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期定在三月廿七。

謝元丞帶著隨從往葉府搬了五天五夜的聘禮。

但實際情況是謝元丞每日一早就讓人推著他往葉府跑,表麵上說著送聘禮,明眼人卻能看出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招搖了!”

晚宴過後,葉敏端著盤糕點往一口一個嘴裏塞,直到嘴裏都塞不下了才肯罷休。

葉從意將漱口茶吐出,問:“什麽招搖?”

葉敏將糕點囫圇咽下,吞得太急卡了喉。

葉從意忙給她倒了杯茶遞過去,葉敏就著她姊姊遞茶的動作“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才終於順過氣。

“謝謝姊姊。”她咧著嘴衝葉從意粲然一笑,然後才說,“我是說輔城王,他太招搖了!”

葉從意將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看著葉敏:“怎麽說?”

“這還沒成親呢就日日往府裏湊。”葉敏不滿地說,“姊姊你都不知道京都裏那些人是怎麽說你的。”

“怎麽說啊……”葉從意想了想,“無非就是說我這個從鄉野之地來的葉家女,怎麽配得上賢身貴體的輔城王。”

這事兒葉從意上輩子就經曆過一次,那些人怎麽看她,背地裏又怎麽說她,簡直不要太熟悉。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兩次與謝元丞成婚時的心境。

“哼,眼紅罷了。”葉敏輕嗤道。

葉從意沒應聲。

那些人還真不是眼紅,不過打心眼裏瞧不上她罷了。

先帝崩逝前將謝元丞封為輔城王,幼帝與江山全托付與他手。

國之要政匯於一城。

輔城,輔政也。

謝元丞年紀輕輕,未逾弱冠便擔此重任。身份地位豈是她一個才入京的侍郎之女可比擬的?

葉夫人打量著葉從意神色,見她遲遲沒出聲,便覺五味雜陳。她沒好氣地抓了塊栗子糕往葉敏嘴裏懟,輕斥道:“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非要惹你姊姊不痛快你才高興?”

“可我就是氣不過。”葉敏嘟嘟囔囔,“分明是那輔城王來逼婚,我姊姊又不樂意嫁給他。那些人憑什麽說我姊姊啊?”

葉從意:“……”

她能說她其實挺樂意的嘛?

“嘴上沒把關了?”葉夫人作勢要打葉敏。

葉敏自知說錯話,蔫蔫巴巴不敢回嘴。

葉從意被這對活寶母女逗的忍俊不禁,她攔下葉夫人動作:“母親寬心。我沒有不痛快,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流言如風,來得快去得更快,吹過一陣就不見蹤跡。葉從意還真不在意旁人怎麽議論自己,上輩子她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讓世人知道她就是謝元丞的最佳良配。

那麽這輩子也一樣。

葉夫人立馬問:“什麽事擾你心憂?”

葉從意確實心憂。

如葉敏所說,謝元丞自提親那日開始至今都過於招搖,這完全與他們遠離朝堂的這個決定相悖。葉從意就怕到時候無論找什麽理由都無法推脫,屆時再被卷進朝政之爭的漩渦中,誰也不敢保證她們會不會再次經曆上輩子的命運。

葉從意不怕死,可她不想謝元丞再走上老路,更不想為此連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她不敢賭。

可她如今沒有太多和謝元丞單獨相處的空間,也就無法問清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這娃娃,啷個又發起呆來咯?”葉夫人一著急,說出的話就不自覺變味,“你為撒子事操心嘛?”

“沒什麽。”葉從意思緒回籠。

她自然不能說出心中所想,於是道:“隻是在想,成婚我就不能日日侍奉父親母親了。為人子女,卻不能在堂前盡孝,難免遺憾。”

葉學海聽了半晌,這時才說話:“府中事務有豐宇協助你母親料理,侍奉一直也有下人。”

他斜眼看了葉敏一眼,繼續說:“再不濟還有你這個不成器的妹妹,你不必擔憂,安心出嫁便是。”

葉敏不樂意了:“呸!什麽叫再不濟啊?”

葉學海朝務繁冗沒時間管這個小女兒,葉敏從小被葉夫人放養式帶娃給養慣了,葉從意姊弟又不在府裏,家裏沒個拘束於是造就出這麽一個沒大沒小的混世魔王。

葉學海平日看著她就倍感頭疼。

“您女兒有這麽差麽?”葉敏繼續道,“再說了,未來姊夫分明說過不介意入贅一事,姊姊怎麽就非得離家了?”

葉學海皺眉:“荒唐!堂堂輔城王怎麽可能說出入贅這種話?”

葉敏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反駁道:“我騙您做什麽,反正他就是說了,那日好多人都聽見了!”

說罷扯著葉從意衣袖道:“姊姊你說是不是?”

