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位特殊的人證
劉克莊嘴上說不陪宋慈,卻待在朱氏腳店不肯走,搬來兩條長凳拚作床,就在大堂裏陪了宋慈一夜。
這一夜兩人交替睡覺,輪流看著袁晴的房間,一夜相安無事。
天亮之後,宋慈湊近房門,透過門縫往裏瞧,袁晴還好好地睡在裏麵。他找來店家,這才亮出提刑幹辦腰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讓店家找人將房門上的鎖撬開。鎖撬開之後,他又吩咐店家做好早飯,送入袁晴房中,讓昨晚就沒吃飯餓了一夜的袁晴填飽了肚子。做完這一切後,眼看離巳時不遠,宋慈與劉克莊帶上袁晴,準備前往府衙。
一出朱氏腳店,麵對來來往往的行人,袁晴又驚又怕,瑟瑟縮縮,不敢邁腳。宋慈和劉克莊隻好在朱氏腳店裏雇了一頂小轎,抬著袁晴,朝府衙而去。
抵達府衙時,公堂大門外已是人滿為患。金國使團昨晚沿街高喊,趙之傑今早將在府衙破西湖沉屍案的事,已是一傳十十傳百,到了盡人皆知的地步。發生在大宋臨安的命案,破案的不是府衙,也不是提刑司,而是一個金國外使,這令許多市井百姓大感好奇,一大早便聚集到府衙看熱鬧。
不僅來了眾多市井百姓,貴為當朝太師的韓侂胄也來了,此刻正坐在府衙公堂的側首。他身旁是披堅執銳貼身護衛的夏震,以及一臉不耐煩卻又不得不老老實實站著的韓?。西湖沉屍案與韓?有莫大關聯,昨晚趙之傑特地派人前往韓府告知破案一事,請韓侂胄和韓?今早到府衙旁聽此案。趙師睪當堂而坐,時不時望一眼府衙大門,再看一眼韓侂胄的臉色。韋應奎立在下首,感受到公堂上的凝重氣氛,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韓侂胄瞧見宋慈來了,臉色微微一沉。他將西湖沉屍案交給宋慈查辦,本意是要查實完顏良弼殺人之罪,名正言順地整治倨傲無禮的金國使臣,替皇帝趙擴出一口惡氣,可到頭來破案的不是宋慈,而是金國正使趙之傑,反倒讓這幫金國使臣大出了風頭。此事遲早會傳入宮裏,遲早會傳入趙擴耳中,韓侂胄自然高興不起來。
“見過韓太師。”宋慈上前行禮。
韓侂胄沒作任何回應。趙師睪察言觀色,板著一張肥厚的臉,道:“宋提刑,韓太師如此看重你,將這麽一起牽連重大的要案交由你查辦,你倒好,不用心徹查此案,卻去追查其他無關緊要的案子,倒讓一個金國外使先破了案。”
宋慈看了一眼趙師睪,趙師睪的身後是一堵屏風牆,屏風牆上海浪翻湧,礁石立於其間,巋然不動,可謂氣勢磅礴,再往上是一塊“明鏡高懸”的匾額,黑底金字,莊嚴肅穆。他微一搖頭,道:“人命關天的案子,最重要的是查出真相,使真凶罪有應得,還枉死之人公道。至於案子是誰所破,真相是誰查出,並不重要。”
趙師睪卻道:“對你而言,或許是不重要,於我大宋,這卻是莫大恥辱。”頓了一下又道,“聽說趙之傑從熙春樓抓走了一個名叫袁朗的廚役,那袁朗真是殺害蟲娘的真凶?”
宋慈道:“趙正使既已破案,是不是真凶,等他來了,自然便知。”
趙師睪哼了一聲,道:“巳時早已到了,那趙之傑怎的還不來?”
話音剛落,府衙大門外忽然喧聲四起,一輛都亭驛的馬車由十幾個金國隨從護衛,大張聲勢地駛來。馬車停穩後,車簾掀起,從車上下來三人,分別是一身紅衣的趙之傑,滿臉傲色的完顏良弼,以及被雙手反縛的袁朗。十幾個金國隨從當先開道,趙之傑在前,完顏良弼押著袁朗在後,穿過圍觀人群,向府衙公堂而來。
當踏上公堂外的台階時,袁朗忽然在圍觀人群中看見了袁晴。袁晴被劉克莊帶在身邊,站在台階左側的圍觀人群裏。一直神色委頓的袁朗,整個人頓時為之一振。袁晴也看見了袁朗,如同鬧市中走丟的孩童突然瞧見了親人,驚驚怕怕的眼中流露出激動之色,想要挨近袁朗,卻被劉克莊一把拽住。
袁朗衝袁晴連連搖頭,示意她不要過來。他被完顏良弼從背後狠狠地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進入了府衙公堂。
“韓太師、趙知府,金國正副使趙之傑、完顏良弼,在此有禮了。”一入公堂,趙之傑便往正中央一站,向韓侂胄和趙師睪簡單行了一禮,又朝站在一旁的宋慈看了一眼。
趙師睪道:“趙正使,今日貴國使團北歸,西湖沉屍一案,就不勞你費心了,還請將嫌凶移交府衙,本府自會查清本案,依律處置。”
趙之傑卻道:“臨安境內發生命案,自該歸臨安府衙查辦,將凶犯交由趙知府處置,原是理所應當之事。可本使就怕將這凶犯一交,今日我金國使團可就北歸不了了。”
“趙正使這是什麽話?西湖沉屍一案,牽連完顏副使,本府自然要查個清楚明白,以免旁人對完顏副使說三道四。隻要這案子查清,蟲娘之死確與完顏副使無關,貴國使團北歸自然無人攔阻。”
完顏良弼怒從心起,瞪視趙師睪:“上次在這府衙之中,當著你的麵,早已證實我與此案無關,如今你還來說這種話!”
