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魯公公驚恐睜大雙眼:“!!!”
震驚之餘, 魯公公幾乎手腳並用爬了幾步到謝元丞腳邊撿起被謝元丞扔在地上的詔書。用袖作布,狼狽地將沾染詔書上的泥垢擦了又擦。
小皇帝派他過來,就是有眼線傳消息回皇城, 說輔城王與王妃因葉侍郎殉職一事生了嫌隙, 大庭廣眾窒之下爭得麵紅耳赤,甚至還說出兩人要和離的話來。
而小皇帝苦謝元丞不管朝政久矣,甫一聽見眼線說的這壓根不算情報的情報,就好似抓了根救命稻草, 背著太後忙不迭給謝元丞後宅送個側妃。
一來是想借此向謝元丞示好, 二來意欲往謝元丞枕邊安插線人。
可如今看來, 賜婚這一舉動分明就是馬屁沒拍成反而還觸了謝元丞逆鱗。
難怪朝中肱骨都說當今聖上十個肚子裏沒幾兩墨的草包。
魯公公戰戰兢兢擦拭著詔書,一個多餘動作也不敢做。
本以為是件美差, 還幻想著能借此根輔城王打好關係, 結果兩頭不討好。
他跟著裴行日夜兼程趕路,剛到此處, 屁股還沒坐熱就因差事惹了輔城王不快。
皇城的眼線必定就在某一暗處盯著他,準備隨時向小皇帝匯報薊州發生的事情。若到時候眼線飛鴿傳回的消息是輔城王拒不接旨,還做出把聖諭扔在地上的荒唐事來。
依如今朝中局勢來看,位高權重的輔城王當然不會有事,小皇帝和太後知道了說不定還會想著法兒地送幾道空白聖旨到輔城王的手上哄人家開心。
可他魯公公不一樣。
太監內侍,對外說的再怎麽好聽威風, 入了宮牆之中那就是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奴才。但凡哪天主子一個不高興,小命直接玩兒完。
思及此,魯公公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可他便不甘心自己一路遐想的加官晉爵就此破滅,想著怎麽著也得掙紮一番, 哄謝元丞將詔令接了。這樣一來,即便謝元丞心中再怎麽不舒坦, 但他至少也算完成了此番前往薊州縣的任務,回到皇城才不會被問罪。
“王爺可是對聖上旨意有何不滿?”好不容易才將詔書上的泥水擦幹,但上麵依舊留下斑駁痕跡。魯公公恭恭敬敬捧著那道聖旨站起身,壯著膽子直視謝元丞,“聖上畢竟年幼,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但哪怕聖上年少人性惹王爺不快,王爺也該多想想先皇臨終前囑托……”
謝元丞麵色愈發不虞。
也不知魯公公是真的絲毫未覺還是準備豁出去了,仍不知死活地說著:“王爺身為輔城王,就算是聖上嫡親皇叔但終歸也是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再怎麽說,王爺也不該拿聖諭出氣,這不是明晃晃地將皇家顏麵扔在地踩嘛。”
宮中老人都知道,謝元丞年幼時曾受過先帝不少照拂,最看重的就是那份血緣親情。
魯公公三兩句話把先帝搬出來,又多次提及皇帝年幼,試圖讓謝元丞回憶起先皇臨終托孤的場景,好讓謝元丞多少顧念一二。
可他小聰明沒使對地方。
謝元丞壓根不接話茬,隻冷冷地覷著麵前喋喋不休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謝元丞一字一頓,“本王問你,你與本王誰主誰臣?”
“啊?”魯公公懵了一瞬,又瞬時反應過來,唯唯諾諾道,“自然王爺是主,奴才是臣。”
謝元丞繼續問:“本王再問你,王妃與我是何等關係。”
魯公公摸不著頭腦,試探著說:“同心同體的恩愛夫妻?”
謝元丞不置可否:“既是夫妻,那王妃與你誰主誰臣?”
魯公公就是再遲鈍聽到這也改反應過來了,結結巴巴道:“王妃主,奴……奴才……奴才是臣。”
“既如此,”謝元丞直接發難,厲聲道,“方才見到王妃,你為何不行禮參拜?”
相比那道京都而來毫無厘頭的賜婚聖旨,謝元丞生氣的是魯公公對葉從意的態度。
他拎得十分清楚,賜婚是謝修齊想的,聖旨上玉璽印是謝修齊親自蓋上去的。這內侍的嘴臉再怎麽惹人生厭,到底也隻是個聽差辦事的,就算謝元丞對小皇帝再怎麽不滿意,他也不會刻意為難一個小小宦官。
可偏偏這宦官在葉從意麵前趾高氣揚的模樣全被牽馬回來的謝元丞納入眼底。
葉從意是他兩輩子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珍寶,容不得任何人輕賤。
魯公公心說大事不妙,眼線傳的虛假情報誤人!
謝元丞明顯的怒意好似泰山壓頂,魯公公被嚇得腿軟,直接滑跪在地。
“噌噌”兩下以膝挪步,移到葉從意麵前。
葉從意沒想到半刻鍾前還目中無人的白麵宦官此時此刻會突然來上這麽一出。
她往謝元丞身後退了兩步。
魯公公又“噌噌噌”跟上去,一遍移動還一遍裝模作樣地連扇自己巴掌:“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才目光短淺,有眼無珠開罪了王妃,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寬恕奴才吧!”
葉從意心裏自然清楚謝元丞就是很單純的為自己出氣,她正欲開口,就被謝元丞打斷。
“什麽叫讓王妃寬恕你?王妃麵慈心軟菩薩心腸,鮮少計較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謝元丞冷然道,“你記住了,今日是本王不高興要尋你麻煩,來日若讓本王聽見任何不利於王妃的風言風語,屆時不管是不是從你口中傳出,本王都會親自去拔了你的舌頭。”
魯公公大駭,抬手又給自己扇了好幾個耳光,聲音聽起來略比先前幾個清脆些:“奴才該死!奴才失言!奴才該打!王爺教訓得對!”
