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鐵棺壓屍

沈鐸接起電話,問:“院長,解剖視頻您已經過目了嗎?”

兩千公裏之外,首都大學異常生物研究學院的一棟大樓內,一個麵容冷峻的中年人盯著前方的大屏幕。上麵播放著法醫解剖劉蓓無頭屍的視頻,法醫穿著無菌防護服,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他拿起手術刀,一寸寸割開屍體的胸腔。裏麵長滿了黑色的毛發,短的如硬刺,長的如頭發,連內髒都麵目全非,像個海膽球似的。法醫正要取樣放到顯微鏡下觀察,手術刀割破內髒組織的刹那間,黑毛竟沿著手術刀刃向上攀延。法醫嚇壞了,手術刀落入了屍體的胸腔。胸腔大剌剌敞著的屍體忽然劇烈地抖動了起來,幸好有束縛帶綁住了它。

法醫當即朝監控攝像頭做手勢,拒絕繼續解剖,撤離解剖室,視頻到此結束。

沈鐸解釋:“法醫說,這些無頭屍是感染了一種黴菌,這種黴菌向上會經由皮膚粘膜進入鼻腔,繼而感染眼部、大腦,向下會經由呼吸道進入肺部,還會通過血循環感染心髒。黴菌控製了他們的軀體,就像鐵線蟲控製螳螂那樣。美國有一種叫‘Massospora cicadina’的真菌,它能夠吃掉蟬的臀部,在蟬腹部繁殖孢子,這時候蟬已經死了,而Massospora cicadina卻能控製它們死去的軀殼尋找配偶進行**,完成傳染。黴菌是真菌的一種,這種黴菌大概和Massospora cicadina差不多,後者控製死蟬,前者控製死人。”

“你是說,這些屍體從裏到外發黴了?”

“大概是這個意思。”

電話那頭歎息著,“真的是所謂的真菌麽?這東西看起來有自己的意識啊。有人說它是神明的使者,阿鐸,你相信麽?”

“到底是何方神明,會用這麽惡心的東西當使者?難道您也認為,南極極光裏的城市幻影是神明的國度?”沈鐸搖搖頭,“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我相信我們的科學可以解釋這所謂的超自然現象,我們目前解釋不了隻是因為我們沒有打開黑箱。薑教授提到的‘折射現象’已經被證實,如果她所有的預言都是準確的,那麽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明天我就會招募人手,準備啟程。等到了那個地方,就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神明了。”沈鐸頓了頓,“對了,阿澤出山了,這事兒您知道麽?”

“知道。”

“他怎麽能出山?其他各家的老太爺都同意了?”

“阿鐸,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院長,我想你應該知道阿澤的危險性。”

薑也說的謊沈鐸早已識破,這個冷靜自持的年輕人不會做出碎屍這種瘋狂的事兒。

沈鐸沒記錯的話,靳非澤有家族精神病史,是從他媽那兒遺傳下來的。靳非澤剛生下來的時候,他媽精神分裂症發病,說靳非澤被髒東西冒充了,眼前這個靳非澤不是她親兒子。後來她的精神病越來越重,甚至不停強調,她已經用電鋸把靳非澤殺了,腦袋藏在冰箱裏,四肢藏在地板下麵,身體埋在花園。可靳非澤殺不死,死而複生。靳非澤的爸爸靳若海無可奈何,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靳非澤十歲那年去探望他媽,精神病院發生非正常事故,靳非澤和他媽媽都憑空消失。直到三天後的一個深夜,渾身是血的靳非澤獨自出現在自家門口,懷裏抱著他媽媽的斷手。

這個事件之後,這小孩兒漸漸不大正常了。親戚給他買的玩偶被他肢解,藏在家裏的各個角落。家裏的阿姨跟他爸爸說,他晚上整夜不睡覺,好幾天不吃飯也沒有任何異常。家裏謠言四起,議論紛紛,說靳非澤的身體裏住著邪魔。按照學院以往的經驗,靳非澤很可能已經不是靳非澤了。

特殊生物研究學院高層本想人道毀滅靳非澤,靳家老太爺掌握著一票否決權,死也不同意這個提案,甚至在他兒子靳若海麵前上吊,逼迫靳若海放棄這個打算。靳非澤十歲,學院高層達成共識,把他送上龍虎山。從那以後,靳非澤一直住在山上,從未下過山。

“去年四月,龍虎山老天師的葬禮,若初親自拜訪龍虎山,說服各方掌門人放他下山。”靳若海道,“如果他在山下發生任何問題,就算老爺子再次上吊,我也會批準安樂死的提案。”

沈鐸問:“哦?我很好奇,薑教授用了什麽法子說服他們?”