“案子未結清之前,誰都有可能是凶手。”趙師睪慢條斯理地道,“副使若與此案無關,犯不著這般心急火燎。”
完顏良弼聽趙師睪說來說去,都是在暗指他便是凶手,更加惱怒,正要還口,趙之傑卻道:“副使,今日你我來此,是為偵破西湖沉屍案,揪出真凶,其他的事,無須多費唇舌。”他轉過身,麵朝公堂外圍得水泄不通的市井百姓,聲朗音正地道:“本月初五,西湖蘇堤南段,打撈起了一具女屍。死者名叫蟲憐,年方二八,是熙春樓一位剛開始點花牌的角妓,生前被人喚作蟲娘。”目光一轉,落在韓?身上,“據我查問所知,蟲娘首次點花牌是在本月初二,這位韓公子當天前往熙春樓,想點蟲娘的花牌,卻未能點成,由是生怨。初三夜裏,韓公子又去了熙春樓,這一次強行點了蟲娘的花牌,想要當眾羞辱蟲娘,卻又遭他人插手,替蟲娘解了圍,由是更增怨恨。接下來的初四夜裏,蟲娘欲同青梅竹馬的情人夏無羈私奔,途經豐樂樓時,被樓上喝酒的韓公子瞧見了。韓公子派家丁將蟲娘抓上豐樂樓,意圖報複,迫得蟲娘跳窗出逃。韓公子,我說的這些事,都是真的吧?”
韓?冷冷一哼,沒有應話。
“蟲娘跳窗出逃時,正好遇上了乘馬車經過的完顏副使。”趙之傑看向完顏良弼,“完顏副使,當晚你見到蟲娘時,蟲娘是何模樣?”
完顏良弼道:“當時蟲娘從樓上跳下來,摔傷了膝蓋,披頭散發,衣裙被撕破了,半隻袖子也沒了,看起來像是剛遭人欺辱過。她神色驚慌,說有人要害她,求我救她。”
“蟲娘被韓公子抓入豐樂樓後,有沒有遭受欺辱,我不敢妄下斷言。”趙之傑道,“但據我所知,蟲娘屍體陰門處有損傷,再加上她逃出豐樂樓時披頭散發,衣裙破裂,她在豐樂樓上的遭遇,可想而知。”
韓?聽趙之傑一上來便說道自己,一直強行忍著,聽到此處,實在忍不下去,道:“蟲娘之死與我毫不相幹,你這金國蠻子,少來……”
“住口。”長時間沉默無聲的韓侂胄,忽然吐出了這兩個字。
韓?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恨恨地瞪了趙之傑一眼。
“趙正使,犬子無知,多有冒犯。”韓侂胄聲音沉穩,“你接著說。”
趙之傑道:“韓太師客氣了。韓公子方才的話,倒也沒有說錯,蟲娘之死確與他無關。當時韓公子派家丁追趕蟲娘,完顏副使故意指錯了方向,讓那些家丁追去了湧金門,完顏副使則將蟲娘藏在馬車上,從南邊的清波門入城,由此讓蟲娘逃過了一劫。可是入清波門時,蟲娘卻突然要求馬車停下,接著便自行下車離開了。蟲娘下車時又是何模樣,完顏副使,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完顏良弼應道,“蟲娘一路上不斷掀起車簾向後張望,生怕有人追來,等馬車到清波門時,她突然要下車。她原本驚魂不定,很是擔驚受怕,下車之時,卻突然笑了,看起來倒很高興。”
“你是說,蟲娘下馬車時,臉上帶有喜色?”