忽然,衙門外傳來一聲調侃。
“到底是該死還是該打也不說個清,是看我師娘容易心軟,所以才下手這麽輕?這力道能把蚊子打死嗎?”
“真是好沒誠意的認錯。”
葉從意:“……”
她甚至不用看,就能憑借這句“師娘”以及說話人欠欠的語氣斷定來人是九百金。
隻是他怎麽跟過來了?
葉從幾乎是下意識的掃了謝元丞一眼。
後者注意力放在魯公公身上,對於九百金突然到來並無太大反應。
魯公公自扇的動作一頓,右手停留在臉頰三寸處微微發抖。
見謝元丞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狠心一咬牙,手掌高高舉起,又狠狠落下。
右半邊臉霎時紅了一片。
“誒,繼續繼續!就是要這個力度才合適嘛。”九百金繼續煽風點火。
魯公公咬牙切齒地看他一眼。
九百金事不關己地轉頭望天。
魯公公深吸一口氣。
謝元丞沒發話,他自然不敢停下。
“啪啪啪——”
十幾聲接連響起,空****的縣衙內甚至出現了回音。
嘴角隱隱有絲絲血跡溢出,謝元丞才終於叫停:“行了。”
魯公公渾身發軟,癱坐在地。
心底頓時升起一股劫後餘生之感。
“公公自京都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實在辛苦。”謝元丞扭頭吩咐,“裴行,魯公公的住所就交給你安排了。”
裴行扶著腰間劍鞘,垂首應:“是。”
“哦對了。”謝元丞繼續說,“領個郎中替他號脈問診,該抓藥便抓藥,該紮針便紮針,瞧完了病就好吃好喝招待著,畢竟一路顛簸,再強健的身子骨也要脫層皮。”
九百金目瞪口呆。
這難道就是天家講究的恩威並施,打幾十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嗎?!
裴行再次應聲:“是。”
魯公公滿腹怨懟,卻隻能將牙打碎了往肚子裏咽:“謝王爺掛懷。”
謝元丞抬了抬下巴。
裴行彎腰將癱坐在地上的魯公公扶起帶離。
魯公公緊跟著裴行顫顫巍巍走了幾步,又突然止住步伐。他轉身回頭,欲言又止。
九百金叫謝元丞:“師父,他好像還有話要說。”
謝元丞淡淡看九百金一眼,旋即又看向停留在不遠處的魯公公。
他沒問話,眼神卻好似在說:“還有何事。”
魯公公攥了攥手中明黃詔書,終究沒敢再觸謝元丞的黴頭。輕搖了搖頭,接著低頭看著腳尖,老老實實跟著裴行走。
“魯公公。”葉從意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叫住他。
魯公公背影一僵,頓在原地。
葉從意走上前去,道:“聖諭不接你回去不好交代,給我吧。”
魯公公怔然。
回味過來時葉從意已經將詔書從他手中拿走。
魯公公感激涕零:“多謝……王妃。”
他這句謝是發自肺腑的,葉從意此舉相當於救他一命。
葉從意隻擺擺手,未語旁言。
魯公公微微欠身行禮,而後跟著裴行走了。
“就這麽讓他走了?”九百金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嘟嘟囔囔,“師娘,我師父說得真沒錯,您真的太心軟。”
葉從意對他做出的的評價視若無睹:“九百公子逢人便喊師娘的習慣不好,得改。”
謝元丞再次往九百金所在之處投去視線。
九百金瞧見謝元丞在看他,立馬欣喜喊道:“師父!”
謝元丞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謝某才疏學淺,九百公子這一聲‘師父’實在愧不敢當。”
九百金接話道:“哪裏哪裏,師父過於自謙了!方才那一出,我都能從師父一言一行中領悟到不少東西呢!”
葉從意:“?”
他領悟到了什麽東西?
“所以隻要師父能收我為徒,以我這麽高的悟性,遲早有一天能給師父師娘長臉的!”九百金拍著胸脯說。
謝元丞揉著太陽穴,直接無視他。
“夫人,我們也回去吧。”他對葉從意說。
葉從意點頭,跟著他離開。
九百金吃癟也絲毫不氣餒,反而在原地給自己打氣:“至少他沒拒絕第二次!烈女怕纏郎,隻要我堅持到底,終有一日可以成功拜師的!”
烈女怕纏郎這句話還是顏酉教給他的。
昨日葉從意找過他後,他差點就要放棄拜師的念頭了。後來又聽聞顏酉跟匡蘭月與葉從意交情匪淺,九百金計上心頭,此路不通便再尋別路。
他把主意打到了顏酉身上,夜裏摸著黑去拜訪,說明來龍去脈後,顏酉就給他出了這麽個餿主意。
他看著謝元丞打馬離去的背影,忽然大聲喊道:“師父師娘,我們回見!”
聲音順著風聲飄進葉從意耳中,她扯了扯嘴角,說:“還真是鍥而不舍。”
謝元丞駕著馬,下巴虛虛搭在她肩上,認同道:“確實。”
葉從意:“這粘人精怕是甩不掉咯。”
謝元丞卻道:“沒有吧,這不就被甩在身後了?”
葉從意笑起來。
馬在空曠的街道上奔騰一段。
謝元丞模仿葉從意語氣,冷不丁冒出一句:“倒是夫人接了那道聖旨,才是真的要甩不掉那個什麽異邦公主的情敵咯。”
葉從意:“?”
葉從意回首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