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塔中怪物

張嶷摸了摸自己的全身,“難道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掛了,但我們自己給忘了?”

薑也問:“妙妙,地上的是我們嗎?”

李妙妙趴下身嗅了嗅,點了點頭。

眼前的情景實在匪夷所思,按照薑也的經驗,一旦出現嚴重不符合邏輯的事情,多半是出現了幻覺。薑也摘下夜視儀,用金瞳掃了遍周圍,並沒有猴臉屍潛伏在他們身邊。

沒有猴臉屍,難道他們真的死了,這不是幻覺?

夏詢之前提出過一種假設,說進入黑山城的生命都會轉換生命形式。那些隻聞聲不見人的東西,極有可能就是生命形式轉換之後的存在狀態。難道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遭遇了轉換?現在如果有剛剛進入黑山城的人來到這裏,也會聽見他們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們的樣子?

張嶷驗了一下屍,說:“看屍體的狀態,咱們死亡不會超過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之前咱遇到了啥?”霍昂茫然問。

大家低頭看表,驀然發現手表不知何時停止了運轉,定格在他們剛剛進入黑山城的時間。

有個神夢雇傭兵急得發抖,“我們不會真死了吧?”

薑也突然抬手,按壓了一下他頸後的一個穴位,他高聲呼痛。

薑也冷冷道:“在這裏,失去理智的人死得很快。”

雇傭兵噤了聲,不敢再說話。他發現,從始至終,無論是遭遇黑臉斑斕猴屍,還是進入黑山城,薑也從未失控害怕過。這家夥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好像所有問題都一定能夠解決。

夏詢看他神色鎮定,心裏升起希望,問:“江先生有辦法?”

“沒有。”薑也淡淡道。

夏詢:“……”

雖然薑也誠實地澆滅了他心中的希望,但望著他平靜無波的黑色眼眸,夏詢還是恢複了一些鎮靜。

“反推一下,我們進來至今,都遇到了什麽不正常的事。”薑也道。

“遇到你媽。”張嶷舉手回答,“說實話,我覺得遇見阿姨挺不正常的。遇見得這麽快,還剛好救了我們,太巧了。”

霍昂深表讚同。

李妙妙也發表意見,“岑、壞蛋!”

張嶷點頭,“沒錯,岑尹出現得也很奇怪。他突然就冒出來了,在此之前我們竟然毫無所察。我就算了,霍哥小也和小妹,你們仨沒那麽容易被人跟蹤吧?”

夏詢蔫了吧唧地打斷他們:“按你們這麽說,我們從進黑山戈壁開始就一直在遇到奇怪的事,黑山城整個就很奇怪啊,到處是嘀嘀咕咕的聲音,還有追我們的白毛屍煞。這麽推能推出什麽結果來?”

“其實還有個辦法,”張嶷從背包裏掏出一把香,“要不咱問問周圍的鬼,它們可能知道我們發生了什麽。”

霍昂對這種神神鬼鬼的辦法不大信任,“你這個不會跟當初小關似的,狐狸大仙沒請來,自己被鬼附身了吧?”

“我這個很安全,放心吧,”張嶷撥了幾根香出來,“你們聽過‘點香問鬼’麽?這是我們天師府祖傳的法子,通過香的形狀和鬼神交流。最多就是鬼神不說實話,騙咱們,對咱們本身是造成不了什麽傷害的。”

薑也點頭,“試試。”

霍昂把依拉勒的骨灰拿出來,放在地上,“那要不然問問我弟,問我弟總比問別的鬼靠譜吧。”

“也行。”張嶷說。

薑也卻皺眉,他一直沒告訴霍昂,劉蓓說她和依拉勒都被太歲吞了。薑也不善言辭,一直不知道怎麽說出口,而且他更不知道,被太歲吞了是什麽意思。總而言之,薑也可以肯定,依拉勒早已不在霍昂身邊,畢竟金瞳的視野下,他從未見到過依拉勒的鬼魂。

張嶷插上三根香,一根一根挨個點燃。他吹了吹香,香柱嫋嫋,白色的煙氣徐徐擴散。

“各路神仙,小道張嶷,燃香問路,路過的神仙吃了香,行行好,幫幫我們吧。”張嶷不住念念有詞。

他念了好一會兒,這香也沒什麽特殊的反應。夏詢捂著鼻子,艱難地呼吸著,生怕自己呼出的氣影響到香柱。霍昂被熏得受不了了,正要說他這法子不管用,隻見煙氣忽然流散開,一看就很不正常。四周的人感覺到周遭的空氣凝滯住了一般,薑也取出溫度計查看,就在剛才,他們周圍的氣溫下降了五度。

張嶷神色一凜,低聲道:“有東西回應我們了。”

“快問快問,”霍昂有些激動,“問他是不是依拉勒?”

