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猴頭怪神
風呼嘯著從耳畔過,薑也帶著靳非澤騎行在山路上。兩邊是火紅的楓葉,連綴成一片火海。已近黃昏,橘金色的太陽沉入西山,薄薄的一片,像貼在天際的剪紙。靳非澤一路無話,也不戴頭盔,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想戴,薑也隨他,反正山路上也沒有監控。夕陽如同火焰,燒上他們的臉畔。
騎累了,薑也停在路邊。靳非澤下了車,立在欄杆處眺望遠山。欄杆下是懸崖,一陣風吹過,漫山楓葉掀騰攪覆,如火焰騰卷,一浪蓋過一浪,從遠方奔騰著推過來。靳非澤的長發在風中飛舞,眼角眉梢金色躍動。光籠著他,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緒。
薑也從兜裏掏了掏,拿出一片山楂片,撕開包裝紙,遞到他眼前。
靳非澤接過山楂片,慢慢嚼著。他好像生病了,嚐不出甜味,滿嘴的苦澀。
“愛你們沒有讓我感到快樂,我隻覺得痛苦,”靳非澤撫摸著胸口,“痛到想把心挖出來。你們都是騙子,口口聲聲說愛我,卻都要離開我。”
薑也站到他旁邊,“我不會離開你。”
“騙人。”
“沒騙你。”
透過墨鏡眺望群山,天地似乎籠在陰翳裏,太陽也如此黯淡。江燃說那個地方永無歸途,意識同步,他能感覺到江燃的狀態十分危險。遠赴另一個世界的媽媽也毫無訊息,再也沒有消息傳來。的確,薑也自己也知道,他說的話讓人難以置信。靳非澤偏頭注視他,他的眉目被風吹得很冷,薄唇緊抿,透露出和平日不一樣的堅決色彩。
“無論我去到哪裏,都會想辦法回到你身邊。”薑也說,“靳非澤,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呢?那個地方那麽危險,那個人和你媽媽都沒有消息,你真的能回來嗎?”靳非澤捧起他的臉頰,撫摸他冷峻的眉目,“祂要醒來,就讓祂醒來好了。人死就死了,這個世界毀滅就毀滅了,沒有你的世界,為什麽要繼續存在?大家一起死掉,不是更好麽?”
“因為這個世界有你啊,”薑也抵著他的額頭,嗓音低啞,“你活著,我們就有重逢的希望。”
“這次我要等你多久呢?”靳非澤問。
“不會很久。”
“要保證。”
薑也握著靳非澤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我保證。”
靳非澤低頭吻他,“不可以騙我,否則,我恨你一輩子。”
***
他們回到道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張嶷把他們領到半山腰的山洞,白天學院的人來過一回,幸好他們在外麵兜風沒回來,正好和學院錯過。
天師府擁有這整座山,山洞裏全都供著三清祖師。張嶷把他們帶到最為人跡罕至的一處,提著油燈進了洞穴。這洞穴還挺寬敞,裏麵有石床石椅石桌,張嶷的師兄弟送來一些洗漱用品,還有換洗的道袍。岑尹被關在洞外,李妙妙瞪著圓溜溜的眼,蹲在他麵前一刻不停地盯著他,阿猜和瓦伊在裏麵養傷。
霍昂換上了道袍,咬著牙刷,滿嘴泡沫,正蹲在懸崖邊漱口。他一米九的個子,道袍被他穿成了七分袖,又是個寸頭,搭配深邃的眉眼,實在有些不倫不類。幸好他自己是無所謂,就算裸奔他也不在乎,隻要妙妙不在就行。
“委屈了啊,”張嶷說,“咱這條件比較艱苦,水從洞口的缸裏取,我幾個仰慕阿澤的師弟剛挑好的,山下的幹淨水。”
他那兩個師弟站在不遠處,淚眼汪汪望著靳非澤。
其中一個道:“阿澤,你還記得我嗎?當初你在塔下對我驚鴻一瞥,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可惜我已經出家,隻能為你做這些小事了。”
另一個道:“還有我,我扛著炸藥包炸塔,被逐出山門,後來我捐了一百萬給天師府,師父才網開一麵,同意我回來學道。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出塔了。”他捂住臉,掩麵而泣,“我們終究是有緣無分。”
薑也:“……”
靳非澤笑眯眯,“既然你們這麽愛我,不如為我去死好了。我心情不好,看到你們兩個蠢貨心情更差了,你們快去死一死讓我高興高興。”
兩個師弟立刻向大家鞠躬行禮,“沒什麽別的事兒,我們就先告辭了。”
說完,二人手挽手光速下了山。
另一邊,岑尹的手臂上裹了石膏,掛在脖子上,另一隻手被鎖上了手銬,靠在懸崖邊上的欄杆上,頭發被山風吹得亂七八糟。
“你們就不想問問我猴頭神?”他在那兒笑。
霍昂把漱口水嘩啦啦淋他頭上,“閉嘴吧你。”
張嶷捧來一身白色深衣,“這是阿澤的,知道他有潔癖,我從我師叔屋裏拿的新衣服,今年秋天剛裁的。”
靳非澤撚起來看了看,臉色陰鬱,一臉嫌棄。
薑也替他道謝,“多謝。”
沒人搭理岑尹,岑尹吐了口霍昂的漱口水,兀自鍥而不舍地喋喋不休,“上個月,我們在青海的駐點人員勘探到一座古墓,我們的專家用放射性碳元素鑒定年代,確定這座古墓應該是西夏年間的墓葬。這座墓葬非常奇特,裏麵有八副古棺,其中七副呈圓形,圍繞中間的朱紅色古棺。江先生,您應該有印象吧。十八年前你在太歲村挖出來的古棺,是不是和這座西夏墓葬一模一樣?”