據他所知,那些宗派的掌門人個個比茅坑裏的臭石頭還硬。他們是數千年來人類抵擋異常生物道統的傳承者,在沒有科學的年代,他們的先祖憑借經驗總結出風水術數、奇門遁甲來應對這些超出常理的非自然生物。

1979年上麵牽頭成立宗教協會,這些老家夥才走到一起,冰釋前嫌,跨越教派和信仰的隔閡,在首都大學創辦特殊生物研究學院,聯合起來係統培養專門的技術和戰鬥人員。

他們是這個行當裏的泰鬥,很少聽得進別人的意見。他們決定靳非澤要在山上了此殘生,那麽靳非澤一根毛也下不了山。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沈鐸聽見靳若海緩緩出聲:

“她帶了八副鐵棺材,送給各派掌門人。”

***

那是冷雨霏霏的四月,天師府120歲的老天師張君吾羽化登真,棺木停在上清觀,各界人士登上丹梯送別老天師。靳若海代表靳家前往,他的父親——89歲的靳家老太爺執意要跟來送他的老朋友,讓保鏢抬著他的輪椅上山。包括少林、武當的宗教界其餘幾大派皆已到場,一些聲名不顯的民間團體和常年隱居的家族也派了人前來悼念。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綿綿細雨中,一個穿著黑大衣的女人撐著傘上了山。

她的身後跟了八副鋼鐵棺槨,三十餘個彪形大漢淋著雨把這些鐵棺槨抬到上清觀前。冷雨濺在黑沉沉的棺身上,鋼針似的光亮逼人。那女人抬了抬傘,露出明豔如火的紅唇和精雕細琢的眉目。秀麗的山水壓不住她酷烈的美,她立在雨中,縱然一身黑,也像熱烈綻放的花。

靳若海聽見她開了口,不鹹不淡的語氣,聲音穿過雨幕,清晰而悅耳。

“若初拜見各位老前輩。”

“薑教授,”武當山的知衡道長上前,掃了眼雨裏的八副棺槨,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少林寺的檀慈方丈念了聲佛號,道:“老衲沒看錯的話,這難道是‘壓屍棺’?”

大家麵麵相覷,彼此都露出驚訝的神色。從前的人含冤橫死,百姓為了防止屍體死後不寧,詐屍還魂,就在棺材上壓上秤砣,免得停靈期間凶屍出棺。再後來有的人為了方便,用生鐵打造八寸厚的大棺槨,足有千斤重,直接把凶屍封在裏麵。當然,這些都是迷信,現在大家崇尚科學,這些死而不腐的凶屍被認定是“異常生物”。

“你不要開玩笑,”知衡道長說,“這裏哪裏有凶屍?”

薑若初的目光穿越殿內,直直落在老天師的棺材上。

“我沒有閑工夫開玩笑,”薑若初斬釘截鐵地說,“哪裏有死人,哪裏就有凶屍。”

天師府幾個道長十分憤怒,道:“胡言亂語,我師父他老人家功德圓滿,怎麽會變成凶屍?”

站在靳老爺子身後的靳若海沉沉出聲,“學院早有研究表明,‘凶屍’的形成和功德圓不圓滿沒有關係。輻射、藥物、真菌,都會導致人體畸變。”

一個道長說:“靳院長,我們師父從不服金丹。至於輻射,電視、手機、大理石台階和玉佛珠都有輻射,不僅師父生活在這些東西之中,我們也一樣,難道我們都會變成凶屍嗎?”

薑若初有些不耐煩,說:“為什麽不開棺看一看?”

“老天師已經入棺,怎敢擾他安寧!”

殿內議論紛紛,那道長出列對著薑若初拱了拱手,“教授如果來送別師父,天師府相當歡迎。如果沒這個意思,就請回吧。”

女人看起來很不耐煩,“能不能請你閉嘴一分鍾?”

