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個胚胎

沈鐸關閉無線電對講機,拿出衛星電話,“阿澤和小也生還。”

衛星電話另一頭,靳若海道:“若初呢?”

沈鐸道:“她已經離開太歲村了,行蹤不明。”

靳若海道:“薑也竟然能從那種地方生還,這個孩子天賦異稟。他的精神怎麽樣,穩定嗎?”

“不知道,救援隊說他昏過去了,現在在發燒,等他醒來我觀察一下情況。”

“聽說他已經高三了,找機會問問他,有沒有興趣來首都。”

沈鐸遲疑片刻,道:“他隻是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師承或家學,即使從太歲村禁區平安逃離,也說不定是僥幸而已。”

“我知道,”靳若海解釋道,“但老太爺點名要他。”

“為什麽?”

衛星電話那頭沉默了,沈鐸意識到這是他不該過問的問題,便道:“樣本已經搜集好了。”

他看了眼身邊,簡易支架桌上擺了許多試管,裏麵是他從太歲村各處刮下來的黴菌。白教授的營地已經被特殊生物研究學院占用並擴建,救護人員忙碌地穿行在帳篷之中,一個荷槍實彈的小隊提著一個人形的拘束袋走過來。拘束袋的頭部凹陷,身子不停抖動,似乎想要逃離掌控。堅固無比的防彈牢車已經備好,他們把那拘束袋放進了車裏,關上車門,上了三道機械鎖。

白念慈正坐在醫療帳篷接受醫護人員的身體檢查,他張開嘴,醫生舉著手電筒照亮他的口腔,裏麵很幹淨,沒有黴菌的痕跡。

“您沒有被感染,這幾天好好休息。”護士說道。

白念慈連連道謝。

沈鐸對著電話說道:“樣本三天之後會到達首都。”

“你的任務完成了,離開那裏,樹立界碑,禁止任何人靠近太歲村。”

沈鐸等了一會兒,靳若海問:“你還有什麽事要報告麽?”

“院長,”沈鐸提醒他,“您還沒有問我阿澤的狀況。”

靳若海沉默了一會兒,問:“阿澤怎麽樣了?”

“他受了重傷,腿部骨折。”

“嗯,”靳若海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平安就好。”

沈鐸:“……”

他明明說靳非澤骨折了。

靳若海掛了電話,目光挪到電腦屏幕上。異常生物序列增加了“太歲”,序號是103號,危險程度為B級。底下是關於它的描述——“黴菌類異常生物,寄生於活體組織,首度發現於滇西細奴山太歲村,已造成百餘人喪命。次級生物為無頭屍,被特殊黴菌控製的死亡人體。”

靳若海挪動鼠標,返回上一級界麵,密密麻麻的異常生物信息目錄出現在屏幕上,每一個異常生物都配備照片、文字描述和級別判定。

最後一行最後一個異常生物赫然是個青年人的照片,靳若海的目光停駐在那裏。

“異常生物:靳非澤

序號:101

危險程度:不顯示

描述:曾經是人類,目前生物類別無法界定。已知不需要睡眠,隻需要少量進食便可存活。多次精神崩潰,表現出強烈的攻擊和自殘傾向。重性精神病患者,臨床症狀為幻覺、意向控製障礙和極端衝動行為。目前定期服用藥物,狀態穩定。

相關實驗:強光照射240天,狀態正常。禁食30天,虛弱。電擊(電流穿過心髒),存活。

基因檢測報告:不顯示。”

***

薑也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實驗室走廊。走廊兩邊是透明玻璃,後方有許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來走去,桌上擺滿了試管和各色實驗器材,電腦屏幕上的光不停閃爍,不管是人還是機器看起來都十分忙碌。

這裏是哪裏?薑也正想著,身子忽然不受控製地開始行動。他悚然發現,這具身體竟然不受他的掌控,靈魂好像被裝進了一個套子,動彈不得。他沿著潔白的走廊行走,進入了盡頭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和其他實驗室都不一樣,裏麵隻有一個巨大的圓柱形透明培養罐,裏麵懸浮著一個尚未長成的胚胎,連接它肚臍的不是臍帶,而是營養輸入管。小小的蒼白胎兒無知無覺漂浮著,像一片脆弱的羽毛。