“是啊,她麵帶喜色,弄得我好生費解,一直覺得奇怪。”
趙之傑卻微微搖頭:“不奇怪。”
“不奇怪?”完顏良弼不解。
“是啊,人在遭遇困境、身陷絕望之時,倘若突然看見一個深為信賴的人,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能從此人身上獲得救助,臉上流露出喜色,表現出高興,又有什麽可奇怪的呢?你說是吧,袁朗。”趙之傑說完這話,目光一轉,看向一直被完顏良弼押著的袁朗。
袁朗一直低著頭,什麽話也不說,哪怕被趙之傑叫到了名字,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趙之傑指著袁朗道:“這位袁朗,是熙春樓的廚役,熙春樓中有一角妓,喚作月娘,與他關係非同一般。蟲娘在熙春樓時,與月娘情同姐妹,因為袁朗與月娘的關係,蟲娘一直將袁朗視作值得信賴的人,兩人之間私交甚好。蟲娘準備與夏無羈私奔時,為了將自己留在熙春樓中的金銀首飾取出來,找到了這位袁朗相助。”他抬起雙手,在身前一環,“這麽一大包金銀首飾,都是經袁朗之手收拾好的,足見蟲娘對袁朗有多麽放心。蟲娘還曾對夏無羈說過,熙春樓中隻有袁朗肯真心實意地幫她,還會替她保守秘密,不對鴇母透露她私奔一事。蟲娘對袁朗如此信任,途經清波門時正是因為看見了袁朗,她才會突然麵露喜色,自行下車,去尋袁朗相助。”
“袁朗,初四那晚,你可是在清波門?”趙師睪聽到這裏,向袁朗問道。
袁朗仍是不應聲,便如沒聽見一般。
趙師睪“咦”了一聲,道:“問你話呢,你是啞巴嗎?趙正使,你說這袁朗當時在清波門,可有憑證?”
“梅氏榻房有一對桑姓父女,初四那晚在清波門外擺攤做買賣,在蟲娘下馬車之前,他們剛剛瞧見了袁朗經由清波門出城。”趙之傑說到這裏,看向宋慈,“昨晚我去梅氏榻房找桑姓父女查證時,宋提刑也在場。宋提刑,你覺得有沒有必要現在派人去梅氏榻房,將這對桑姓父女請來府衙當堂對質?”
梅氏榻房與臨安府衙一北一南,相隔甚遠,桑老丈臥病在床,桑榆要留下照看,將兩人請來府衙當堂對質,實在多有不便,又太過耽擱審案時間。宋慈知道趙之傑說這話,意在激他開口,於是道:“袁朗,初四那晚你帶著妹妹袁晴出城,是走的清波門吧?”
袁朗無論是麵對趙之傑,還是麵對趙師睪,始終一言不發,不作任何反應。此時宋慈一開口,他雖未出聲,卻點了點頭。
“看來還是宋提刑的話管用。”趙之傑微微一笑,隨即恢複了正色,“袁朗與妹妹失散多年,來臨安就是為了尋找妹妹,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於是辭了熙春樓的活計,打算帶妹妹回鄉,當晚推著一輛車,載著妹妹出城,沿西湖南岸而去。蟲娘看見袁朗後,下馬車去尋袁朗相助,自然也是去了西湖南岸的方向。當時已是深夜,天色又黑,西湖南岸已沒什麽行人。袁朗見到蟲娘後,非但沒有幫助蟲娘,反而將蟲娘殺害,綁上石頭,沉屍於西湖之中。”
趙師睪奇道:“你剛才不是說,袁朗與蟲娘私交很好嗎?現在卻又說袁朗殺害了蟲娘?”
“完顏副使救助蟲娘時,曾看見蟲娘戴著珍珠耳墜,後來我又查到,蟲娘生前隨身帶有一個荷包,那是她和夏無羈的定情之物,她常在荷包中放有珍珠。可是蟲娘的屍體被打撈起來時,珍珠耳墜不見了,荷包中空無一物,身上找不到半點錢財,由此可見,此案極可能是劫財殺人。”趙之傑看著袁朗,加重了語氣,“袁朗當天曾替蟲娘收拾過金銀首飾,那麽一大包金銀首飾,任誰見了都會眼紅。當時深夜無人,又是在城外,再加上蟲娘已與夏無羈分開,一個人孤獨無助,袁朗於是滋生惡意,起了歹心,要蟲娘交出那一大包金銀首飾。可那些金銀首飾都在夏無羈那裏,不在蟲娘身上,蟲娘如何交得出來?袁朗求財不成,恐事情敗露,於是一狠心,殺了蟲娘滅口,又將蟲娘身上僅有的財物洗劫一空,最後拋屍於西湖之中。他以為蟲娘的屍體綁上石頭,就會永沉湖底,不被人發現,卻不想隻過了一夜,蘇堤上就有漁翁釣起了蟲娘的荷包,認識蟲娘荷包的宋提刑又恰巧經過蘇堤,這才陰差陽錯地發現了蟲娘的屍體。發現屍體的消息很快傳開,袁朗知道後,心中害怕。他剛辭去熙春樓的活計,蟲娘緊跟著便死了,兩人還在同一時段經過了清波門,說不定官府會把蟲娘的死與他的離開聯係在一起,懷疑他與蟲娘的死有關。於是他不敢走了,假裝盤纏丟失,又返回熙春樓幹活,打算過上一段時間,等風聲過了,再離開臨安。”
