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謝元丞好似渾然不覺:“要不說夫人心軟呢, 為著個對你那般態度的奴才,給自己領個情敵回府同你爭夫君。”
葉從意剜他一眼將頭扭回去,目視前方:“你心跟旁人飛走, 我爭又何苦。”
青驄馬行駛方向由長街轉入山道, 馬蹄踏過雨後泥濘,濺起泥點打在山間開得正豔的野花上。
泥沙的重量把剛冒出頭的花骨朵壓得蔫頭耷腦,好不可憐。
謝元丞“啊”了一聲,落寞地說:“夫人當真無情。”
葉從意點著頭說:“我鐵石心腸。”
縱馬人刻意緊了韁繩, 青驄馬在山路間放慢速度。
謝元丞歎氣:“好沒天理。”
葉從意道:“什麽天理?”
謝元丞像是在控訴:“夫人對毫不相幹的人尚且能心軟。對我這個枕邊人卻如此狠心。”
葉從意側首, 語氣淡淡:“可你都要娶側妃了, 緣何怪我狠心?”
“那我可太冤枉了,聖旨可是夫人於心不忍發善心親手接的。”謝元丞說, “而今說來, 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沒那麽多慈悲心。”青驄馬完全停在山間,葉從意伸手順著馬鬃, “倒是你,才是真心善。”
謝元丞輕輕挑眉:“夫人看出來了?”
葉從意應著:“我與你成了兩次婚,還能瞧不出你所思所想?”
魯公公帶著小皇帝賜婚詔令來觸黴頭謝元丞固然生氣,但謝元丞十分了解謝修齊的尿性,畢竟上輩子他還幹過比這更奇葩無腦的操作,他不屑這事為難一個聽命行事的奴才。
教訓魯公公一是為給葉從意出氣, 其次便是讓魯公公回去好有個交代。
太後母子顯然在謝元丞周圍安插了眼線,雖探聽不到他們私下裏談論的內容,卻多少也能將日常窺探一二。
譬如二人“鬧和離”一事。
謝元丞對魯公公發了難,眼線傳回去的消息也隻會是輔城王以權勢壓人, 將魯公公摘的一幹二淨,就算差事沒辦好, 回皇城也不至於因此有性命之虞。
其實葉從意至今都想不明白謝元丞“凶狠殘暴”的惡名究竟是怎樣傳出來的。
他分明是個含仁懷義的性子,哪怕在朝堂上展現出來的雷霆手段,針對的都是一些奸佞之臣宵小之輩。
“那夫人既然知道我心裏想的什麽,又為何要收下著膈應人的賜婚詔書?”謝元丞又問,“總不能是為了讓魯一金回去交差吧?”
葉從意手上閑不住,給馬紮了個小辮兒。
聞言手上動作一頓,反問道:“你都說我菩薩心腸了,怎麽就不能是呢?”
謝元丞便笑:“可夫人從不做無用之功。”
小辮兒紮到尾,葉從意打了個結,直起身側過來看謝元丞:“你真看不出來?”
謝元丞說:“沒看出來。”
葉從意自然不信他鬼扯,抱胸繼續看他:“繼續裝。”
“……”謝元丞被看穿心思,“好吧,其實我猜到了,但還是想聽夫人親口說。”
葉從意這才作罷,想了一會兒道:“魯一金雖然隻是個宦官,但他頗得太後母子器重,否則薊州傳旨的這樁差事也輪不到他來做。”
謝元丞點頭:“在理。”
葉從意繼續說:“前世我們之所以淪落到那般結局,究其根本,就是你為替謝修齊鞏固江山當惡人,開罪了太多人。最終幾頭都沒討到好,那些大臣記恨你,巴不得將你從高位拽下。”
世人愛看位高權重者掉下神壇,落在泥濘之中,人人都恨不得去踩上一腳,讓其永不翻身。
“臣子們憎惡你,太後母子忌憚你,他們甚至不需要合謀,但凡你有任何一處過失,他們就會立刻對你口誅筆伐,群起而攻之。”
謝元丞毫不避諱:“是。”
午時剛過,烈日當頭實在晃眼。
葉從意抬手在額上擋了擋:“我隻要幫魯一金這回,無論最後有沒有起到一個實質性作用,但凡良心未泯,他心裏都會記得我這份恩情。”
記了恩,就會報。
葉從意圖的就是這個“報”。
當初護國將軍府茶會上發生的插曲,葉從意肯出麵提醒,同樣也是存了這般心思。
謝元丞自重生以來,便一直在為離開京都一事做打算。
葉從意也一直在準備。
萬一最後的計劃發生變故,二人沒走成,總不能坐以待斃。
謝元丞雙腿一夾馬腹,打馬轉了個方向。
高大的身軀擋住直射的陽光,將葉從意籠罩在他的身影中:“離京一事我已安排妥當,絕不會旁生枝節。”
他話說得篤定,卻不是在說葉從意計劃籌謀的都是一些無用功,而是在告訴她:不必擔驚受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聽到謝元丞說的,葉從意安心點頭:“我知道。”
正事一說完,謝元丞便又恢複了方才的說話腔調:“眼下還有一件更大的麻煩事。”
葉從意沒反應過來:“什麽?”