張嶷問:“神仙爺爺安好,請問您是霍昂霍先生的弟弟,依拉勒先生嗎?”

煙氣搖擺升騰,大家都看得一頭霧水。不懂行的人看在眼裏,隻覺得這煙氣普通極了,不就是正常點香散出來的煙麽?隻有張嶷能看懂這煙氣中的信息,隻見他眯著眼睛琢磨半晌,點頭道:“它說是。”

薑也微微一蹙眉,卻什麽也沒說。

霍昂很高興,道:“問他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我燒的紙錢夠不夠用?最近流行電車,我燒個特斯拉給他好不好?”

夏詢低聲叫道:“快別閑聊了,這種地方你不好讓你弟待太久吧。快問咱這兒幾具屍體到底怎麽回事啊。”

不等張嶷問,煙氣似乎又變了個形狀,隧道裏雲霧繚繞的。

張嶷說了一個字:“夢。”

薑也眸子猛地一縮。

一瞬間,仿佛有一束電光照徹腦海,薑也靈光乍現。他明白了,他終於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他們身邊沒有猴臉屍,他們的確沒有產生幻覺,因為他們在做夢!夢和幻覺一樣毫無邏輯,所以他們會看見他們自己的屍體。

如果這是個夢,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做夢的?張嶷、霍昂和李妙妙都是夢麽?

薑也用力回想,這一路上,有什麽能讓人做夢的東西?他記得,博愛病院裏的黑妖怪能通過夢境影響病人和醫生,還能讓大家產生集體夢魘……難道是寺廟裏那個神似大黑天的千手菩薩在讓他們做夢?

張嶷忽然道:“它又寫了東西。”

霍昂問:“它說什麽?”

隻見煙氣越來越多,彌漫成洶湧的一片。

張嶷複讀機一樣念了出來,“薑也薑也薑也薑也薑也薑也……”

霍昂拍他,“你喊魂呢?”

“不,”張嶷有點慌,“是你弟弟不停地喊薑也。”

薑也驀然一震,用煙氣回應他們的不是依拉勒,而是塔裏那個東西!隧道裏煙越來越多,細細的三根線香,竟湧出了滾滾濃煙。夏詢和李妙妙都開始咳嗽,憋得臉龐通紅。薑也立刻把香踩滅,幾個人踉踉蹌蹌來到洞口,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剛剛那隻鬼說的能信嗎?”夏詢說,“你們真確定他是霍哥的弟弟?”

霍昂一臉鬱悶,“依拉勒不會發瘋喊小也。”

“是塔裏的東西。”薑也臉色沉沉。

“那不能信了。”霍昂說。

薑也搖頭,“不,試一試。”

雖然說出答案的東西很不可信,可是這個答案邏輯上是成立的。

“怎麽試?”

薑也掏出突擊刀,對準自己的左手。

以前做夢,突然下墜、死亡、疼痛都可以脫離夢境,如果這是個夢,劃自己一刀,應該能出去吧?幾人都露出緊張的神色,薑也深吸一口氣,正要劃自己,張嶷攔住他,非常貼心地在刀刃上噴了酒精消毒,然後道:“可以了。”

薑也:“……”

他劃了手心一刀,血汩汩流出,什麽也沒有發生。薑也蹙眉,難道還不夠疼?

“我們被騙了。”霍昂垂頭喪氣。

不,不應該。薑也心一橫,刀尖對準手背,猛然紮了下去。

劇痛襲來,薑也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單膝跪地,突擊刀的刀尖紮穿了左手手背。

眼前,夜視儀綠色的視野裏,臉龐覆滿馬賽克的菩薩千百隻手臂撐著地麵,蜈蚣一樣趴在他的跟前,眼看就要衝上來。他正對著它黑洞似的臉頰,隱隱中他又聽見祂怪異可怖的呼喚——

“江燃——”

這兩個神,一個喊江燃,一個喊薑也,叫得人頭皮發麻。薑也強忍著疼痛,拔出突擊刀,左手鮮血狂湧。顧不得包紮,薑也迅速端起槍,瞄準跟前的大臉開始射擊,子彈霹靂啪啦打在黑菩薩的臉上,薑也看見無數黏膩血液迸濺而出。

這竟然不是塑像,是活物!

