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是薑也

薑也動了動手指,迷蒙間聽見身旁有人在打電話。

“阿澤,你之前殺了那個神夢結社的罪犯,違反了老太爺和學院訂立的協議,學院本來要逮捕你,但你畢竟是為了把小也帶出來,也確實營救了小也,沈老師向上麵申請了拘禁令,暫時讓你待在家,到時候學院幾個領導會開會決定對你的處罰。這次這件事你一定要重視,不要再闖禍了。”

靳非澤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老太爺感冒了,就不過去看你們了,我派人給你們送山楂糕。”

“不用了,不想吃。”靳非澤說。

太累了,薑也嚐試著睜開眼睛,還沒有成功,就又睡了過去。他做了好多夢,夢裏他在漆黑的地底裏穿行,身後追著無數沒有臉的人。好奇怪,無論怎麽跑也跑不出這深邃的黑暗。但他回頭,那些怪物竟一個個長出了臉,全是他自己的模樣。

再後來,他又夢到很多過去的事。他夢見自己在滇南的深山裏受訓,和三百二十個戰友一起正式宣誓加入天閽計劃,從此國家人口係統裏刪除了他的名字,他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他又夢見自己坐在出租車裏,手機裏是魔女跟他說生日快樂,玻璃窗外一束束煙花砰然綻放。

到最後,他又夢見媽媽的臉龐。她對他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微笑,說:

“對不起。”

好痛,好痛。就算在夢裏他也在疼痛,十八年了,她對他最溫柔的時候竟然是她要離開的時候。兩種記憶交錯在一起,像纏繞的絲線,他開始分不清,他到底是江燃,還是薑也。

亂糟糟的夢持續了不知多久,等他徹底脫離夢裏泥濘的黑暗蘇醒過來,便看見靳非澤笑吟吟的俊美臉龐。這家夥和他貼得極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灼熱的呼吸。

薑也下意識退後了一點。

“你醒啦。”靳非澤笑眯眯的。

他靠得太近了,薑也很不舒服,微微側過臉,嗯了一聲。

靳非澤認真地端詳他,忽然伸出一截紅舌,舔了舔他的臉頰。

薑也一驚,退後了一大截,脊背挨上牆,“你幹什麽?”

“給你擦眼淚呀。”靳非澤說。

薑也摸了摸臉,皺眉道:“我沒哭。”

靳非澤說:“你哭了,回來的時候哭了。”他嚐了嚐舌尖的味道,“你現在變得好苦,很難過麽,因為你媽媽走了?”他爬上床,把薑也擁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摸薑也的發頂,“我們小也真可憐。別哭了,我喜歡甜的小也,不喜歡苦的小也。”

“我沒有難過,”薑也把他推開,道,“我隻是被薑也的情緒影響了。”

靳非澤抬起他下巴,眯著眼睛打量他,“你還是覺得你是那個人?”

“我說過,”薑也一字一句道,“你認錯了人。”

靳非澤盯著他半晌,忽然一笑,“算了,你不哭就行。你一哭,我就想殺人,連山楂糕都不想吃。”他歪了歪頭,神色有些困惑,“我是不是生病了?最近總是覺得胸口不舒服。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哭,我好像很討厭別人哭,萬一我控製不住殺了你呢?”

“你想殺了我麽?”薑也擰眉。

“不想,”靳非澤回答得很誠實,“想親你。小也,我們接吻吧。”

薑也:“……”

薑也把他推開一點,道:“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說吧,”靳非澤道,“心情好就告訴你。”

薑也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薑若初的下落。”

“我不知道哦。”靳非澤說。

薑也莫名其妙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薑也一直在找媽媽,靳非澤如果知道卻不說,就是在欺騙薑也。沒來由的,他心裏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靳非澤又道:“不過她聯係過我幾次,問我你的情況,我覺得她很煩,沒有回複過。大人真是麻煩,既然把你交給我了,就不要再來煩我們。”

薑也心中一震,猛地抬頭注視他。他一臉無辜,似乎尚不清楚薑也如此震驚的原因。

“你和她,”薑也不可置信,“一直都有聯絡?”