薑也朝他投來淡淡的目光。
他精神一振,說得更起勁了,“我們開啟了外圍的七副古棺,它們和太歲村的一樣,關著七具無頭古屍。棺材進水,屍骨被泡得很爛,根本無法進行進一步研究。隨後,我們打開了第八副古棺。這副古棺出乎我們的意料,裏麵的屍體居然沒有半點腐爛!你在太歲村的那具紅棺裏發現的古屍,應該也爛得差不多了吧,你想知道我們找到的這具長什麽樣子麽?”
薑也還記得那副紅棺,當初他和靳非澤掉入太歲村的禁區,江燃的口哨聲指引他出去的路,路上好像就碰見了紅棺,裏麵還有東西爬出來。但是薑也全程沒敢回頭,一路跟著口哨聲狂奔,跳入了河水。
“我這裏有照片,”岑尹的聲音充滿**,“你要不要看一看?”
“嘁,”霍昂說,“看就看,有啥了不起?”
他正要掏岑尹的口袋拿手機,薑也攔住他。
岑尹露出失望的表情。
薑也道:“那些看過那具古屍的人,應該都死了。”
“我沒有看錯人,你遠比我們更了解祂和祂的眷屬。”岑尹道,“那具古屍戴著猴頭麵具,據我們了解,西夏的黨項羌族有一種原始信仰,名叫‘猴頭神’。直到如今,當地還有一些居民砍下猴頭風幹成屍,放在罐子裏供奉。我們的專家認為這具戴著猴頭麵具的男屍是一個男巫,地位崇高,所以死的時候有七個無頭巫師為他陪葬,墓穴裏還有無數金銀財寶。可是,當他們把男屍帶回實驗室,準備例行解剖研究,變故發生了。”
“他們做錯了一件事。”薑也冷冷道。
“沒錯,”岑尹說,“他們摘下了男屍的猴頭麵具。這具男屍長著祂的臉,祂不可直視,不可洞察,所有看見祂的人都會瘋狂。我們通過監控錄像發現研究員揮舞著手術刀和掃把自相殘殺。緊接著監控被雪花點覆蓋,等監控恢複正常,原本躺在手術台上的古屍消失得無影無蹤。
“《鬼荒經》說神在沉睡,世界是神的一場大夢。但沉睡並不代表祂無法行走,經書說祂常常借助醜陋而可惡的生物窺探人間,這也是我們常年試圖在人的身上降神的原因。據我們多年的實驗發現,隻要是被祂侵蝕過的人都會變得無比畸形醜惡。當然,除了您,您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帥氣。我想,這具男屍就是祂的眷屬,是祂在人間的代行者。”
霍昂罵道:“操。你讓我們看他的照片,是想要我們也瘋掉,你好逃跑是吧?別以為你誇小也帥我就不會揍你。”
岑尹哈哈笑,“我哪有那麽大的本領?祂不可直視,我怎麽可能照下他的臉?我隻是想給你們看看他的猴頭麵具罷了。”他聳了聳肩,“而且我一點也不想逃跑。江先生,你要去找你媽媽吧,帶上我,我能幫大忙。那具男屍有不少陪葬品,其中有一副人皮古畫畫了一座恢弘的古城。我們相信,那就是《鬼荒經》裏記載的凶城。古畫上還寫了一段預言,說舊日的神祇在城中沉睡,當祂醒來,祂將在億萬個世界億萬個時間降臨。到那時候,神夢終結,大夢方醒,天地化為烏有,複歸原初本始。”
“天地化為烏有,”霍昂樂了,“咋的,神醒了宇宙就會大爆炸嗎?”