餘光一瞥,霍昂幾個還趴在地上呼呼大睡,薑也一邊火力壓製黑菩薩,一邊上前一腳一個把他們踹醒。有三個雇傭兵怎麽踹也不醒,薑也隻好放棄。夏詢懵懵懂懂地醒過來,看見怪叫的黑菩薩,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霍昂反應極快,迅速撿起槍,和薑也一起交替射擊。

幾個人相互掩護著後退,迅速撤離寺廟。周圍的絮絮人語消失得一幹二淨,整座城死了一般寂靜。有幾個雇傭兵和他們走散了,不知道去了哪兒。張嶷掏出止血貼,給薑也緊急包紮傷口。一扭頭,發現那黑菩薩蜈蚣似的爬出了寺廟,望著他們追過來。幾人發足狂奔,壓根不敢停。

“你們剛剛有沒有做夢夢見我們看見自己的屍體?”夏詢心有餘悸地問。

“夢見了!”張嶷道,“這是什麽?博愛病院那種集體夢魘嗎?”

“先別分析了,想想往哪兒跑啊!”霍昂大喊。

薑也想起夢境裏,祂捏造出的薑若初望著高塔時充滿惡意和仇恨的表情。黑神厭惡白神,大概是因為白神奪走了祂的地位。兩個都是神,應該可以相互抗衡吧?薑也當機立斷:“去塔裏!”

大家咬牙跑到塔下,累得氣喘籲籲。幸虧那黑菩薩體型巨大,手又多,跑起來慢吞吞,遠不如他們靈巧,落後了一大截。可饒是它再慢,眼看著也要追上來了。大家連忙去找塔的入口,這塔是座石塔,仰頭極目望去,塔頂嵌進了山體,圍著石塔繞了一圈,下方根本沒有門,連個窗洞也沒有。

塔身高處垂下許多黑色的須須,摸起來幹燥柔軟,像是頭發。薑也拽了拽,很結實。

“爬上去。”薑也道。

他抓著頭發爬上塔身,夏詢一看這高度,頓時絕望了,“我不行啊,我沒體力了!”

“不行也得行!”霍昂一瞅身後,見那黑菩薩快爬到跟前了,蹬住牆猛地一躍,抓住上方的黑發蹭蹭往上爬,“男人必須行!”

夏詢眼看大夥兒都爬上去了,底下就剩他一個,黑菩薩越來越近,都快急瘋了。

他喊自己的雇傭兵,“阿財,幫幫我!”

那叫阿財的雇傭兵哭喪著臉道:“我自己也快沒體力了,夏哥您自求多福吧!”

薑也看夏詢試了好幾下都爬不出來,皺眉道:“妙妙,去幫他。”

李妙妙把夏詢扛在背上,徒手往上爬。他們剛上來,黑菩薩已到了塔下,急匆匆轉著圈,可就是不上來。

“嘿,它上不來。”霍昂放心了。

張嶷把頭發捆在身上,踩著塔身凸出的一塊石頭休息。往上爬了一截子路,饒是李妙妙也沒體力了。薑也讓夏詢學張嶷,把頭發捆腰上,和霍昂一起把他往上拉。大家在塔中央發現一個窗洞,薑也先過去探路,進塔之後,裏麵寂靜無聲,沉沉的黑暗裏放著許多瓶瓶罐罐,地板中央放著個碩大的煉丹爐。牆壁畫著顏色豔麗的古畫,色彩繽紛,使人目眩,說的都是白霄君降臨,傳道授法的故事。

薑也檢查了一下周圍,沒什麽危險的東西,隻塔中央垂下許多烏黑的長發,仰起頭看,高塔上方用鐵鎖懸著一具巨大的黃金古棺,頭發都是從棺材兩側垂下來的。

不會是裏麵屍體的頭發吧?

站在塔裏,那種痛苦的情緒越發分明,他幾乎要被這潮水般的苦痛淹沒。可以肯定,這情緒來自於黃金棺內。

難道棺材裏的是江燃?如果是江燃,他為什麽要扮成靳非澤喊他的名字?