謝元丞指著卡在馬轡上的明黃錦布,說:“夫人替我接下的大麻煩。”
葉從意配合他,右手掩口作吃驚狀:“這可如何是好?”
“沒辦法了。”謝元丞沉重地說,“畢竟為夫此生有愛妻一人足矣,屆時便隻能做個違逆之臣,抗旨不接了。”
葉從意感動地看他:“夫君對我用情至深,為妻真是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謝元丞:“……”
那眼神太灼人了,謝元丞繳械投降。
謝元丞喉結滾動,忍了又忍。
葉從意眼中戲謔不止,還故意往上湊了湊,雙唇貼上謝元丞嘴角,輕輕一點又迅速離開。謝元丞攥著韁繩手上不自覺一緊,青驄馬受到牽引在原地轉了小半個圈。
身下坐騎稍一動作,上麵坐著的人身形就不穩。何況葉從意還側了大半個身子,跟著青驄馬一晃,整個人都以一種及其扭曲的姿勢摔在謝元丞胸膛。
謝元丞扶住她,再分心控著韁繩。
葉從意坐穩便要將身子轉回去。
可她剛撩撥了人,惹得謝元丞一身燥熱。
謝元丞哪裏會這麽輕易就放過她,右手直接鉗住她下巴,迫使她再次轉過來,低頭便吻了上去。
自從離了京都,兩人便從未像今日這樣挨在一起過。來薊州的路上,在馬車裏,葉從意身邊還總跟著個冬芷,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空間。葉從意還擔心影響不好,連親也不讓親。
謝元丞都要素死了。
現在嚐到葷腥,而且是獵物自己送上門來,明晃晃的勾引,他怎麽還肯罷休。
葉從意被吻得快要斷氣了,呼吸節奏亂成一團。她握拳抵在身軀之間,輕輕錘著謝元丞:“不……不行,太……別、別扭了。”
謝元丞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姿勢的弊端,終於停了下來。他喘息著直起身,雙手扶在葉從意腰間,驟然發力,直接在馬上將她舉起轉過身來跟他麵對著麵。
他臂力大得驚人,葉從意上輩子在獵場就領教過的。
熟悉的場景再次在腦海中浮現,葉從意倏的紅了臉,還沒沒來得及說話,再次被謝元丞摁頭,欺身壓在馬背上親了下去。
*
謝元丞食髓知味,嚐了個饜足。
一路走馬觀花,優哉遊哉回到紮營時已經臨近日落。
裴行等了謝元丞許久。
葉學海假死脫身以後,他原先的營帳就這麽空了出來,被謝元丞安排成專門處理薊州縣剩餘公務的地方。
裴行就在這裏候了小半日。
見到謝元丞回來,立馬迎上前去,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屬下失職,請王爺王妃責罰。”
葉從意跟謝元丞耳語幾句,扭頭便回了歇住的地方。
謝元丞淡淡掃他一眼,望營帳裏走:“進來。”
裴行站起來,忙不迭跟進去。
謝元丞剛坐下,裴行又跪了下去,將話重複一遍:“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
謝元丞在桌案上隨手拎了本卷宗翻著頁,眼神卻一直在裴行身上:“本王竟不知你何錯之有?別跪著了,起來吧。”
裴行低著頭,沒動。
“歸京這段時日,是屬下失職,沒安排下屬跟隨王爺,才導致王爺在縉州遇險。這是其一。”
謝元丞樂了:“你人都走了還要把鍋往自己身上攬?”
裴行沒應聲,自顧自說著:“聖上私下聖旨給王爺賜婚,屬下知曉卻沒來得及告知王爺。這是其二。”
謝元丞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其三呢?”
裴行哽了一下:“沒有其三。”
謝元丞把卷宗放回原處:“知道了,起來吧。”
裴行卻還跪著:“請王爺責罰。”
謝元丞撐著額:“你想本王怎麽罰你?”
“依軍法,失職者當處三十軍棍。屬下失職有二,翻倍,六十。”
謝元丞卻搖頭:“可王妃方才還讓本王好好犒賞你,而你又讓本王罰你六十軍棍,豈非是違背她的意願,這王妃知道了該怎想?”
裴行抬頭,眼神中滿是疑惑:“王妃為何要給屬下犒賞?”
謝元丞說:“王妃的原話是,你跟隨本王多年忠心耿耿,此番京都薊州兩地來回奔波勞碌實在辛苦,讓本王好好犒勞,莫要寒了底下弟兄們的心。”
裴行立馬道:“王妃言重了,替王爺辦事是我等身為下屬的份內之事。而屬下因疏忽大意失職倒是王爺王妃雙雙遇險,還累計葉侍郎性命實屬不改,理應當罰!六十軍棍,一棍不少!”
葉從意說的果真不錯,著裴行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知變通。
軸得要死。
謝元丞捏了捏眉心,說:“王妃發話讓本王犒勞你,就沒有任你討罰的道理。”
裴行:“可……”
謝元丞拂袖打斷道:“本王懼內向來不是什麽秘密,若讓王妃知道你受罰,本王該如何向王妃交代?這事兒沒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