講到這裏,趙之傑伸手入懷,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道:“昨晚我帶人去熙春樓,將袁朗帶到都亭驛,一番審問之下,他無從抵賴,已經認罪。這是經他親手畫押的供狀,趙知府請過目吧。”同時將供狀展開,伸在空中。
趙師睪朝韋應奎看了一眼,韋應奎立刻上前,接過供狀,呈了上去。供狀上詳細記錄著袁朗殺害蟲娘的經過,最末處有袁朗的畫押。趙師睪看過後,又讓韋應奎將供狀呈給韓侂胄過目。
韓侂胄粗略看了一遍供狀,朝袁朗斜了一眼。他沒看出袁朗身上有任何外傷,可見趙之傑審問時並未用刑逼供,袁朗又沒有喊冤叫屈,反而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一副早已認罪的樣子,由此可見,趙之傑所查隻怕都是事實,殺害蟲娘的凶手就是這個袁朗。韓侂胄原本想查實完顏良弼殺人之罪,到頭來完顏良弼不是凶手不說,反倒讓趙之傑破了此案,還是當著這麽多臨安百姓的麵,此事必然迅速傳遍全城,不消數日便將遍傳各州府,說不定還會傳到金、夏、大理等國。想到這裏,他臉色愈加難看。
趙師睪暗暗搖了搖頭,最初是他向韓侂胄保證此案真凶就是完顏良弼,韓侂胄這才會稟明聖上,想借著此案大做文章,可如今查出來完顏良弼不是凶手,破案的還是金國正使,韓侂胄事後必會追責,他如何交代?他不清楚韓侂胄有何打算,不敢擅作主張,等著韓侂胄示意。
卻聽韓侂胄道:“趙知府,還不快將凶手拿下。”
趙師睪這才道:“來人啊,將凶犯袁朗拿下,打入司理獄,聽候處置!”
韋應奎立刻帶領幾個差役,去到袁朗跟前。完顏良弼冷笑一聲,在袁朗後背上一推,任由府衙差役將袁朗押走了。
公堂外的圍觀人群得知西湖沉屍案的真相,免不了對袁朗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議論紛起。
當著這麽多宋人百姓的麵,趙之傑破了西湖沉屍案,將公堂上的趙師睪、韋應奎、宋慈等宋人官員全都比了下去。他麵帶微笑,道:“韓太師、趙知府,西湖沉屍案已經告破,本使也該啟程北歸了,告辭!”這一次他沒有再行禮,而是兩袖一揮,便要負手而去。
“趙正使請留步。”宋慈的聲音忽然在這時響起。
“宋提刑還有何事?”趙之傑回頭道。
“西湖沉屍一案,趙正使是於昨夜破案,我也正好於昨夜破案,”宋慈道,“隻是我所查到的真相,與趙正使略有不同。”
“哦?”趙之傑道,“有何不同?”
“袁朗雖是凶手,”宋慈搖頭道,“卻也不是凶手。”
此話一出,韓侂胄神色微動,趙師睪愣住了神,原本要將袁朗押往司理獄的韋應奎停了下來,公堂外議論紛紛的圍觀百姓則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趙之傑不隻是回頭,連身子也轉了回來,道:“宋提刑這話,本使聽不大明白。”
“此案要說明白,隻怕費時頗多,恐要耽誤趙正使啟程北歸了。”
趙之傑原定於巳午之交啟程,道:“時候尚早,本使願聞其詳。”
“既然趙正使這麽說了,”韓侂胄道,“宋慈,你查到了什麽真相,隻管當眾說來。”
宋慈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宋慈領命。”環看公堂內外眾人,徐徐說道:“西湖沉屍案牽連甚廣,關於此案的種種因由,還要從六年前說起。”
宋慈開頭的這句話,便讓趙之傑皺起了眉頭。