葉學海看向葉從意求證。

“……確實說過。”葉從意點頭。

葉學海奇怪道:“怎麽這輔城王自墜馬受傷後就性情大變,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如今連皇家入贅這種話都能說出口。”

葉敏在一旁擺手:“他連瘸子都裝了,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嘖。”葉學海愁眉緊鎖。

謝元丞日日往葉府跑,在葉府也不避諱,連裝都懶得裝。一進府就將代步的輪椅扔在角落,手腳麻利得哪裏有半分腿上有疾的模樣。

葉府的人都看在眼裏,卻不敢多問。

經過這麽一說,葉夫人的奇心也上來了。

她問葉從意:“對啊意兒,王爺可曾跟你透露過他為何要這樣做啊?”

“……不知道啊,”葉從意默了默,“懶吧?”

葉學海:“誰懶?”

葉學海說:“誰躲懶輔城王都不可能躲懶!”

“父親。”葉從意突然叫他一聲。

“怎麽?”

葉從意看著他,真誠地問,“您這些日子一直忙活,不累嗎?”

葉學海沉默了。

累,日夜連軸是真他娘的累!

葉從意說:“謝元丞也會累。”

謝元丞自輔政以來就是出了名的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他勤勉了大半輩子,這一世想馳懈一點也無可厚非。

“是這麽個理。”葉夫人認同道,“你才幹了三個月就累成這樣,人家輔城王可是一做就是好幾年呢,那人成婚前想休息休息怎麽了?”

“說到成婚……姊姊成婚府裏必定事務繁忙,娘一個人肯定忙活不過來。”葉敏建議,“要不爹您也裝病告幾日假吧?”

葉夫人眼睛“噌”一下就亮了,目光灼灼地看著葉學海。

葉學海:“……”

那日葉敏提議讓葉學海稱病告假的的主意一出,就受到葉夫人無限認可。在二人強烈的攻勢下,葉學海終於答應,得了小半月的空閑。

葉從意和謝元丞婚期將至,為圖吉利,婚前新人不能見麵。葉學海本來就對謝元丞上門“逼婚”一事頗有微詞,可算在成親前有了理由能擺擺長輩架子好好處一番氣。

於是葉府開始戒嚴,日夜派人在府門前看守,不讓謝元丞靠近,就差在那裏立個上麵寫著“輔城王不得入內”的木牌。

謝元丞見不著葉從意,麵上風輕雲淡,眼底的懨懨神色卻壓不住。隻能各種想辦法托人給他和葉從意送書信。

今日收買葉敏,明日收買冬芷,後日又找上葉豐宇。到了最後幾日被葉學海發現,葉府上下都被勒令不許替謝元丞送東西。

謝元丞無奈,將主意打到了賀喜的賓客身上。

最後挑來選去,隻能下個霍哲比較靠譜。

霍哲看著謝元丞拎來的補品,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王爺這是何意?”

謝元丞正襟危坐:“本王與霍公子前些日子發生些齟齬,這幾日思來想去覺得不妥。又聽聞霍公子近日身子不大好,所以特地從宮中帶了些補品,算是賠禮。”

謝元丞說得一本正經,換成旁人還真以為他現下十分真誠。

可霍哲見識過他的手段,根本不吃這套:“王爺有事不妨直說。”

謝元丞絲毫不客氣:“是這樣的。”

霍哲臭著臉等他後話。

謝元丞說:“霍公子知道的,我與葉大姑娘婚期將至,為著大淵朝曆來的習俗,新人成婚前是不能見麵的。”

霍哲麵無表情:“然後呢?”

謝元丞:“聽說霍公子明日要跟隨令慈去葉府送賀禮,本王想請葉公子幫個忙。”

霍哲臉更臭了。

謝元丞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本王想請霍夫人替本王捎幾件物什給葉大姑娘。”

霍哲反嘴譏誚:“王爺手眼通天,怎麽不自己去送?”

“唉,”謝元丞歎了口氣,說,“像霍公子這樣沒成過親的人是不會懂的。”

霍哲:“……”

要臉嗎?

霍哲沒來得及拒絕,這事就被趕來的霍夫人一口應下。隻能不情不願看著自己娘屁顛屁顛地替謝元丞往葉府送東西。

好不容易熬到婚期,謝元丞說什麽也不肯從簡,大操大辦將京都權貴都請來為這對新人賀喜。

銅鑼奏吉,嗩呐吹喜。

葉府內院的紅綢鋪了滿地。

迎親的儀仗隊踩著爆竹聲漸近,謝元丞身著婚服打馬行在花轎前。他翻身下馬,腳步輕快,越過攔親的葉敏和葉豐宇,終於見到同樣穿著婚服的葉從意。

一如上輩子,謝元丞向披著紅蓋頭葉從意伸出手,葉從意也將手平平穩穩地放在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