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山猛鬼
清晨,天蒙蒙亮,所有人整裝待發。霍昂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個對講器和生命體征監測手環,大家佩戴好手環,他隨身攜帶的手提箱筆記本電腦顯示出每個人的衛星定位、心跳、血壓和呼吸頻率。
這些人果然準備充分,他們攜帶的設備都非常先進。薑也一麵感歎,一麵感受著自己的身體深處。定位器放久了,現在已經沒什麽感覺了,可他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走路有點兒別別扭扭的。
白念慈問:“小也,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薑也身子一僵,幹巴巴地說道:“我沒事。”
靳非澤笑道:“沒關係,我照顧他。”
白念慈拍了拍他們倆的肩膀,背上登山包。薑也冷冰冰瞥了靳非澤一眼,跟在白念慈身後,向山坡後的密林走去。一路向北爬坡,隨處可見高聳入雲的娑羅樹。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林子裏一片漆黑,還裹著一層濃濃的霧氣,可見度非常低。薑也舉著手電筒,跟著前方的手電亮光走。
靳非澤走在他後頭,問:“怎麽樣,還好麽?”
薑也不搭理他。
越往深處走,越能看見有些樹底下立了破舊的木頭神龕。奇怪的是神龕裏什麽也沒有,既無神像也無畫像,隻前麵放個香爐。不知怎得,薑也覺得神龕所在霧氣尤其濃,大約是錯覺。老獵人讓大家不要去看那些神龕,說都是以前去過太歲村的人留下的。
“虛無神祇。”白念慈低聲對薑也說,“你媽媽說的滇西信仰是真實存在的。”
他把這些神龕的樣子都拍了下來,老獵人一直反對,但白念慈很固執,沒聽他的。
走到晌午,霧氣仍未散去。他們走到了一處小溪邊,據老獵人說是山上流下來的南水溪,溪水清涼,直凍手。薑也說要去方便,走出一截子路,獨自到了下遊,脫下褲子把定位器取出來,用溪水清洗幹淨,再放進兜。他站起來穿好褲子,忽見溪對岸出現劉蓓爛頭爛臉的身影。她好像在對他做手勢,霧氣太大,看不清楚。他走近了些許,看見她豎指在唇間。
什麽意思?
他正想問,後頭傳來靳非澤的聲音:“怎麽這麽慢?”
劉蓓瞬間消失了。
靳非澤走到他身邊,笑著問:“拿出來了?別丟掉哦。這裏比你想象得更危險,我隨時掌握你的動向,你才安全。”
薑也冷冷瞥了他一眼,仍不搭理他,踅身爬上石頭,回到上遊。霍昂和依拉勒在看地圖,老獵人指給他們看太歲村在地圖上的大概方位,白念慈在吃壓縮餅幹,翻看著他今天拍到的那些神龕照片。正休息著,上遊忽然漂來一個黑影。那黑影從霧氣濃稠處現身,順著溪水一路向下。霍昂讓白念慈和薑也他們遠離小溪,右手按著腰後,一臉警惕。薑也敢肯定,他腰後有一把槍。
影子漂下來了,依拉勒喊了聲:“是活人!”
他卷起褲腿涉水踩進小溪,把人給拖上岸。
“謝謝……謝謝……”那人顫抖著說。
霍昂問:“你誰?怎麽會在這裏?”
薑也上前一看,登時驚住了。
那人看到薑也,也訝然道:“薑也同學,你怎麽在這兒?”
薑也蹙起眉心,道:“小劉。”
薑也心中發涼,他明明記得,小劉變成了咯咯怪叫的怪物。
小劉和霍昂他們介紹了自己,說:“沈老師他們失蹤了,我和我同行的同事也失散了。薑也同學,你還記得吧,就是小何,之前也照顧過你的。他被猛獸襲擊,屍體就在上遊。”
“猛獸?”霍昂和依拉勒對視了一眼。
老獵人納悶道:“我老頭子在這兒附近住了幾十年,這片林子沒有猛獸啊。”
“有!我親眼看到小何的屍體,上麵有好幾道爪痕。”小劉捧著水壺,瑟瑟發著抖,慘白著臉道,“而且我總覺得他好像跟著我,我躲躲藏藏,又迷了路,走了快有一個星期了。謝天謝地,終於遇到了你們。你們快帶我出去吧!”
薑也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越打量越心驚。他不知道別人有沒有看出來,這個家夥的眼睛不會轉動。他總是連脖子帶頭一起動,從不會單獨轉眼珠。很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死了,眼睛僵硬了,動不了。
薑也繞到他身後,想看看他背後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
薑也一麵觀察,一麵問:“小劉,你最後一次和沈老師聯絡是什麽時候?”