隻聽宋慈道:“六年前,池州禦前諸軍副都統製蟲達叛投金國,罪及全家,他有一對孿生女兒,姐姐名叫蟲惜,被罰為奴,妹妹名叫蟲憐,被罰為妓,也就是本案中被發現沉屍於西湖的蟲娘。此案死者雖是蟲娘,源頭卻在她的姐姐那裏。她姐姐蟲惜,原在禮部侍郎兼刑部侍郎史彌遠史大人家中為婢,後來韓太師廣納姬妾,史大人便在半年前將蟲惜送給了韓太師。”他看向韓侂胄,“蟲惜容貌可嘉,韓太師一開始對她很是寵愛,甚至有意納她為姬妾,卻因得知她是叛將蟲達之女,對她生厭,仍隻讓她做婢女。再後來,便是這位韓公子,見蟲惜貌美,偷偷與之私通,竟致珠胎暗結,又怕韓太師責怪,於是包下望湖客邸,將蟲惜藏匿在望湖客邸的聽水房,要蟲惜將腹中胎兒打掉。可蟲惜非但不肯,反而要韓公子給個名分。”
宋慈一上來的這番話,並未揭示蟲娘被殺之謎,而是把矛頭直指韓侂胄和韓?,尤其是廣納姬妾和珠胎暗結等語,就如一根根芒刺,刺得韓侂胄和韓?臉色驟變。宋慈卻絲毫不加掩飾,繼續往下道:“臘月十四日夜裏,韓公子約同史大人的公子史寬之,招攬了幾個角妓,一起在望湖客邸飲酒作樂。酒酣之後,韓公子去到聽水房,逼蟲惜喝藥打胎,蟲惜不肯喝,兩人之間發生了爭執。韓公子趁著酒勁,一怒之下,用房中花口瓶將蟲惜擊倒在地,又用花口瓶的碎片捅刺蟲惜腹部,致蟲惜喪命。這殺人的一幕,卻被當晚到望湖客邸作陪的角妓月娘看見了。月娘驚慌失措地逃跑,被韓公子派家丁追趕,最終在蘇堤被追上,推搡之中失足落水,溺死在西湖之中。一夜之間,兩條人命,皆是害於韓公子之手。”
韓?越聽越怒,道:“宋慈,你個驢球的,這些事早就證實是你栽贓誣陷,現下又拿出來說事。你難道忘了,昨天你是怎麽被打入府衙大牢的?別以為你有聖旨在,我就不敢……”
韓?出言不遜,話語中提及聖旨,等同於提到了皇帝,這是公然對皇帝不敬。韓侂胄一拍椅子扶手,韓?知道說錯了話,忙住了口。
宋慈卻是語氣淡然:“韓公子不必動怒,這些事是從夏無羈,還有你的家丁馬墨口中說出來的,是不是栽贓誣陷,眼下未可知之,但這番話確實有不少可疑之處。”他看了看公堂內外眾人,“試想蟲惜懷上了韓公子的孩子,不過想圖個名分而已,與韓公子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可據夏無羈所言,本月初四夜裏,韓公子將蟲娘抓上豐樂樓後,曾對蟲娘提及她的姐姐蟲惜,言語中帶有莫大恨意,原來他之所以處處與蟲娘為難,隻是因為他發現蟲娘與蟲惜長得太過相像,是一對姐妹,於是遷怒於蟲娘。韓公子為何對蟲惜懷有這麽深的恨意呢?難道僅僅是因為蟲惜想要一個名分嗎?”
“那是為何?”趙之傑出聲問道。
“那是因為,蟲惜的的確確想要一個名分,卻不是韓公子的名分,”宋慈目光一轉,落在韓侂胄身上,“而是韓太師的名分。”
此言一出,公堂上各人都是神色一驚。
“眾所周知,韓太師並無親生子嗣,韓公子雖是韓太師獨子,卻是早年收養的義子。世上之人,誰不看重香火之繼?尋常販夫走卒尚以無後為大,更別說身居高位的韓太師。這兩年韓太師多納姬妾,其意如何,不言自明。蟲惜進入韓府,一開始是深受韓太師寵愛的,倘若她肚中所懷,不是韓公子的孩子,而是韓太師的子嗣呢?韓太師若有親生子嗣,韓公子在韓家的地位,隻怕就要另當別論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韓?喝道。
韓侂胄卻是微微一怔,道:“說下去。”
宋慈繼續道:“蟲惜與妹妹蟲娘感情深厚,她為了早日替妹妹贖身,在韓府做婢女時偷偷行竊,盜了不少金銀首飾,托夏無羈帶去熙春樓交給蟲娘,這便是蟲娘那一大包金銀首飾的來曆。可是蟲惜行竊之時,卻不小心被韓公子發現,於是韓公子以此為由,將她逐出韓府,然後將她帶到望湖客邸的聽水房關禁起來,一來逼她打掉腹中胎兒,二來要她封口,絕不對外傳揚此事。蟲惜說什麽也不肯答應,一定要韓太師的名分,隻因得了這個名分,她才能消除奴籍,才能憑借韓家的權勢,更好地保護妹妹。然而韓公子為保自己在韓家的地位,絕不會讓蟲惜得到這個名分,不惜將蟲惜殺害,永絕後患,也正因如此,韓公子才會對蟲惜恨之入骨。”
韓侂胄越往後聽,神色越發複雜,從最初得知自己有親生子嗣的一絲驚喜,迅速轉變為驚詫,最後陰沉著臉,轉過頭去,無比失望地看著韓?。
韓?不敢與韓侂胄的目光對上,道:“爹,他……他這是在瞎說,你別……別聽他的……宋慈,你個驢球的,空口無憑,淨在這裏瞎說一氣!”