岑尹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恐怕最後的結局比爆炸還要更加慘烈。在那天到來以前,我要成為神的子民,才能幸免於難。祂神秘、仁慈,會保佑祂最忠誠的信徒,還會賜予他們無與倫比的長生喜樂。你知道彭鏗麽?”
“誰啊,長得有我帥嗎?”霍昂問。
岑尹露出鄙視的眼神。
“就是彭祖,傳說中一個活了超久的人。”張嶷在一旁解釋。
“他是祂的信徒,”岑尹道,“他活了七百年,從夏朝到商朝,死了四十九個老婆,五十四個兒子。後來他勘破萬有,去了流沙之國,與神同眠。流沙之國,就是《鬼荒經》的凶城。我們上個月發掘的古墓,就在沙漠腹地。離它向東二百裏,就是西夏古城黑山城。”
“你的意思是,黑山城就是凶城?”
“沒錯。”岑尹抬起眼眸,目光忽然間變得凜冽,仿佛霎時間換了個人,“薑也,黑山城,就是你的終點。”
他的眼神太冷,所有人都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霍昂拍了他一下,“你幹嘛,中邪了你?”
岑尹腦袋一歪,兩眼翻白,直接暈了。
霍昂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巴掌,“我沒用力啊。”
他尚在那兒懵圈,薑也卻明白,說出最後一句話的人不是岑尹,而是江燃。江燃是怎麽辦到的?真是難以想象。那家夥成了神的一部分,大概也不能算是正常的生物了。隻不過他對岑尹的入侵隻持續了短短一瞬,看來媽媽說的沒錯,他的時間不多了。
“去黑山城是吧。”張嶷說,“我用假身份ID買了六張火車票,小也阿澤小妹霍哥姓岑的再帶個我。”
薑也眉頭緊皺,道:“那個地方很危險,你們三個留下。”
李妙妙眼睛一瞪,用力道:“不、行!”
張嶷滿臉辛酸地歎了口氣,“這不是我想不想去的問題,小妹去,一定會帶上我的。”
李妙妙握拳,大力點頭。
薑也:“……”
霍昂掏出煙來抽,道:“咋的,你想重新招募隊友?”他朝洞裏麵的阿猜和瓦伊努了努下巴,“這兩人市價兩百萬,劫小靳用他們也就算了,去那種地方你敢用這種豬隊友?”
恰在這時,阿猜賤兮兮的聲音傳出來,“小老板,工傷給不給報銷醫藥費啊!”
瓦伊不停地衝薑也拋媚眼,“I need medical fees too.”
薑也:“……”
最終還是決定帶上妙妙和霍昂。不帶上妙妙,妙妙估計自己也會跑過來,與其讓她來追,不如帶在身邊。霍昂漲了兩倍的薪水,薑也用張嶷的手機給聶南月發了賬單。
夜深了,張嶷帶李妙妙回道觀睡。大家梳洗完換了衣服,準備熄燈休息。阿猜睡石床,剩下所有人在洞裏打地鋪。靳非澤散了長發,一身白色深衣,眉目籠在暖融融的燭光裏,別有一種謫仙味道。當然,隻要忽略他陰沉的神色和滿身暴躁的氣息。睡這種鳥不拉屎的山洞,還要打地鋪,靳大少爺吃不慣這樣的苦頭。薑也掏出一片山楂片和一片安眠藥,放在他手心。
“睡吧。”薑也熄了燈。
靳非澤摸他的口袋,發現裏麵不是山楂片就是安眠藥。靳非澤心情好了一些,吃了山楂片和安眠藥,鑽進睡袋。薑也自己也鑽進睡袋,本要入睡,靳非澤把他掰過來,讓他麵朝自己。
“臉疼。”靳非澤說。
“怎麽了?”薑也湊近審視他的臉頰。
他膚色冷白,細瓷般毫無瑕疵,似乎沒什麽異樣。
“你打的。”靳非澤幽幽道。
薑也:“……”
他想起來了,之前在天台太生氣,揍了靳非澤一拳。
“要吹吹,”靳非澤委委屈屈地說,“你打我,岑尹欺負我,所有人都虐待我,疼得睡不著呢。”
薑也支起身,對著他的臉頰吹了口氣。他從睡袋裏伸出一隻手,按住薑也的腦袋,吻住薑也的唇。薑也下意識想掙紮,靳非澤低聲在他耳畔說:“想被別人聽見嗎?”
