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怪物是他
夜視儀掉了,薑也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清。厚重的黃金棺隔絕了外麵的聲音,裏麵靜寂一片,薑也什麽聲音也聽不見。剛拽他腳腕的冰冷物體不見了,不是縮到了哪裏。他摸了摸腰後,槍也摔沒了。試探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尋夜視儀和手槍。身下很柔軟,棺底似乎鋪了許多被褥,一層疊一層,要不是身處棺材內部,薑也覺得自己仿佛趴在柔軟的雲端。
黑山城禁區的時間流動果然很離奇,要是在外麵,這些被褥經過上千年,早就爛了吧。
他竭力保持冷靜,一點點在周圍摸著,終於摸到了夜視儀,迅速戴上,眼前的景象驀然清晰了許多。
綠色視野裏,在棺材的深處,背對著他坐著一個人形的東西。所有的頭發都來自這個東西,棺內長發一層疊一層,絲綢似的重重疊疊鋪在地上。
這是白霄君?還是江燃?他一動不動,薑也緊盯著他,先撿起自己的手槍,然後脊背貼著棺壁,舉手抬了抬棺板。太重了,憑他一個人根本抬不起來。視野盡頭,那個人忽然動了動,薑也一驚,立即抬起槍,瞄準那人的後腦勺。
盡管隔得遠,薑也依舊能看見,他麵頰的位置有許多腕足一樣的東西在顫抖蠕動,十分恐怖。隻見那些恐怖的腕足緩緩收縮,全部收進了麵具底下,爾後他一麵揭下麵具,一麵緩緩扭頭,慢吞吞地轉了過來。
薑也戴著AI夜視儀,並不怕直視他的麵容,AI會幫他屏蔽他的臉,就像屏蔽黑菩薩的臉一樣。所以薑也坐在原地,舉著槍,一動不動。他轉過臉來了,意料之外,AI並沒有屏蔽他的麵容。薑也的眸子一縮,整個人愣在原地。
沒有馬賽克,也沒有醜陋的腕足,那是一張熟悉的俊美臉頰。長眉濃淡得宜,色如遠山,眉眼帶笑,如月彎彎。即使是在夜視儀的綠熱成像模式下,他依舊漂亮得驚心動魄。
那是靳非澤的臉。
他穿著古人穿的那種深衣,寬袍大袖,像畫裏麵的神仙上人,不小心落入了凡塵。薑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定是幻覺,祂給他的幻覺。祂總是扮成靳非澤欺騙他,不是麽?
他爬過來了,旁的怪物爬行讓人覺得恐怖,他跪爬的動作卻像白狐一樣優雅。
薑也瞄準他的額心,冷聲道:“別過來!”
他笑了,並不理睬,爬到薑也跟前,薑也的槍口頂住了他的額頭。他伸出一截紅舌,舔了舔薑也的手槍,順著槍管,舔到薑也的手指。他的唾液是冰涼的,昭示了他非人的身份,薑也的手差點抖了一下。
“你到底是什麽?”薑也看不明白。
他差點想要摘下夜視儀,用金瞳看看真相。可或許這就是祂的陰謀,或許祂就是要**他摘下夜視儀,用肉眼直視祂的臉,讓他萬劫不複。薑也想開槍,對著靳非澤的臉又下不去手。他感到惱恨,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會下不去手?它明明是塔裏的怪物。
可腦中不停盤桓著霍昂說的那個詞——
長發公主。
自從他進了棺,他同步到的痛苦情緒就少了不少。他突然意識到,那些痛苦、絕望、悲傷並非來自江燃,而是眼前這個長頭發的怪物。