“誰說我空口無憑?”宋慈道,“你殺害蟲惜,逼死月娘,此事有兩位人證,可以當堂做證。”
韓侂胄沉聲道:“人證何在?”說這話時,目光依然盯在韓?身上。
宋慈轉身麵朝公堂之外,高聲道:“進來吧!”
隻見公堂外的圍觀人群被撥開,一人大步跨過門檻,走進了府衙公堂。來人身穿武學勁衣,卻是葉籟。
“這位是權工部侍郎葉適大人的公子葉籟。”宋慈道,“葉公子,臘月十四那晚,你人在何處?”
聽說是葉適的兒子,韓侂胄的目光終於從韓?身上移開,落在了葉籟身上。
隻聽葉籟應道:“那晚我在望湖客邸。”
“當晚你在客邸中看見了什麽?”宋慈問道。
葉籟正要回答,韓?忽然道:“放屁!臘月十四那晚,望湖客邸哪來的你?”
“那晚我就在望湖客邸,”葉籟道,“隻是韓公子不知道罷了。”
“當晚我在望湖客邸設宴,隻請了史兄一人,何時請過你這個姓葉的……”韓?忽然念頭一轉,想起了一事,“那晚客邸裏進了賊,偷了我一箱子金銀珠寶,還在牆上留了名字,叫什麽‘我來也’,莫非你……”
韋應奎聽到“我來也”三字,神色驟然一緊。
葉籟朗聲接口道:“不錯,我便是大盜‘我來也’!”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頓時嘩然。大盜“我來也”的事跡早已傳遍臨安,市井百姓交口談論,都在猜測“我來也”的身份,有說是行俠仗義的大俠客,有說是身手矯捷的女飛賊,還有說是鬼神下凡顯靈的,此時聽說葉籟便是“我來也”,驚訝萬分的同時,不由得議論紛起。
“我早就知道是你!”韋應奎指著葉籟道,“你之前被關押在司理獄中,張寺丞家卻被‘我來也’所盜,你定然還有同夥。說,你的同夥是誰?”
葉籟卻道:“隻我一人,別無同夥。”
韋應奎道:“沒有同夥,那張寺丞家何來第二個‘我來也’?”
葉籟嘿嘿冷笑一聲,道:“你隻當我被關押在司理獄中,卻不知你手下獄吏收受錢財,深夜私自放了我出去。張寺丞家被盜,是我本人所為,無非是想讓你們誤以為‘我來也’另有其人,好將我放了。”
韋應奎道:“胡說八道,我手下獄吏誰敢放你出去?”
“你若不信,把你那個看守司理獄的外甥叫來,一問便知。”
“你是說馮祿?”韋應奎一愣。
葉籟聽得四周議論紛然,環顧公堂內外眾人,道:“看來今日我若不把此事說個清楚明白,隻怕這個人證我是決計做不了了。”聲音陡然拔高,“本人葉籟,打小傾慕遊俠之道,隻想有朝一日鋤強扶弱,可以行俠仗義。然則如今世道不同,行俠仗義的大遊俠做不成,做個劫富濟貧的小遊俠,也算不枉。我通過武藝選拔考入武學,平日裏弓馬騎射,學武論兵,夜裏則勁衣蒙麵,化身大盜‘我來也’,專盜臨安城中的富家大戶,將所得財物散與窮苦百姓,旬月之間,連盜十餘家富戶,無一失手。
“然則本月初三深夜,我原打算去替張寺丞家散財,卻被巡行差役撞見,從我身上搜出石灰,將我抓入府衙司理獄審問。這位韋應奎韋大人,是府衙的司理參軍,整日對我嚴刑拷打,我雖不承認自己是‘我來也’,可這種活罪,我卻不願受。初四夜裏,待韋大人離開司理獄後,我叫來了獄吏馮祿,悄悄跟他說:‘我知道如今我沒法開脫罪名,但也希望在這獄中好過一些。我以前偷了不少金子,藏在保叔塔五層最裏側的燈龕裏,你可以去取來。’馮祿說保叔塔出入之人甚多,怎麽可能有人把金子藏在那上麵,說什麽也不信。我說:‘你負責看守我,我故意騙你,豈非自討苦吃?你不用懷疑,盡管去。保叔塔雖然白天人多,夜裏卻人少,你隻需入夜後裝作去點塔燈,在燈龕裏仔細一找,便能找到。’馮祿嘴上說著不信,其實早已動了心,當夜便按我說的去做,果然得了不少金子。他很是高興,第二天回到獄中,偷偷帶了酒肉給我。