薑也讓妙妙幾個進窗。李妙妙和張嶷先進來,然後是霍昂,他們又把夏詢給拽了進來。大家夥兒累得夠嗆,躺在地上呼呼喘氣。終於有時間好好休息了,張嶷翻出醫藥包,給薑也的手縫針上藥。清點人數,他們一共十三個人進來,廟裏死了三個,路上走散四個,現在就剩這個叫阿財的雇傭兵和夏詢跟著他們了。

夏詢翻起周圍的瓶瓶罐罐,發現裏麵裝的都是丹藥。

“這該不會就是白霄君煉製的仙丹吧?”他嗅了嗅,說,“一股山楂味。”

他又抬頭仰望上方的棺材,嘖嘖歎道:“難道那就是白霄君的棺材?”

“裏麵真躺著白霄君?”張嶷有點不敢相信。

“應該是白霄君降臨使用的軀殼。不管是什麽形式的降臨儀式,都需要活人獻祭成為神下降的載體。”夏詢推測,“過了一千多年了,祂的軀殼可能已經死了,也可能會變成屍煞那種異常生物。”

薑也也仰著頭看,抬手拽了拽棺木上垂下來的頭發。睡在裏麵的,到底是祂,是白霄君,還是江燃?他必須得去看一看。他又更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周圍,發現橫梁上有腳印,恰好是靳非澤的鞋碼。靳非澤來過這裏,而且爬上去了。

“你們休息,我先上去看看。”他說。

薑也放下背包,帶了把突擊刀和手槍,抓著頭發爬了上去。

“不是說單獨行動必死嗎?”夏詢想攔他。

張嶷擺擺手,“阿澤和小也除外。”

霍昂不放心,喝了口水,也卸了包抓著頭發往上爬,“我跟著小也,你們歇夠了趕緊上來。”

塔頂吊著許多鐵鎖鏈,兩人拽著頭發爬到一半兒,就轉而爬上了黃金棺周圍垂著的鎖鏈。到了塔頂,薑也踩著鎖鏈,慢慢走向懸在中央的黃金棺。這個格局和夢裏的很像,隻不過底下沒有無底洞。黃金棺遠比他們在底下看著要大,感覺可以躺四五個人在裏麵,從側麵看這黃金棺,足有半麵牆那麽高。棺身雕刻許多繁複的花紋,還有瑰麗的鏤刻棺畫。濃密烏黑的頭發從棺材沿兒的縫兒裏漏出來,直直往下垂。有的頭發許是被風吹到了窗外,便繼續生長,垂至了地麵。

薑也沒有貿然上前,站在金棺正上方的鎖鏈,隔著一段距離端詳下麵的棺材。霍昂蹲在另一根鎖鏈上抽煙,道:“你知道我想到啥嗎?”

“什麽?”

“長發公主。”霍昂說,“聽過那個童話沒?長發公主住在沒有門的塔裏,要上塔隻能她把頭發垂下去,抓著她頭發上塔。不過童話裏的公主是個大美人,這裏的公主是個怪物。”

薑也心中一震,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望著底下的棺木,喃喃出聲:

“長發公主……”

像是念了什麽類似於“芝麻開門”的咒語,薑也的話音剛落,忽然一聲摩擦的利響,仿佛刀刃割在耳朵上,在薑也和霍昂震驚的目光中,下方棺材沉重的棺板挪開了一條細長的縫隙。薑也腳下的鎖鏈莫名其妙狠狠一抖,他驀然踩空跌落,所幸他反應極快,單手握住了鎖鏈,堪堪懸停在黃金巨棺上方。腳下還有幾寸,就能夠到那條黑縫了。薑也感到縫隙裏有雙眼在看著他,這目光如芒在背,讓人心驚。

霍昂急了,生怕那縫裏探出什麽妖魔鬼怪的手臂抓薑也,忙躍到最近的鎖鏈試圖拉他一把。薑也憑借卓越的核心力量,另一隻手夠上鎖鏈,用力把自己拉上去。誰知下一秒,鎖鏈砰然斷裂,薑也失去憑依,落了下去。與此同時棺板猛然一挪,縫隙刹那間張開了不少,剛好把薑也給接了進去。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軟乎乎一片。薑也沒時間去想了,立刻抓住棺沿,奮力爬出來,霍昂探出手臂,大喊:“抓住我!”

薑也正要去抓,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又是那聲空靈的呼喚——

“薑也……”

有個冰涼的東西攥住了他的腳踝,刺骨的寒意隔著褲腿傳入薑也的身體,冰蛇一般躥入他的血脈。薑也打了個激靈,那手猛然用力,瞬間把他拉進棺木深處。霍昂眼睜睜看著棺板自動複合,恢複原樣,仿佛剛剛根本沒有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