小劉緩緩扭過頭來,看著薑也道:“忘了,我忘了……帶我回家,我想回家。”
這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小劉的身體未動,隻脖子和頭轉動了一百八十度,那張慘白的臉直勾勾注視著薑也。老獵人指著他,手指顫抖,麵露驚駭。霍昂連忙捂住他的嘴,把他帶得遠一點兒。
“薑也同學,你為什麽這樣看著我?”小劉的神情越來越猙獰。
薑也想起劉蓓那個豎指在唇上的姿勢,她是不是在提醒他保持沉默,不要告訴鬼魂他已經死了?
“沒什麽,”薑也淡淡道,“我隻是覺得你身體柔韌性特別好,以後不當調查員,可以跳芭蕾。”
他猙獰的臉滯了一瞬,恢複了原樣。
“好的……好的……薑也同學,你說得有道理。”
隊伍裏來了個鬼,大家夥兒一下子沒了吃飯的胃口。老獵人非常驚恐,說:“我突然想起我家還在燒開水,我得回去。你們自己往前走,我就先走了。”
霍昂拽住他領子,“拿了我們的錢,想溜?”
依拉勒不裝了,抽出腰後的槍,上了膛,笑得溫柔似水,“我勸您三思。”
“你們!”老獵人要瘋了,低聲問道,“你們不要命了!”
“兩倍價格,帶我們去太歲村。”白念慈扶了扶眼鏡,神色從容。
老獵人踟躕道:“三……三倍,這是要命的活兒,必須多加錢。”
“成交,”白念慈出手闊綽,“之前付的算定金,到了太歲村,剩下的錢會打到你的賬戶。”
“真是瘋了、瘋了!”老獵人嘀咕著,坐到了遠處,離小劉遠遠的。
所有人都沒有吃飯的心思了,略略墊了幾口,繼續趕路。小劉不知怎的,黏住了薑也,薑也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薑也十分頭疼,其他人投來同情的目光,但都束手無策。薑也看到霍昂和依拉勒用手語交流,便故意引小劉走到前麵去,不讓小劉看見他們在商量事兒。霍昂和依拉勒商量完,經過薑也,碰了他肩膀一下。薑也收到一張紙條,低頭悄悄查看,上麵說他們打算晚上睡覺之後動手。
“小劉。”靳非澤忽然喚了聲。
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沒人能想到這人竟然主動找鬼搭話。老獵人不停地向靳非澤做手勢,讓他閉嘴。
“你想說什麽?”小劉猛地回頭,麵孔一下子變得很猙獰。
“你是什麽東西,為什麽總跟著薑也?”靳非澤笑眯眯問。
“你說我是什麽?”
在大家驚愕的眼神中,小劉的麵孔一點點露出腐爛的原貌,脖子也伸長,湊到靳非澤麵前。
他嘶啞地重複:“你說我是什麽?”
依拉勒舉起了槍,瞄準小劉的腦袋。老獵人要嚇瘋了,拚命向靳非澤做手勢。
靳非澤看不見似的,歪著頭端詳小劉的怪臉,“你的痔瘡長到臉上了嗎?真是可憐,從小到大沒人提醒過你麽?你竟然不知道你是個醜八怪。”
小劉滯住了,猙獰的臉僵在半空。
“醜八怪先生,”靳非澤笑容溫煦,“離我和薑也遠點,不然我會用電鑽為你整容。”
他的怪臉在靠近靳非澤三步遠的地方忽然頓住,然後僵硬地往後退。那副表情簡直像見了鬼似的,可他自己明明就是鬼。奇跡發生了,小劉真的不黏著薑也了,一個人孤零零綴在隊伍最後頭,好像真的認識到自己長得很醜,不願意別人再看見他的臉似的。
霍昂滿臉驚異,“操,這樣也行?”
依拉勒緩緩放下槍,看向靳非澤的眼神略有變化。
薑也眉頭微皺,眼神凝重地盯著靳非澤。隻有他知道,小劉退後不是因為意識到自己長得醜,而是因為他害怕靳非澤。他和劉蓓一樣,忌憚靳非澤。薑也不禁沉思,靳非澤到底有什麽本領,能讓鬼都怕他?難道瘋到一定程度,連鬼魂都聞瘋喪膽?
晚上,霍昂和依拉勒動手搭帳篷。霍昂問一旁的靳非澤:“小同學,來幫個忙?”
