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夫妻對拜

靳非澤輕輕一哼,道:“我才不要。”

鑽戒都不要,霍昂震驚了。

薑也卻不慌張,接著道:“這條路不是你的路,你不能一個人代替我走。”

靳非澤眼裏的笑意淡了下去,像有一層冷霜積蓄於他的眼底。

“你媽媽說過,你會死的。”

“嗯。”

“你知道死是什麽意思麽?”靳非澤道,“是離開我,永遠離開我。你說你看到了過去和未來,你看到你走這條路的結局了嗎?”

結局……薑也回想起昨天看到的夢境,懸空的棺木,扭曲的腕足,棺木裏那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年輕人。當薑也吊在鐵鎖上,眼睜睜看著棺木下落,也看見裏麵年輕人睜開的雙眸。

一黑一金,無悲無喜。

那不是江燃,而是他自己。

原來在黑暗裏行走的不是江燃,被注視的也不是江燃,腦海裏無緣由閃出的那些畫麵,害怕著的、疲憊著的,統統都是他自己。江燃同步給了他他的結局,同步給他所有人所有時間所有世界的結局。而他即使知道他的結局是什麽,也必須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集裝箱那邊靜了一會兒,靳非澤聽見薑也的聲音。

“靳非澤,我們結婚吧。無論結局是什麽,和我結婚,你願意嗎?”

彈雨如飛,他在槍戰中向他求婚。

所有的光輝都聚集在那璀璨的鑽石戒指上,映得靳非澤的眼眸光華璀璨,眸底的霜雪頃刻間消融。胸腑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是他作為凶祟的八年間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好像心髒在融化,成了溶溶春水。

霍昂感動得抹眼淚,岑尹牙關咬得哢哢作響。

靳非澤笑了,“小也,你真是個壞蛋。”

終於,他站起了身。

岑尹眸子一縮,大聲喊:“靳非澤!”

薑也繼續數了,“三。”

“二。”

靳非澤向薑也走去,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一!”

最後一個數字落點,靳非澤還沒有走到集裝箱那邊,忽然有兩個人從二樓啪一聲掉了下來。阿猜和瓦伊摔得骨折,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神夢的兩個雇傭兵站在二樓瞄準了霍昂和薑也,朝岑尹比了個OK的手勢。

“不用怕,老大。這幾個傻逼虛張聲勢,他們就四個人。”

瓦伊大喊:“霍爺救命!”

霍昂氣得眼前一黑,這死泰國佬要人救命的時候中文說挺溜!

岑尹這才悠悠地從承重牆後走出來,道:“薑先生,還是應該叫你江先生?你和靳非澤當著我們的麵談情說愛,一點兒也不害臊麽?”

岑尹丟給靳非澤一個藥盒。

“這是新型的毒品,叫‘海神’,我特意為你挑選的,成癮性極強,就算是你這樣的凶祟也沒辦法抵抗。我給一些異常生物用過了,上癮的時候我叫他們學狗叫,他們就全變成了乖乖小狗。吃了它吧,然後跟我上路。放心,你是我的貴賓犬,我對你會比對他們好。”

靳非澤打開藥盒,裏麵的藥丸嘩啦啦雨點兒似的砸在地上。

他委屈的目光投向薑也的方向,“老公,有人欺負我。”

“別在我麵前秀恩愛!”岑尹兩槍打在阿猜和瓦伊的腿上,“霍昂、江先生,你們還不出來麽?”

阿猜和瓦伊抱著腿慘叫,血流了一地。

霍昂罵了聲操,舉著槍從集裝箱後麵走出來,“不用這麽區別待遇吧,憑啥不叫我先生?”

薑也也站起了身,從集裝箱後麵現身。

“說實話,”岑尹說,“我的目的隻是合作,你們非要把事情弄成這樣,我也很難辦。江先生,你是這個世上離神最近的人,不如我們摒棄前嫌,一起行動?有你在,我又何必和靳非澤這個瘋子談合作。”

薑也沉默不語,腦子瘋狂思考。對方包括岑尹,還有八個人,其中兩個還占據了製高點,他們一下子落了下風,事情變得非常棘手。

怎麽辦?怎麽辦?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忽然聽見二樓那兩個雇傭兵發出慘叫。其中一人啪地一聲落地,砸在阿猜旁邊,幸虧阿猜眼疾手快,往旁邊轉了個身,否則就要被這彪形大漢砸在身上。另一個雇傭兵仍在慘叫,岑尹驚愕地抬頭,發現一個黑發少女正八爪魚似的趴在那雇傭兵後背,一口尖牙死死嵌入了他的肩頭。