另一邊就是霍昂和瓦伊,他們這邊響動太大,的確很容易被聽見。薑也不動了,靳非澤碾磨他的唇,吻夠了才把他放開。
“你以後還打我嗎?”靳非澤在他耳邊吹氣。
薑也忍著耳畔的酥麻,艱難地說:“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我喜歡你打我,”靳非澤眼眸裏有火熱的興奮,“你打我會讓我硬。那天要不是你生氣,就把你操了。”
薑也:“……”
低估了他的變態。
他壓在薑也身上,薑也的腰上被什麽硬物硌著,身體好像要被戳出一個洞。
“想你。”靳非澤說。
“……這裏人多。”薑也微微皺眉。
“那又怎麽樣?”
“……”薑也思索了一會兒,道:“去林子吧。”
“去林子做什麽?”
薑也沉默了一瞬,道:“愛。”
靳非澤看著他,眸子裏有顯而易見的驚訝,鑽小樹林實在不像是薑也會同意幹的事。他剛剛思索得那麽認真,是在想哪裏適合他們大半夜幹壞事麽?
“你認真的麽?”
薑也摸了摸他的腦袋瓜,神色淡然,“你高興就好。”
今天靳非澤心情不好,薑也希望他高興。
靳非澤回憶了一下旁邊的小樹林,一臉嫌棄,“不要。不如讓他們去睡林子,我們在這裏做。”
薑也:“……”
“去林子。”薑也毫不妥協。
靳非澤隻好勉為其難地跟他鑽了小樹林,完事已經是半夜三更,靳非澤借口又累又困身上還帶傷要薑也背。雖然薑也是下麵的那一方,雖然靳非澤臉上根本沒傷,但薑也還是把他背回了山洞。靳非澤進了睡袋,薑也把他睡袋闔上,自己也睡進睡袋。夜裏山洞很冷,幸虧睡袋保暖,薑也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見有人在拉他的睡袋。
是誰?
薑也猛地睜開眼,對上靳非澤的臉龐。
又要做?半夜把人弄醒要那啥,隻有靳非澤幹得出來。薑也有些無奈,探出臉親了親他。
“走吧。”他從睡袋裏爬出來。
“去哪兒?”靳非澤歪了歪頭。
不是要那什麽嗎?
不等他繼續問,靳非澤捂住他的嘴,把他拉了出來。金瞳的視野裏,山洞裏一片漆黑,但依稀能看出幾分怪異的痕跡。地上多了一些亮晶晶的粘液,蜿蜒地從洞口進來,向石床蔓延。
……原來是洞裏進東西了,薑也一時有些尷尬。
霍昂和瓦伊也起來了,還取出了突擊步槍。他倆雖然看不到粘液,但常年作戰養成的危機直覺告訴他們,石床邊上有東西。四個人摸向石洞角落,兩兩作伴分別躲在兩塊間隔不遠的石頭後麵。霍昂想要瞄準石床,但什麽也看不到。
薑也盯著前方,直到眼睛適應黑暗,漸漸看清石床邊上站了具佝僂的屍體。那屍體穿著肮髒的金縷衣,露在外麵的手腕爬滿黴點子是的屍斑。他的臉上,戴著一副詭異的猴頭麵具。那麵具是用猴頭骨做的,眼洞深深凹陷,漆黑深邃,十分恐怖。他緩緩摘下麵具,臉朝向底下熟睡的阿猜,靠得越來越近,感覺像要親阿猜一口似的。這東西背對薑也眾人,從薑也的角度,隻能看見他的動作,看不清楚他的臉。
這巫屍什麽時候上來的?難道他一直跟在岑尹周圍?
阿猜睡得跟死豬似的,完全不知道旁邊的危機。
霍昂壓低聲音問:“那邊是什麽玩意兒?”
瓦伊頭一次見這玩意兒,心驚膽戰地罵了聲:“Oh, shit.”
霍昂舉起槍,瞄準那巫屍的後腦勺。正要開槍,不知誰放了個驚雷般的臭屁,頓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充盈山洞,那巫屍也騰地一下扭過了頭。眼看就要看見他的臉了,薑也想也沒想,直接開槍。槍口迸出火焰,子彈呼嘯而出,打在阿猜腦門上方三寸的石壁上。阿猜猛然驚醒,他邊上的巫屍也不見了。
“打跑了?”霍昂小聲問。
“大概。”薑也神色凝重。
“有個問題,”霍昂忽然說,“咱這槍裏裝的不是朱砂子彈啊。”
“……”薑也立刻問,“剛剛誰放屁?”
“不是我。”霍昂說。
也不可能是靳非澤,畢竟這家夥臉色陰沉得想要殺人了。
那就隻能是瓦伊,可他為什麽不回答?
薑也打起手電,對準霍昂和瓦伊那邊,驀然看見瓦伊臉色蒼白,一副斷了氣的死相。而霍昂的背上,正趴了張陰森森的猴頭怪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