靳非澤摸著下巴,道:“算是吧。”

心中有怒火升起,幾乎燒遍肺腑。薑也閉了閉眼,努力壓下心頭的憤怒,問:“為什麽不告訴薑也?”

“離開玲瓏塔之前,我和你媽媽有過約定,她不希望你得到任何關於她的訊息。”靳非澤摸摸他的發頂,“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她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你永遠也找不到她。小也,隻有我會在你身邊,最多加一個李妙妙。乖,不要再想著其他人了。”

薑也終於明白,靳非澤和薑若初一直有聯絡,靳非澤一直在騙人。他閉上眼,心間充滿苦澀。怪不得和薑若初談話的時候,薑若初對他的情況了若指掌。是靳非澤告訴她的,他卻從未告知過薑也,任由薑也傻兮兮無頭蒼蠅似的尋找著薑若初。

胸中陣陣鈍痛,像一口鍋蓋住了心頭。薑也想,他不該難過,難過的應該是以前那個薑也才對。信任靳非澤的是薑也,不是他。他一方麵感到苦澀,一方麵又感到可笑,薑也怎麽會信任靳非澤呢?這個家夥根本無法理解正常人的感情,薑也怎能對他有所期待?

可這痛苦如此真實,深入骨髓,刻骨銘心。他又一次產生了懷疑,他真的是江燃嗎?

分不清了,他真的分不清了,他覺得很累。

薑也努力平複心緒,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吧。”

靳非澤看著他的表情,似乎比平常還漠然了一點。靳非澤忽然覺得不安,硬抬起他的下巴,道:“你在想什麽,告訴我。”

“我很累,”薑也揮開他的手,轉身躺下,麵朝牆壁,“我想休息了。”

靳非澤戳了戳他的後背,“不許騙我。”

薑也覺得可笑,他騙人,卻不允許別人騙他。

薑也敷衍地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冷漠疏離了許多,被冰碴子浸過似的。靳非澤看了他一會兒,站起身離開房間,帶上了門。他摸了摸胸口,心髒又開始不舒服了。他討厭這種感覺,卻又無從排解。

他發消息給張嶷,這家夥改了微信名,他翻了很久才找到——

愛吃糖的魔女:【為什麽我心髒不舒服?】

無辜路人小張:【我學道不學醫,心髒有病請去人民醫院,順便讓大夫看看你的腦子,我覺得你腦子的病更嚴重。】

愛吃糖的魔女:【我想殺人。殺了你我會好嗎?你現在在哪?】

無辜路人小張:【………………】

無辜路人小張:【你到底咋了。】

愛吃糖的魔女:【和小也說話,心髒不舒服。】

無辜路人小張:【他說了啥?】

愛吃糖的魔女:【他哭了,還冷落我。】

無辜路人小張:【你是不是胸口悶,難受,不得勁?】

愛吃糖的魔女:【原來你會看病。】

無辜路人小張:【我會個屁。你個傻逼,你心疼他,白癡。】

“無辜路人小張撤回一條信息”

無辜路人小張:【你心髒沒病,你是心疼他。他開心了你就不難受了。冷靜,別衝動,去找小也,哄他開心,千萬別來找我。】

薑也聽著靳非澤的腳步聲遠離,起身打開窗戶。夜色如墨,風聲很冷。探身往下一看,六樓,不算高。他踩著窗台爬到水管邊上,順著水管滑下一樓。不能再和靳非澤待在一起,他被薑也的情緒幹擾得太嚴重,如果認知紊亂,他的計劃也會出現差錯。現在鬼校的入口被封閉了,婁無洞已經被神夢結社知曉不能接近,他必須尋找別的入口。

他要阻止阿爾法,阻止媽媽……不,不是媽媽,是薑若初。

可惡,他到底是薑也還是江燃?