靳非澤笑著說:“我不會。”
“我教你,”霍昂說,“霍哥我還有別的事要忙,你學一下,搭你自己的帳篷。”
靳非澤說:“學不會。”
霍昂有點兒冒火了,正要說什麽。依拉勒蹲在遠處勸他,“算了。”
“……”薑也走過來,“我來吧。”
薑也帶了一個帳篷,霍昂他們帶了兩個,一共四個帳篷。所有人分配帳篷,薑也和靳非澤睡,白念慈和老獵人一個帳篷,依拉勒和霍昂一個帳篷,剩下一個給小劉。薑也不願意和靳非澤睡,可霍昂和依拉勒都不願意和靳非澤睡。由於靳非澤白天故意去招惹小劉,老獵人覺得他不安全,也不肯,薑也隻好繼續和靳非澤呆在一起。
他們特地把小劉的帳篷搭得離眾人稍遠一點兒,夜深之時才好分辨。霍昂的計劃本來是火燒帳篷,被依拉勒否決了,這裏是原始森林,燒帳篷火勢不好控製,很容易引起山火。他們隻好執行計劃二,借撒尿去挖坑,等晚上大家睡進睡袋,他和依拉勒封住小劉的睡袋,扔進坑裏埋起來。
霍昂對薑也和靳非澤說:“你們不用動,乖乖待在帳篷裏別出來。”
薑也點頭,“麻煩你們了。”
他們走了,剩下薑也和靳非澤待在帳篷裏。薑也看得出來,靳非澤是少爺脾氣,走了一整天,他坐下的次數屈指可數,大約是嫌森林裏髒。這貨蹲著檢查自己的睡袋檢查了很久,好像但凡發現一點兒灰塵他就不睡覺了似的。
薑也抿了抿唇,想要道聲謝,畢竟今天要是小劉一直粘著他,沒準要和小劉睡一個帳篷。然而想起昨晚的事,薑也又不想說話了。他怕他發瘋,又來折騰自己,躺下身嚴絲合縫地拉起睡袋的拉鏈。
靳非澤看著他的睡袋,說:“你今天一天沒有理我。”
薑也保持沉默。
靳非澤笑了笑,曼聲道:“寶寶,你遲早會主動來找我的。”
靳非澤從包裏掏出安眠藥,伴水服下,熄了燈,躺進睡袋。
各個帳篷都熄了燈,周遭一切沉入黑水一般的寂靜裏。薑也閉上眼,緩緩落入夢鄉。不知睡了多久,頸脖子旁邊有人在吹氣。靳非澤又在做什麽怪?薑也睜開眼,眼前黑漆漆,是睡袋。脖子麻麻癢癢的,是冰涼的頭發垂到了他肩頭。吹氣的不是靳非澤,而是劉蓓。
劉蓓在叫他醒來。
他想起身,驀然發現自己連睡袋一起被綁得嚴嚴實實,正在被人移動,然後被往外一拋,砸在硬梆梆的泥地裏。薑也腦袋著地,撞得七葷八素。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霍昂的聲音:“媽的真沉。”
薑也悚然一驚,這幫人在搞什麽?他們沒發現自己抬錯了人了嗎?
他想喊他們停下,一張口,發出的卻是:“咯咯……”
薑也驚呆了。
霍昂道:“這怪物還咯咯咯,老母雞呢他。”
依拉勒催促:“快挖,不要節外生枝。”
他們動作加快,薑也聽見他們挖土的聲音。無論他如何呼救,隻能發出“咯咯咯”的怪聲,仿佛喉嚨被割了似的。薑也意識到,他被小劉給暗算了。或許鬼怪都會些障眼法,那家夥讓霍昂和依拉勒認錯了帳篷,搬錯了睡袋,還讓薑也無法說話。
霍昂和依拉勒在往他身上澆土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上的土越來越沉。
想辦法,必須得快點想辦法。
他努力伸手,探進褲兜找到定位器。可惡,他真的不想再摸到這個東西,更不想向靳非澤那個家夥求救,可他別無他法。他用力攥著它,捏碎它的橡膠外殼,裏麵的裝置也哢嚓一聲碎得稀巴爛。
帳篷內,手機失去薑也的衛星定位,報警聲嘟嘟響起,靳非澤瞬間睜開眼,身側薑也和睡袋都不翼而飛。他拿出手電筒,正想打開帳篷,忽見一個人影陰森森地蹲在他的帳篷前。靳非澤從容地從薑也的背包裏取出釘槍,拉開帳篷拉鏈,身影沒入黑暗。
“咯咯咯。”
“操,還叫。”霍昂低聲罵道。
地上那東西叫得他頭皮發麻,他忍無可忍,拔出槍瞄準睡袋的頭部,想先廢了他的嘴再埋。
“等等,”依拉勒臉色一變,“不是他在叫,是林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