那道長慍怒,“你……”

靳老太爺忽然用拐杖重重捶了捶地,“安靜!”

靳家老太爺德高望重,是在座之中年紀最大的。他們這個行當,越老越有資格。道長終於不說話了,眾人皆收了聲兒。

於是寂靜之中,大家聽見細細的雨聲,還有一個似有若無的嘶嘶抓撓聲。

所有人麵麵相覷。這聲音越來越清晰,有個道長循著抓撓聲走去,直走到了老天師的棺木旁邊。他露出驚恐的神色,指了指棺材。先前說話的那道長臉色慘白,找人拿了把鑽子過來,在棺壁上鑿了個小洞。鑿的洞直徑一寸,銅錢大小,剛好夠人從外頭窺探棺木裏麵的情況。他睜著一隻眼貼上洞去,裏麵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著,近在咫尺的抓撓聲也停了。忽然,一隻青濁的眼睛出現在眼前,嚇得他倒仰。

“屍變了!”他喊道。

“為什麽會這樣?”知衡道長蹙眉道,“把屍體帶回學院解剖看看是什麽原因?”

檀慈方丈卻問:“薑教授,您帶了八副壓屍棺。如果您要給老天師的棺木套八重棺槨,那它們的尺寸應該一個比一個大。而如今,您帶的均是一般尺寸。這剩餘七副棺槨,該不會是為我們準備的吧?”

“方丈有大智慧,”薑若初向他鞠了個躬,“沒錯,剩餘七副是我送給你們的。”

知衡道長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送棺材不是等於咒人死麽?尤其這女人送的還是不詳的壓屍棺,這就等於咒他們所有人死後不得安寧。他氣得正要教訓她,檀慈卻壓住他的肩膀。這一壓,便如千斤墜一般鎮住了他,他一步也走不出去。

檀慈問:“請女施主明示。”

薑若初收了傘,站在簷下,緩緩說:“不要問我為什麽,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你們死後都會變成那種東西,除非你們立刻從掌門人的位置上退下來。當然,各家各派都需要一個掌門人。隻要是掌門人,就逃不過此劫。”

靳老太爺爽朗地笑了聲,“看來有人要滅了我們的道統。”

“可以這麽說。如果你們焚燒屍體,並不能得到解脫,還是有轉化為量子形態,迷失於生死的疊加狀態的可能性。”薑若初說。

知衡道長咳嗽了一聲,道:“薑教授,我們的專業是哲學,文科,請你用我們聽得懂的話解釋。”

“我的意思就是你們可能會變成厲鬼。”薑若初從挎包裏取出煙盒,“不好意思,我煙癮犯了,能抽根煙嗎?”

“請便。”檀慈道。

薑若初點起煙,呼出嫋嫋的白霧。她的臉氤氳在霧氣裏,酷烈的美變得溫柔。

她繼續道:“目前唯一的辦法是用壓屍棺下葬,然後水泥封墳。我知道這會讓死後的你們很痛苦,所以我想和你們做個交易。”

“請說。”

“我會為你們找到真正的解決之法,但你們要答應我一個要求。”薑若初頓了頓,道,“我聽說靳家的靳非澤被關在你們的玲瓏塔,我希望你們放他出來,跟我下山。”

“這……”檀慈道,“你要知道,他已經被學院定性了。”

“我知道。”薑若初說,“各位老掌門,現在是科學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一座掛滿三清鈴的木頭塔鎮不住精神病,我會讓他吃藥,定期看心理醫生,感受世界的愛與和平。我向你們保證他不會上街砍人,放火燒商場,嗑藥飆車或者在KTV裏群交。你們放他出來,十年之後,我給你們答案。”

“他不一定會聽你的話。”有人警告她。

薑若初聳了聳肩膀,“說實在的,決定權在你們,畢竟死後不寧的人不是我,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檀慈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薑教授,您從前不是這麽沒禮貌的人,您變了很多。我記得,您從來不抽煙。我聽說過一個傳言,說您被鬼上身了。”

薑若初笑了笑,道:“怎麽,各位前輩要給我驅邪?”

殿中諸人彼此看了一眼,各自的神色都很複雜。

“我們大概知道您來自何方,如果是您主導這次行動,”檀慈正色道,“那麽您的交易,我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