腦子突突發疼,他用力甩了甩頭。忘戴墨鏡了,視野畸異古怪,高天倒映下深重的黑影,人們麵孔蒼白,鬼魂一樣穿行。有人經過他,投來古怪的眼神。詭異的景象會影響人的精神,他不能長時間麵對這些恐怖的圖景。墨鏡……他要找墨鏡……找不到,酒也行。

他進了一家酒吧,要來一杯精釀。一杯喝得太快,酒勁兒尚未上頭,視野還是如此清晰詭譎,他又要了一杯。一杯一杯地喝,腦袋越來越疼,左眼也開始疼痛,薑也和江燃的記憶交織在一起。調酒師給他續滿一杯,他正想道謝,眼前的人卻驀然成了沒有臉的怪物。他悚然一驚,眨眼間,怪物又變成了調酒師。

“先生,你沒事吧?”調酒師問。

出現幻覺了,周圍的人們長得越來越奇怪,第三隻眼的副作用在加強,甚至開始侵蝕他的思維。身體好疲憊,他開始胡思亂想,媽媽……不,薑若初的計劃真的能奏效麽,她會死在那裏麽?他腦子一團亂,根本無法思考。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酒精麻痹他的大腦,詭譎的視野終於變得模糊了起來,所有人都有了重影。他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無所謂哪裏,可以躺下就行。他從高腳凳上下去,差點崴腳跌倒,扶著吧台才穩住身體。踉踉蹌蹌地離開,地板波浪起伏,他仿佛走在一團棉花裏,世界渾似搖晃不止的搖籃,**得他難以保持平衡。一個長臉的怪男人朝他伸出手,邀請他去酒店過夜。他嫌惡地皺起眉,避開這人的手,卻一頭撞進另一個懷抱。身子一僵,他下意識要起身,腰卻被來人摟住。他仰起頭,見到了靳非澤。

這世界古怪離奇,獨他光彩依舊。他的眼眸漆黑深邃,柔軟烏黑的長發鬆鬆挽著搭在肩後,一身休閑的白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胳膊。他一手摟著薑也,一手拗著那長臉男人的鹹豬手。

這一瞬間,像有神明降臨在薑也的噩夢。

“你又逃跑。”靳非澤眯起眼,眸中風雷暗蓄,“這次我一定要把你手腳打斷,讓你隻能乖乖待在我身邊。不如今天晚上就開始吧,先切腿……”

他的話霎時間頓住,因為薑也頭一埋,靠在他肩頭。溫熱的身子貼緊了他的,他能感受到薑也溫暖的體溫。

這還是薑也第一次這麽主動。

他聽見薑也口齒不清地說:“你好好看……”

那長臉男人被拗著手,哇哇亂叫。靳非澤橫了他一眼,眼風如刀,他下意識閉緊了嘴。

“你說什麽?”靳非澤低下頭問薑也,“你剛剛說什麽?”

薑也喝多了酒,腦子成了一鍋粥。想不明白事兒了,他隻知道他不想再看見這世界的古怪,隻想埋在靳非澤的懷裏逃避。

隻有靳非澤是美的,那就隻讓他看見靳非澤吧。

他用力抱緊了靳非澤的窄腰,輕聲說:“帶我走。”

靳非澤原本還陰雲密布的心一下子晴朗了。他鬆開那長臉男人的手,長臉男人得了赦免似的感恩戴德,一溜煙兒跑了。靳非澤嫌那人髒,拉著薑也去廁所洗手,還塗上了護手霜。薑也聞著這熟悉的香味,腦子更亂了。靳非澤拉他準備回家,他卻一動不動。

“怎麽了?”靳非澤問。

薑也閉上了眼。

“你怎麽了?”靳非澤捧起他的臉,看他閉著眼不願說話也不願意動,“你要在廁所睡覺麽?這裏這麽髒,我不同意。”

薑也還是不肯動。

靳非澤端詳著他,忽然發現了端倪。

“你硬了?”靳非澤把他推進廁所隔間,解開他的拉鏈,“咦,真的硬了。”

喝醉了的薑也很乖,往常肯定要掙紮的,現在居然一動不動。靳非澤想以後不能讓他一個人喝酒,他喝了酒會變成笨蛋,任人宰割。

為什麽突然硬了?靳非澤想了想,明白了,因為他塗了護手霜。以前他總是在弄薑也的時候塗護手霜,薑也大概產生了條件反射。薑也的意識忘記了自己是薑也,可身體卻沒有忘。

靳非澤笑了起來,捧起薑也的臉頰,“寶寶你好可愛。想要親親嗎?”