怪物驀然抬起瀲灩的眼眸,刹那間逼近到薑也跟前。這東西速度出奇的快,薑也甚至來不及反抗,他已經捧起了他的臉,吻了下來。薑也大睜著眼,眸子幾乎縮成一根針。一瞬之間,胸腑中好像注入一股喜悅的狂潮,將所有痛苦和悲傷都衝散。怪物的情緒和他同步,他也被無限的狂喜淹沒,渾身上下好像有無數金鈴鐺炸開了花,**的快感也不過如此。
薑也想把他推開,他紋絲不動,把薑也的手按在棺壁上,薑也用力過猛,左手上的裂口滲出血液,沾濕了繃帶。血腥味蔓延到鼻尖,薑也感覺到怪物更加興奮了,一根恐怖的腕足從白袍底下翻出來,直直插入薑也的左手手心。薑也劇痛無比,忍不住悶哼出聲。血液湧出,被腕足吮吸殆盡,薑也兩眼發黑,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怪物吸幹。
怪物在他唇畔流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從怪物的喉間發出,而是來自四麵八方——
神說:
“血……很甜……味道……熟悉……”
神在詢問:
“薑也……很甜……想吃……”
他感受到怪物對他的好奇,手腕被攥得死死的,幾乎要被捏碎。血越流越多,怪物把他按倒,附耳傾聽他的胸膛,好像在聽取他的心跳。長發捆住了薑也的手腕,他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怪物擺弄玩具似的擺弄他,最後把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心髒好像被掐住了,狠狠一縮,薑也眼前一黑。
忽然間,吱呀一聲響,眼前光芒乍現,棺板不知被誰大力挪開。爾後一把震動的手持電鋸插入了怪物的後腦,鋸條從他的臉龐貫出。刹那間鮮血狂湧,淋了薑也一頭。
薑也下意識失聲喊:“靳非澤!”
怪物倒在旁邊,露出後麵站在棺材裏的高挑人影,恰是靳非澤。
他眼眸低垂,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沒有笑意。他問:“你在喊祂還是喊我呢?”
白衣的怪物滿身鮮血,臉龐從中間裂開,可他依然在笑,還用冰涼的手去勾薑也的手指。靳非澤低低罵了聲“蠢貨”,取出霰彈槍,一槍崩了祂的頭。
“笨蛋小也,你被我的臉迷昏了頭嗎?”靳非澤哼了一聲,“祂把你當成食物,你剛才差點死掉。”
棺材旁邊的鎖鏈上,蹲著霍昂張嶷和李妙妙,也一臉驚奇地望著那個白衣怪物。夏詢連拍了好幾張照片,可是照相機裏拍出來的臉是一團模糊。
薑也心裏一團亂麻,施阿姨說他能夠和祂思維同步,最終他看到了江燃的記憶,感知到了白霄君的情緒,這意味著什麽?江燃成為了祂的一部分,那白霄君呢?難道也是祂?
沈鐸說靳非澤和妙妙也具備同化神的體質;古墓魂瓶旁邊靳非澤揭下了白霄君的麵具,然後開始跟薑也玩失蹤;白霄君喜歡白色,靳非澤也喜歡;長發公主、山楂味的仙丹——這許許多多的線索串聯出一個薑也不敢相信的答案。
在江燃的記憶中他看到了千萬世界的千萬個結局,他看到他在懸棺中下墜,可他並未看到最後的同化結果。原來那並不是結局,結局早已發生。
他不可置信地望住靳非澤的眼眸,“白霄君到底是誰?”
靳非澤微微一笑,卻不答,隻單膝跪在薑也身前,為他包紮左手:“我告訴過你不要來,你太不聽話了。”
盡管他不答,薑也也有了答案。
薑也輕聲問:“白霄君就是你,對麽?”
邊上的霍昂聽愣了,“哈!?”