“我見馮祿已經上鉤,於是趁沒人時又把他叫來,對他說:‘我還有一個壇子,裝著許多銀器寶物,藏在侍郎橋頭的水中,你可以再去取來。’他不再懷疑,問我道:‘侍郎橋那地方是鬧市,白天夜裏都是人,我怎麽取得了?’我問他家在何處,他說了住址,那地方離侍郎橋不遠。我問他家中有沒有妻子,他說有。我便說:‘換了是我,便叫妻子用籮筐裝著衣服,假裝到橋下浣洗,找到水中壇子後,悄悄放入籮筐,用衣服蓋住,便可以拿回家去。’馮祿按我說的去做,果然又得了一筆橫財,第二天又給我帶了酒肉,還悄悄跟我說,韋大人險些因為太學嶽祠的案子丟官,說我一天不認罪,韋大人便會折磨我一天,直到我屈打成招為止,勸我還是及早認罪,免受那皮肉之苦。我自有出獄妙計,隻是笑而不答。
“到了初六夜裏,三更天時,我又叫來馮祿,對他說:‘我想出去一趟,四更天回來,決不連累你。’他當然不肯答應,我便拿他收受賄賂之事威脅,道:‘倘若我食言,一去不回,你頂多因囚犯越獄落個失職之罪,但我給你的金子銀器,足夠你花銷一輩子了。倘若你不依我,我便告發你收受賄賂,到時可就不是失職那麽簡單了,恐怕還會充軍流放,得到的那些金子銀器也會被罰沒,隻怕到時候你更後悔。’馮祿怕了,猶豫再三,最終打開枷鎖,拿獄卒衣服給我換上,偷偷放了我出去,叮囑我一定要回來。
“馮祿雖不是什麽好人,但我答應別人的事,從未食言過。我把沒做完的事情做了,潛入張寺丞家,偷了一大包財物,用石灰在牆上留下‘我來也’三字,又把財物散給窮苦人家,趕在四更天前回了司理獄。張寺丞家被盜,自然會到府衙報案,大盜‘我來也’仍在外麵行竊,一直被關在獄中的我,自然就不是‘我來也’了。”
葉籟這番話細細道來,各種關節極為翔實,公堂內外眾人聽得,再無懷疑,知道他便是名噪全城的大盜“我來也”。
宋慈聽著葉籟的這番講述,腦中不由得浮現出昨晚發生的事。昨晚劉克莊趕到朱氏腳店,帶來了葉籟,說要見他。葉籟見到宋慈後,說自己改變了主意,願意當堂做證。劉克莊直到那時才知道葉籟便是大盜“我來也”,吃驚之餘,試圖阻攔葉籟這麽做。葉籟之前在司理獄中受了那麽多嚴刑拷打,始終不承認自己是大盜“我來也”,倘若當堂做證,等同於自認身份,他勢必被抓回司理獄中,各種酷刑折磨定然少不了,還會連累父親葉適聲譽受損。可他有感於宋慈在望湖客邸當眾攬下一切罪責的大義,不願再縮手縮腳地隱藏身份置身事外,說自己決心已定,讓劉克莊不用勸他。這才有了今日葉籟現身公堂、當眾做證一事。
韋應奎聽完葉籟所述,不由得想起葉籟在司理獄中時,曾說自己一二日內便能被釋放出獄,當時他還覺得奇怪,卻沒想到背後竟是這麽回事,心道:“好你個馮祿,吃裏爬外的東西,竟敢背著我收受犯人賄賂,私放犯人出獄,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
“啪”的一響,趙師睪猛地拍擊驚堂木,喝道:“來人啊,速將這盜賊拿下!”
葉籟敢承認自己是大盜“我來也”,便沒打算作抵抗,任由幾個差役將自己拿了。
等到葉籟被幾個差役拿下,反剪了雙手無法動彈時,趙師睪才道:“你就是一個盜賊,有何資格當堂做證?一個盜賊口中說出來的話,豈可用作證詞?”他不知道葉籟要如何做證,但心想葉籟臘月十四身在望湖客邸,隻怕是親眼見證了某些事,這些事一旦說出來,勢必對韓?極為不利。他肥厚的手掌一揮,道:“將此賊押入司理獄,聽候處置。”
幾個差役立刻要將葉籟押走,宋慈卻橫步一攔,道:“事關人命案子,趙大人這麽急著將葉公子抓走,不讓他做證,是打算公然庇護殺人凶手嗎?”
“宋提刑,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趙師睪道,“他是個盜賊,如何能做得人證?”
“葉公子雖行偷盜之舉,卻不為一己謀財,而是為了劫富濟貧,行心中道義,如此人物,憑什麽做不得人證?”宋慈指著公堂外水泄不通的圍觀人群道,“人命大如天,事關韓?殺人一案,你不讓葉公子做證,不聽一聽他當晚在望湖客邸見過什麽,就要將他投入牢獄,你問過在場眾人答應嗎?”