薑也神色迷蒙,靠著靳非澤才能站立。

他搖搖頭,說:“不想。”

“小貓要乖,說實話。”靳非澤道。

“……想。”

靳非澤笑意盈盈,又問:“想要摸摸嗎?”

“不想。”

“說實話。”

“……想。”

喝醉了酒的薑也會說實話,無論什麽問題都乖乖作答。他意識不清,身體的動作完全遵循自己的欲望。靳非澤看見他自己握住自己的匕首,在靳非澤的眼皮子底下摩挲。以前的薑也根本不可能幹這種事,尤其當著靳非澤的麵,可是現在他喝醉了,腦子喝糊塗了。靳非澤饒有興致地看著,然後掰開他的手,握住這鋒棱畢現的匕首,繼續他的動作。

靳非澤一手幫他,一手摁著他的後腦勺,低頭吮吸他的唇舌。甜滋滋的,他的味道又回來了。薑也被他吻得喘息,指尖酥麻,渾身過了電一般顫栗不止。

“我再問你,你是薑也麽?”靳非澤在他耳畔詢問。

“我不是……”薑也輕喘著。

“嘖,”靳非澤點了點小薑也,“都這樣了還不承認。”

靳非澤故意弄到一半就停,薑也望著他修長的手指,神色迷茫。

“為什麽停?”

“你想要繼續嗎?”

薑也茫然的眼神滯了滯,臉埋在靳非澤頸間。這回不需要靳非澤的命令,他喘息著,自己低低說了實話:

“想,很想。”

靳非澤親了親他發頂,說:“我們換個地方繼續。”

靳非澤幫他穿好褲子,他站在原地不願走,靳非澤就把他抱起來,直接在附近的靳氏酒店開了房,把他放上床,慢條斯理地解開他的襯衫的扣子,欣賞他暴露在光下的清峻鎖骨和白皙皮膚。他的身條並不壯碩,也不瘦弱,如挺拔的雪鬆,恰到好處。

靳非澤俯下身,親吻他的肩窩,嘴唇沿著他肌理描摹。每親一下,靳非澤便說一句:“說,你是薑也。”

“我不是……”薑也越發迷茫,眉間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說實話。”

“不是……”

靳非澤把他翻了個麵兒,讓他背朝自己。他的背上刺著靳非澤和李妙妙的名字,靳非澤舔了舔自己的名字,眸色深沉如墨。

“再不承認就要罰你了。”靳非澤取出護手霜,塗在他身後。

“我不……我不知道……”薑也搖著頭,“我分不清……”

窗外天空似破了一角,淅淅瀝瀝下起了冷雨。雨聲越來越急,薑也跟著雨聲簌簌顫抖,像風雨中的鬆枝。靳非澤把他帶上雲端,他腦子一團亂,迷茫不已。他的思緒跟著靳非澤沉沉浮浮,潮水淹沒他的大腦,翻湧的酒意令他沉醉。江燃……薑也……他究竟是誰?

夜風起來的一瞬間,他記起了從前的夢。思維與江燃共振,江燃看見過去未來,他也看見了今晚。原來一切早已有了預示,命運像一枚紐扣,從過去扣到未來。

他早已逃不開命運的羅網,就像他根本無法逃離靳非澤的掌控。即使被江燃的認知蒙蔽,他也忍不住在意靳非澤的一舉一動,忍不住生靳非澤的氣,會一次又一次跌入靳非澤的陷阱。

靳非澤把他拽到穿衣鏡麵前,強行抬起他的下巴,讓他審視自己亂七八糟的模樣。

“現在呢?知道自己是誰了麽?”靳非澤用力擊中靶心,“寶寶,快想,快回答我。”

雨聲驟然加急,薑也的眼前一片空白。當風雨停歇,他終於看見他自己。清俊的眉眼染著胭脂似的紅暈,呼出的灼熱氣息模糊了鏡像,正如夢中的他自己。

“我是薑也。”他閉上眼,說,“我是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