培養罐前麵站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強光燈下,她的肌膚白得耀眼,臉上不施粉黛,是素淨的清水麵龐,卻抵得住熾烈的光,像聚光燈下的青花瓷瓶,無聲地顯露出一種冷靜矜持的美。

“你來了。”她撫著肚子,腹部有微微隆起的弧度,顯然是懷孕了。

“辛苦了,懷著孕還要加班,”薑也聽見自己開了口,“給你漲工資。”

醫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開始匯報工作,“24號胚胎已經存活了22周,體征很正常,所有器官的發育指標都達到了合格值。”

“合格?”他搖頭,“不,他不僅僅要合格,還要優秀。”

“實驗進行到這個階段,有24號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不容易了。”

“施醫生,你是國內頂尖的生物學家,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最好。”

醫生沉默了一瞬,道:“好,24號作廢,,我會繼續製作25號,他將是最為優秀的胚胎。在體外人造子宮裏,他的成長期要比普通胚胎更短。他出生之後,需要一個母親。”

“你不可以麽?”

“不可以。”醫生嚴詞拒絕,“我遵守保密協議,我的丈夫至今不知道我為你工作。孩子流著你的血,我養他,我怎麽向我的丈夫解釋?你看到了,我懷孕了,我有我自己的孩子要養。我隻負責讓你的人造胎兒平安地從體外子宮裏降生,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

“哈,”他短促地笑了聲,“那個無能之輩。說實在的,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麽樣。”

醫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擺了擺手,雙手插進黑色風衣,準備離開。薑也試圖控製軀體,手腳不聽他指揮,自顧自地行動,往門外走去。薑也十分煩惱,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裏的所有人他都不認識。是做夢?還是幻覺?難道他被太歲的黴菌感染了,所有被感染之後的人都會陷入這樣奇怪的幻境?

醫生忽然在背後叫了他一聲,隻這一聲,讓薑也毛骨悚然。

她喊:“江燃。”

薑也隨著男人一起回過頭。

醫生深吸一口氣,說:“我們合作有三年多了,迄今為止我對你的了解還是一片空白。像你這樣把自己的信息抹得幹幹淨淨的人,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我有自知之明,除了實驗以外的事情概不過問。我的丈夫希望我專注家庭,一向不支持我的研究。沒有你的資金,我無法完成我的項目。基於此,我也不該問太多東西。但是……”她看了眼培養罐,“這孩子是我的心血,你並沒有失去生育能力,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培養他,絕不可能隻想要一個自己的後代。我想知道,他將來……是否能夠平安?”

男人沒說話。

“好吧,我明白了。”醫生點了點頭,背過身去。

這個夢過於逼真,薑也感到不可思議。他現在附身的人就是江燃麽?男人轉身離開,薑也也無法自控地跟著他行走。薑也試圖找到一麵鏡子或者玻璃,看一看這個江燃長什麽樣子。可是江燃目不斜視,薑也也難以從餘光裏觀察玻璃上的倒影。

薑也又試圖從軀殼裏脫身,身子好像陷入了黏膩的泥塘,四肢都被黏住了。他用力掙紮,忽然聽見身後響起靳非澤的聲音。

“薑也。”

薑也猛地回頭,身體像掙脫了泥濘,輕飄飄往上浮,視野像玻璃一樣片片碎裂。他從睡夢中驚醒,眼前是潔白的病房,他坐在病**,牆壁上掛的電視機在播放新聞,說南極洲上空的極光裏城市的幻影越來越清晰。他的手機被放在透明塑料袋裏,擱在他的床頭。床邊靠著他濕漉漉的背包,他拉開拉鏈翻了翻,劉蓓的頭顱好端端擱在裏麵。

剛剛的一切,都是個夢麽?