圍觀百姓大都將大盜“我來也”視為俠盜,平日裏談論起“我來也”,都是稱讚有加,見趙師睪要將葉籟抓起來投入牢獄,本就為之憤慨不平,又見趙師睪不肯讓葉籟做證,分明有意包庇韓?,都忍不住出聲叫嚷,一時間群情激憤,聲援葉籟之聲滔滔滾滾,響徹公堂。
趙師睪臉色發白,不知如何是好,轉頭看向韓侂胄。
韓侂胄眼見情勢如此,又見趙之傑和完顏良弼在場,尤其是完顏良弼,麵帶嘲弄之色,仿佛等著看笑話,於是輕咳兩聲,道:“待葉籟做完證,再押入牢獄處置。”
有了韓侂胄的命令,趙師睪隻好示意拿住葉籟的差役先行退下。圍觀百姓歡呼雀躍,過了好一陣,才逐漸安靜下來。
宋慈道:“葉公子,臘月十四那晚,你進入望湖客邸後,聽到了什麽,見到了什麽,還請如實說來。”
葉籟當即將他進入望湖客邸行竊,聽見女人驚叫,看見月娘從西湖邸那邊倉皇奔出,飛快地逃出望湖客邸,以及韓?滿身鮮血地從西湖邸那邊現身,吩咐馬墨等家丁追趕月娘的經過仔細講述了一遍。
宋慈看向韓?,道:“韓公子,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臘月十四那晚望湖客邸失竊,韓?被盜了一箱子金銀珠寶,換作平時,他早就報官追賊拿贓了,可當晚他在聽水房中殺害蟲惜,此事牽涉人命案子,他不敢對外聲張,沒有報官,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還吩咐家丁將牆上的“我來也”留字擦去了,卻不料今日葉籟突然自認大盜身份,出麵當堂做證。韓?原以為葉籟親眼看見了他殺害蟲惜的經過,心中惶惶不安,此時聽完葉籟的講述,才知道葉籟並沒有親眼看見這一幕,頓時恢複了底氣,道:“姓葉的又沒親眼瞧見我殺人,我雖派了家丁去追月娘,可我本人又沒去追,什麽蟲惜和月娘,她們就算死了,與我又有何幹?”
“那你倒是說說,你當晚為何滿身是血?月娘又為何深夜慌張逃走?”宋慈道。
“我……我那晚喝醉了,自己跌了一跤,流了鼻血,不行嗎?”韓?道,“月娘深夜逃走……那是因為我當是她偷了我一箱子金銀珠寶,要抓她問話,她當然要逃。”
“你還要強行狡辯?”
“一個人一張嘴,憑什麽姓葉的說的就是真的,我說的就是假的?”
“你說得對,一個人一張嘴,單憑葉公子一人做證,別說你韓公子不服,在場諸位當中,想必也會有人不服。”宋慈忽然話鋒一轉,“可我方才說了,我有兩位人證。除了葉公子,我還找到了一位人證,此人臘月十四那晚也在望湖客邸,不但看到了你滿身鮮血,還曾親眼看見你殺害蟲惜。隻要請出此人做證,再與葉公子的話相佐證,想必你便無從狡辯了。”
韓?聽宋慈這話說得胸有成竹,心中不禁又一次惶惶不安起來,心想莫非是馬墨?可馬墨對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又待馬墨不薄,實在想不出馬墨有什麽理由背叛自己。難道是當天身在望湖客邸的其他家丁?他看了看公堂外麵,沒有在圍觀人群裏看見馬墨和其他家丁。他道:“宋慈,你說……說的人證是誰?”
宋慈吐出了兩個字:“月娘。”
韓?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道:“你把一個盜賊充作人證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好意思把一個開不了口的死人推出來。宋慈,我看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吧!”
“倘若你口中的這個死人開得了口呢?”
韓?的笑容立時一僵。
“你親眼看見了韓?殺害蟲惜,難道就打算一直隱瞞下去,一輩子也不開口嗎?”宋慈一字字有如驚雷,目光投向公堂外,投向劉克莊的身邊,落在了一臉驚怕的袁晴身上。
眾人都隨宋慈轉頭,一道道目光向袁晴看去。袁晴嚇得縮起了身子,眼睛裏透著驚恐。
“宋慈,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韓?詫異道。
宋慈卻不應話,向劉克莊使了個眼色。劉克莊會意,當即拽著袁晴走進了公堂。宋慈圍著瑟瑟縮縮的袁晴走了一圈,道:“事到如今,這一出戲,你還打算繼續唱下去嗎?”
袁晴仍是一副驚怕模樣,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全然不懂宋慈在說什麽。長時間默然不語的袁朗,這時忽然開口了:“宋大人,袁晴是我妹妹,她沒有犯過事啊……”
“不錯,袁晴是你的妹妹,也的確沒有犯過事。可眼前這位,並非袁晴。”宋慈直視著袁晴,“我說得對吧,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