張嶷站在二樓悠閑地朝他們招手,“哎呀,小也,沈老師讓我過來看看,最後我還是來了,畢竟你們看起來沒我不行。”

岑尹腦後撲來一陣風,仿佛有烏雲壓頂,他霎時間毛發直聳,全身上下都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機。腦子已經反應過來,身體卻不夠快,他的右手已經被靳非澤擒住,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劇痛傳遍全身,他不由得高聲痛呼。靳非澤折斷了他的右臂,舉著他的手槍,連開四槍。靳非澤所有行動的完成隻用了一個眨眼的速度,神夢的雇傭兵還沒反應過來,其中四人已經中槍倒地。剩餘兩個見勢不好想要撤退,被霍昂和薑也趕上,一人一個槍托直接打暈。

情勢在一瞬間逆轉,神夢全軍覆沒。

靳非澤丟了手槍,對薑也說:“我沒殺人哦,他們還活著。”

四個中槍的家夥倒在地上慘叫,全部一般無二,都是拿槍的右手被打斷了,連中槍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江先生,”岑尹慘白著臉,捂著自己骨折的右手道。“你想要找薑教授,不是麽?隻有我能給你提供正確的路線。還有一個入口在青海,羌族的猴頭神,你聽說過沒有?”

張嶷在上麵說:“此地不宜久留,沈老師說學院已經發現神夢在拖時間,而且查到他們的SUV了,這個地方已經暴露了。阿澤,要不你上我那兒躲一下?”

靳非澤拿起桌上的矽膠麵具、假身份ID,提起神夢給他的鋁製手提箱,又轉身去拿薑也放在集裝箱的鑽戒。他道:“小也,跟我走。”

薑也皺眉看了他一眼,對霍昂道:“岑尹先交給你們。”

霍昂錘錘胸脯,“包在我身上。”

薑也騎摩托過來的,停在監控盲區。他把粉色貓耳頭盔給靳非澤,自己戴上黑色頭盔。

“去哪兒?”

靳非澤湊近他的頭盔,注視他籠在裏麵的冷清臉頰,問:“你在生氣麽?”

薑也麵無表情,“你在乎麽?”

“當然在乎。”

靳非澤親了親他的頭盔,長腿跨上摩托,雙手摟住他的窄腰,胸腹緊緊貼著他的後背。即使已經上過床了,薑也還是忍不住全身僵硬,耳朵發紅。

“你看。”他把右手亮在薑也眼前。

他五指修長,指節分明,無名指上戴著閃閃發亮的鑽戒。

這枚戒指很配他。

“這顆鑽石好小,”靳非澤挑三揀四,“我借錢給你,你去買個大的。”

薑也把他晃來晃去的手按下去,扣住自己的腰。

“去哪?”

“療養院。”

一路風馳電掣,二人直接去了療養院。靳非澤個子高,即使戴上了矽膠麵具,薑也還是低調地帶他走員工通道。電梯上到22樓,他們到了靳老太爺的病房。高叔看見薑也和他身後身材高挑的“陌生人”,心知肚明這是誰,喊了幾個保鏢盯住療養院的出入口,學院如果追過來他們好及時反應。

靳非澤提著鋁製手提箱進了門,卸下頭套。老太爺看見他,一下子精神了,拉著他的手說:“回來了,沒事就好。”

“他還在被學院通緝。”薑也道。

老太爺歎了口氣,道:“怪我,人老了,不頂用了,很多事力不從心。等我身體好一些,親自給學院施壓。小也,我聽說你加入了天閽計劃,把阿澤帶在身邊吧,正好避一避。去禁區,大概不會比留在這裏更危險。”

靳非澤審視垂暮的老人,說:“你要死了。”

老太爺微微笑了笑,“是啊,阿澤,爺爺老了。”

靳非澤打開了手提箱,裏麵是四管冷藏太歲肉。

他道:“用這個,成為凶祟,留在我身邊。你有千分之零點三的概率變成我,千分之一的概率變成李妙妙。如果你變成媽媽那樣,也沒關係,我會把你關進罐子裏喂養你。爺爺,成為凶祟吧。成為凶祟,你就不會死。”