他扭頭,靳非澤躺在他邊上的病床,右手被繃帶包成了粽子,左手打著點滴,右腿打了石膏,吊得高高的。這家夥臉色蒼白,像紙糊的人。搭在床沿上的手五指修長,細細的針尖插入青筋,別有一種脆弱的美。總覺得他像個瓷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打碎。

他懶懶抬眸,對上薑也的目光,表情懨懨,似乎非常厭煩這裏。

“幹什麽?”薑也語氣寡淡,疏離又冷漠。

“我要上廁所。”靳非澤說。

“自己去。”

“你陪我。”

“我拒絕。”

靳非澤幽幽盯著他。

這家夥有錢,明明可以請護工,偏不請,故意折騰薑也。薑也躺下,側過身背對他,想著剛才的夢境。走了一遭太歲村,有些東西可以推測出來了。村子裏那些多年前的彈孔,士兵骸骨,失蹤的村民,都意味著一個可怕的事實——太歲村極有可能遭遇過一場屠殺。

結合他媽的回憶報告,他進行了一個大膽的推測。當年江燃帶著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以考古的名義在太歲村旁駐紮營地,這幫人不屬於軍隊,也不屬於特殊生物研究學院,來曆不明。他們研究紅棺,但缺乏相關專業知識,就想辦法騙來了他媽。

太歲村有黴菌和太歲,江燃領導團隊進行了一場武裝清洗。他的媽媽被警告不能離開營地,是因為他們的獵殺都在晚上進行。而晚上,正是太歲黴菌大肆出沒的時候,他媽媽也很可能因為亂跑而遭遇危險。為了讓媽媽不受黴菌影響,江燃還讓他媽服用了死藤水,隻不過他驚恐的媽不明就裏,還以為是什麽害她的東西。

他們試圖消滅黴菌,但好像事與願違,隊伍遭受了慘烈的損失,黴菌也沒消滅幹淨。後來戛灑搜救隊去找他媽媽,遇到的所謂的太歲村人,估計是那支隊伍假扮的,真正的村民已經被屠殺殆盡,而且被太歲吸收,成為了牆壁上的黴菌。戛灑搜救隊離開之後,他們也拔營離開,所以才有太歲村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流言。

還有很多細節不清楚,目前隻能做到大概的推理,也不知道準不準確。薑也皺著眉,不斷回憶剛才那個奇怪的夢境,試圖從裏麵找到一點可以用的信息。他打開手機,搜索姓施的女性生物學家,沒有找到結果。

他們什麽時候培養的25號胎兒?現在長大了麽?會是誰呢?

背上刺刺撓撓的,薑也感覺到某人的目光針一樣紮在他後背。

“小也你好狠的心,我對你這麽好,為你斷手斷腿差點死掉,你就這樣對我嗎?”靳非澤的聲音可憐兮兮,“手好疼,腿也好疼,心更疼。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薑也忍了多久,他就念了多久。

病房裏其他病人都向靳非澤投來憐憫的目光。

“算啦,小夥子,”一個大爺說,“我陪你上得了。”

“不要。”靳非澤說,“我就要小也。”

“哎呀你……”大爺還想再勸。

靳非澤卻盯著薑也的後背說:“以前說我是你的小寶貝,給我買鞋買衣服買山楂糕。現在怎麽變了,你愛上別人了嗎?”

薑也:“……”

病房裏陷入沉默,大爺不說話了。

薑也猛地坐起來,下床拉來靠在床尾的輪椅,掀開靳非澤的被子,把他抱上了輪椅。

他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閉嘴。”薑也冷冷開口。

薑也推他進廁所,幫他把吊瓶掛在輸液架上。他看見那髒兮兮的茅坑,滿臉都是嫌棄。

“好髒。”

薑也沉默地看著他,神色冰冷。

他委委屈屈扶著輪椅站起來,右腳使不上力,差點兒跌倒,薑也不想扶他,手卻比腦子快了一步,一把撐住他的胳膊。

他靠著薑也,說:“幫我脫褲子。”

薑也深吸一口氣,勸慰自己他是為了救他才傷成這樣。如果不滿足他的需求,難保這個不要臉的白癡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薑也低頭拉開他的拉鏈,幫他把褲子褪至膝彎。他筆直白皙的大腿出現在薑也眼前,薑也迅速閉起眼,轉過頭,不去看不該看的東西。

“幫我扶。”靳非澤又說。

“扶什麽?”薑也蹙眉。

靳非澤笑了,在他頸間蹭了蹭,曖昧地低聲說:“你說呢?扶什麽?”

薑也:“……”

不如把靳非澤推進茅坑裏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