄沒個分量。霍昂把骨灰盒裝進背包,抬頭一看,殯儀館大門外停著輛奔馳。沈鐸穿著一身筆挺的駝色大衣,裏麵是考究的白襯衣,真皮皮帶勒出一把緊窄挺秀的好腰身,在大衣底下若隱若現。他倚著車身,籠著手點煙。地上好幾個燃盡的煙屁股,看得出來他等了好一會兒了。

“大忙人,怎麽有空來找我?”霍昂也掏出煙,“借個火。”

沈鐸幫他點了煙,說:“你弟的骨灰弄好了?”

“嗯。”霍昂說,“以後我去哪兒,他去哪兒。找我什麽事?”

沈鐸說:“我聽說你沒工作,過來帶你掙大錢。”

霍昂笑了,“省省吧,別人掙錢費體力費腦子,你們掙錢費命。再說了,你好歹也算是人民教師,吃公糧,怎麽好意思提錢這麽俗氣的東西?”

“人民教師也要吃喝拉撒,”沈鐸整了整領帶,“這是弗洛倫薩Stefano Ricci的手工領帶,麵料有七千多種顏色,用意大利的往返織布機做的,這種織布機現在已經停產了。這一條領帶要一萬來塊錢,你進我們學院到我的團隊來,一年之後你買這種領帶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沈老師,”霍昂很想笑,但他知道知識分子好麵子,強忍著笑意說,“你挺能說的,以後要是失業了,可以去賣領帶。”

他擺擺手要走,沈鐸在後頭問:“真的不考慮?”

“對不住,刀尖舔血的活兒幹得太多了,我膩味了。我打算休個假,帶依拉勒去遊山玩水。”

沈鐸輕輕呼出口煙霧,道:“你可以走,但一個小時之後你就會被警察帶到派出所。”

霍昂停住了腳步,猛地回頭,危險地眯起眼睛,問:“什麽意思?”

沈鐸慢悠悠地說:“你攜帶槍支彈藥,這些東西在美國是合法的,在我國卻是違禁品,你會因為非法持有槍支罪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