靳非澤的微笑淡了一些,他的沉默已經告訴薑也答案。如果塔裏的白霄君是靳非澤,那麽就說明,在接下來的旅途中,靳非澤將會成為最後那個同化神明的人。他將成為另一個祂,他的時間將失去意義,他將存在於所有時間,所以才能在西夏的黑山城降臨,軀殼躺在這無名高塔,痛苦一千年。
原來如此,牽製住祂的不僅有孤身進入黑山城的江燃,還有早在千年前降臨占據黑山城的白霄君。祂試圖在夢境裏殺死薑也,而白霄君又在夢境中拯救薑也。之前他在地宮出口意外下墜,屍煞抓住他,是在救他。屍煞是白霄君的眷屬,白霄君要他進塔,屍煞就得救他。
成神將泯滅自我,就像當初薑也忘記自己是薑也那樣。白霄君不再記得自己是靳非澤,可靠近薑也,好奇薑也,成為了祂的本能。熟悉的感覺讓祂關注薑也,甚至想要食用薑也。這算是一種特殊對待嗎,畢竟西夏壁畫裏,白霄君並不像太歲一樣食用生人。
是了,十歲媽媽和李亦安結婚那年,是薑也最後一次看見江燃。白霄君守在他身邊,大概是不希望他被太歲抹去。爾後江燃進入黑山城,太歲能力受限,不再能抹去薑也,白霄君才消失。可白霄君為什麽不在那時候吃了他呢?薑也想不明白。
無所謂了,苦澀的悲哀已經充斥心胸,薑也想清楚了絕大部分關竅。如果從他們線性時間的角度解釋,白霄君是未來的神明,黑色的神明是以前和現在的神明。但在神那裏,時間是非線性的,所以祂們才會在此刻同時存在。
一切尚未發生,一切又已經結束。
薑也正要開口問,靳非澤忽然塞了顆丸子到他嘴裏。山楂味的,又不全是山楂味,味道有點古怪。
“你給我吃了什麽?”薑也問。
“仙丹。”靳非澤低頭嚐了嚐薑也的唇,說,“甜甜的。”
“什麽東西?”
靳非澤笑得戲謔,“吃了它,你會懷我的寶寶,永遠記得我。”
到現在這種時候,他還是這樣胡說八道,薑也心裏又生氣又悲傷。地上的白霄君腦袋上半部分被靳非澤崩得稀碎,像打碎的雞蛋一樣那麽慘淡。這分明是未來的他自己,他下手還這麽狠。薑也別開眼,心頭被攫住似的,痛到顫抖。
他低聲問:“靳非澤,你想過同化神的後果嗎?”
靳非澤摸了摸薑也的頭,“你好像忘了,我在塔裏長大的。這種痛苦我能忍受,你不能。”
“這不是唯一的後果,”薑也咬牙道,“當你成神,你會泯滅自我,你會失去這個世界的所有存在。到時候,你會忘記你自己,我們所有人也會忘記你。”
靳非澤打斷他,目光無比幽深,“所以小也,你一直瞞著我。”
“這不是重點。”薑也直視他的眼眸,“你還不明白嗎?你將麵臨永恒的孤獨。”
這近乎於恐怖的孤獨,正是白霄君痛苦的根由。
他也盯著薑也,並不說話。二人對視良久,靳非澤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轉身拔出白霄君腦袋上的電鋸,“該走了,時間不多了。黑山城每隔三天會產生一次輪回,所有在裏麵的活物生命形式都會被轉換。你們聽到那些鼓樂人聲了嗎?那就是被轉換之後的人。”
夏詢非常激動,“我的推測是對的!被轉換之後呢,會怎麽樣?”
靳非澤聳聳肩,笑眯眯地說:“那就要被轉換之後才知道了,不如你去試試?”
夏詢慫了,“那算了。”
塔外忽然響起無比嘈雜的聲響,大家舉目望出窗外,忽見遠方亮起詭異的黑光。無數半透明的腐爛人影在黑光中顯現,那些人全都穿著古代的衣著,有的衣皮毛,有的穿爛掉的繡衫,個個禿發結辮,分明是西夏人的裝束。他們混在黑光中洶湧如潮,瘟疫一般朝塔這邊蔓延過來。
夏詢瞪大眼,結結巴巴說:“難道……轉化之後就變成那樣?”