一時間,病房裏所有人都有些驚訝。沉默蔓延,無人吭聲。薑也盯著手提箱裏的太歲肉,心中仿佛被錘子狠狠捶了一擊,皮開肉綻,疼痛無比。他終於明白靳非澤和神夢做的到底是什麽交易,靳非澤答應和神夢合作,是因為他想要太歲肉。

老太爺病入膏肓,隻有注射太歲肉,才能讓他以另一種形態留在人世。

靳非澤摸了摸老太爺瘦硬的臉頰,柔聲道:“不要害怕,成為凶祟並不痛苦。我變成凶祟的時候,一點兒痛也感覺不到呢。”

薑也心中抽疼,靳非澤看起來聰明,其實是個傻瓜。他十歲被掏空內髒成為凶祟,人痛到極致,大腦會自動屏蔽痛覺,他自然感覺不到痛楚。靳非澤哪裏是不疼,他是不知道自己在疼。

寂靜的病房,隻有機器滴滴作響。老太爺攥著靳非澤的手,滾燙的淚滴落在靳非澤的手背。

“阿澤,”老人拍了拍他的手,“其實爺爺的病老早就不太好啦。可爺爺不敢死啊,爺爺擔心你,你是個沒有情感的孩子,等爺爺走了,你就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不過現在,我放心了。好孩子,你現在懂事了,我不用再擔心你了。”

靳非澤聽了半天,精致的眉頭微微皺起,“你不願意注射太歲肉麽?”

他不理解,明明可以不用死,明明可以不用離開,為什麽不選擇這麽簡單又便捷的辦法?

“人這一生,就像太陽東升西落,我已經到了要落下的時候了。”老太爺慈祥地微笑,“太陽要下山了,你又何必把它留下來呢?即使到了夜晚,也還有星星和月亮陪著我們阿澤啊。你還年輕,又是凶祟,將來還有很多很多路要走,帶著爺爺太累了,把爺爺放下吧。不要覺得我是死了,是離開你了。爺爺沒有走,爺爺隻是停在時間之外,留在原地了。如果你想爺爺了,就回來看看爺爺。爺爺雖然無法再回應你,但你要記住,爺爺永遠愛你。”

靳非澤無法理解,心中有一種陌生的疼痛,媽媽死去時那種感受又回來了,胸口好像破了個大口子,呼呼冒著風。他忽然不再喜歡愛這種感覺,他們說愛讓人快樂,可為什麽他的愛讓他痛苦,痛到難以呼吸?

“你在說讓我高興的話麽?”靳非澤深深皺著眉,“為什麽我這麽難過?”

老太爺抱住阿澤,輕輕拍他的後背,“因為阿澤愛爺爺啊。”

一個保鏢敲門而入,“路口的監控拍到學院的人,他們往這裏來了,預計二十分鍾後到。”

老太爺推了推靳非澤,“你該走了。”

靳非澤問:“等我回來,還能看見你嗎?”

老太爺笑著,沒有回答。

薑也按住靳非澤肩頭,說:“靳非澤,欠你的夫妻對拜,在這裏還吧。”

老太爺眼睛一亮,笑嗬嗬道:“好好好,上次你們在侗寨拜堂,光看見小霍後來發的朋友圈,沒看見現場,我遺憾了好久。快快,老高,把我的床搖起來。”

高叔把老太爺的病床搖高,為了熱鬧,老太爺讓保鏢也進來觀禮。病房裏喜氣洋洋,高叔舉起手機,一麵拍照一麵喊:“一拜高堂!”

薑也和靳非澤在病床前叩頭,老太爺望著他們漆黑的後腦勺,淚如雨下。

“二拜天地!”

薑也和靳非澤又朝窗戶外的天空叩首,病房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夫妻對拜!”

最後,他們麵對麵拜下,頭挨著頭叩在一起。儀式簡單到了極點,卻又如此沉重,刻骨銘心。薑也握住靳非澤的手,兩個人一起站起身。

老太爺拉著他們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緩過來,揮了揮手,“快走快走。年輕人,走得遠才有出息。”

靳非澤輕輕俯下身,長發落在爺爺的肩頭。他親吻爺爺布滿皺紋的額頭,輕聲說:“再見,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