靳非澤似乎很頭疼,嘖了一聲,道:“出口在塔頂,你們最好現在下去拿你們的物資。”
塔外的東西很有目的性,直奔高塔而來。霍昂罵了句臥槽,連忙滑下去取物資。在這種危機重重又鳥不拉屎的地方,要是沒有武器和食物,就算逃了也是個死。薑也沒時間繼續悲傷,準備和大夥兒一塊兒下去幫忙。
靳非澤把他摁住,道:“不乖的臭小也,乖乖待在這裏。”
說完,他抓著頭發滑了下去。
他速度極快,背起背包迅速往上爬。人聲逼近塔中,薑也扶棺往下看,黑光充盈塔外,如膠質一般流淌進來。好些腐爛的西夏人從裏麵跳出來,抓住頭發,試圖夠靳非澤他們的腳踝。
薑也撿起靳非澤的槍,白霄君的腦袋支離破碎,眼睛卻還望著他。薑也不忍看他,用衣服蒙住他的臉。薑也站在黃金棺上射擊,一發一個。他對眾人道:“不要管下麵,專心爬。”
底下的人太多了,全部拽著頭發要往上爬。白霄君的發質固然不錯,也經不起這麽多人葫蘆似的掛在上麵。眼看上方一截兒要斷,夏詢心一橫,往下丟了個手榴彈。
“臥槽你傻逼啊!頭發會著火啊!”霍昂大罵。
已經來不及了,手榴彈落地爆炸,塔中猛然一震,火焰沿著頭發由下向上,騰地著了起來。爬在最後末尾的雇傭兵阿財被燙得鬆了手,尖叫著落進了黑光,整個人立刻轉變,從頭到腳開始變得透明。所幸霍昂爬得差不多了,趁著頭發沒斷,趕緊上了黃金棺。靳非澤離黃金棺卻還有一段距離,上是上不去了,他眼疾手快,鬆了頭發,腳一蹬牆麵,奮力往上一躍,剛好抓住一根下垂的鐵鎖。他正要上去把自己翻上去,腳上一沉,低頭看,竟是夏詢抓住了他的腳腕。
“救我!”夏詢哭著說,“對不起,救救我!”
底下已有許多人影抓住了他的腳,把他往下拖,瀝青般的黑色光芒沒過了他的半身,他的下半身慢慢變得透明。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沒救了。
靳非澤冷冷一笑,一腳踹在夏詢臉上,夏詢的脖子直接被他踹折了。夏詢鬆了手,落進洶湧的人潮。
大夥兒把靳非澤拉了過來,眾人爬上塔頂,頂開瓦片,薑也正要上去,忽然感受到一股無比悲傷的心潮。
白霄君還沒死?
低下頭,卻見黑光膠質漫上了黃金棺,黑菩薩從裏麵爬了出來。在這黑光中,黑色的神明似乎具有無與倫比的優勢。棺木中驀然湧出無數綿密的長發,蠶繭一般裹住了黑菩薩,把祂拖進了黃金棺。棺板閉合,內中狂震不休,汩汩鮮血從棺木中流出來。
片刻之後,聲息全無,棺木恢複平靜,薑也也感受不到白霄君了。
靳非澤覺得不耐煩,把他強行拽了上來,拉著他急行軍了半個小時,拚命往山體深處走,一個山洞接一個山洞地過去,洞壁上的岩畫越來越原始,越來越簡單。不用夏詢這樣的專業人士,他們也能看出,洞穴內活動過的人的時代越來越古老。
直到聽不見人聲了,他們才敢停下。
靳非澤給薑也處理傷口,發現他左手還有個貫穿刀傷。
“笨蛋小也,為什麽你總是自討苦吃?”
薑也望著他,說:“因為愛你。”
薑也鮮少這樣直白熱烈,靳非澤笑得眉眼彎彎。他用手擦了擦薑也沾滿血汙的臉頰,這家夥的臉髒到看不清楚五官,獨一雙清冷的眼眸,熠熠生光,似要望進他深邃的眼底。
他用手扶住薑也的後腦勺,額頭抵著薑也的額頭,低低地笑,“你這樣,我會想把你留下來,永遠陪我。”
薑也嗓音嘶啞,“同化神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江燃創造我有什麽意義?”
“有哦,”靳非澤說,“最後一程路,隻有你能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