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匡蘭月麵色一僵, 又很快換了個表情將臉上的一絲不自然掩蓋下去。
並不作答。
葉從意幾乎是瞬時就發現羅義初話裏有話,仔細地觀察著匡蘭月的狀態,問道:“匡姑娘, 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匡蘭月現下隻覺腹中一陣又一陣絞痛, 咬咬牙強打起精神,扯下嘴角,說:“瘋子說瘋話罷了。”
“不對,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顏酉狐疑地看她, 忽然緊張起來, “是不是這老畜生對你做什麽了?”
匡蘭月怔愣一瞬, 也不正麵回答,隻道:“他能對我做什麽?”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顏酉沒信她的話。
葉從意自然更加不信。
她們同時看向羅義初。
還沒開口逼問, 羅義初就已經迫不及待開口:“想知道?跪下求本官啊。”
顏酉被羅義初這一臉賤相激得不行, 憋一肚子火。四下張望想找個趁手的東西好好教訓他一頓。她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相中,忽然感覺手中沉甸甸的重量, 低頭一看才記起來她手上還拎著葉從意跑掉的鞋。
意外一出接著一出。
葉從意也完全記不起什麽失態不失態,穿著淨襪踩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顏酉把那隻鞋扔到葉從意腳邊:“穿上。”
彎腰順手撿了一把碎石,猛地轉身就往羅義初偏上砸,變臉速度堪比翻書:“我去你大爺的!”
雖然隻是鳥蛋大小的一把碎石,但顏酉用了猛勁兒,狠砸上去的威力也不小。
羅義初懵了片刻。
顏酉繼續罵:“你能不能搞清楚狀況, 你現在才是階下囚!擺出這副惡心人的嘴臉給誰看?”
顏酉越想越氣,又蹲下身抓了一把碎石往他身上砸。
羅義初偏頭躲了一下。
碎石和著泥渣,他手腳都被挾持著,沒能完全躲開, 一大半糊在口鼻間。
羅義初“呸”了幾下,吐出口中泥土, :“還有時間罵本官,倒不如趁著這點空閑多跟馮……哦,不對。”他止住,過了一會兒繼續笑著說,“是匡姑娘。倒不如趁著還有時間,多跟匡姑娘說會兒話,說不定她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需要你們幫忙呢。”
匡蘭月神色沒有太大的起伏:“我的心願就是要看你跟馮立果一起,在我阿爹陵墓前伏法。”
“哦。”羅義初像是在思考,“那匡姑娘八成看不到了,換個遺願吧。”
顏酉心下一顫,猛不丁轉頭:“這老畜生的話什麽意思?什麽叫遺願?”
“字麵意思啊。”羅義初賤嗖嗖地說,“本官確實活不了幾天了,但若要跟匡姑娘比命長,還是有信心能贏過她的。”
匡蘭月沒說話。
顏酉心一沉,瞬間明白過來。她閉了閉眼,再次質問,語氣卻出奇平靜:“你對她做了什麽。”
“毒。”羅義初說,“本官給她下了毒。”
顏酉攥緊拳頭:“什麽毒。”
“西域傳來的,沒有解藥。”羅義初低低笑了兩聲,“她啊,必死無疑。”
匡蘭月依舊沒太大表情波動。
顏酉不肯相信:“什麽時候的事?”
匡蘭月這才說:“很久之前。”
顏酉看她:“很久之前?”
“對。”匡蘭月說。
匡蘭月說得很認真,顏酉判斷不出真假。
她知道匡蘭月說的也許確實是真的,也可能是為了寬慰她因為匡蘭月是為著她深入狼穴,怕她為此自咎。
“從我阿爹死後,他跟馮立果就一直在給我下一種慢性毒藥。”匡蘭月繼續說,“他們算盤打得精。隻要我悄無聲息死了,馮立果就能名正言順繼承我阿爹留下的家產。”
“艸。”顏酉罵了一聲。
這回連葉從意都沒忍住:“羅義初,你們該死。”
也不知是羅義初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後索性放棄掙紮,還是真的瘋了,繼續不要命地煽風點火:“世人都說本官是該死,可本官卻還沒死……”
他說著便掙紮站起身,著想要脫離束縛。
謝元丞冷眼一斜,控製羅義初的人立馬讀懂他眼神含義。拔出腰間長刀一挑,斷他腳筋。
羅義初痛出一頭冷汗,卻還在說:“而像匡姑娘這樣不該死的,馬上就要死了。”
“我艸你爹!”顏酉衝過去狠命踹他。她這一腳正好踢在羅義初鼻頭上,威力並不比謝元丞方才的兩腳輕,羅義初當場鼻血橫流。
顏酉繼續罵:“我艸你爹!你這個黑心肝的老畜生!你才該死,你才該下地獄在閻羅殿滾油鍋,鬼差就該拔你舌剜你眼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墮畜牲道世世不輪回!”
顏酉罵人的話都是在攬芳閣跟別人學的,並且很反感旁人張嘴帶娘,於是她隻罵爹。但她學不精,罵來罵去就這麽幾句。
罵完眼睛就紅了,垂著頭抱膝蹲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憑什麽?”顏酉帶著濃厚的鼻音,一遍遍反問,“憑什麽?”
憑什麽像羅義初馮立果他們這樣的惡人可以逍遙法外自在這麽多年?憑什麽薊州的百姓要因為他們都貪念處於水深火熱?又憑什麽像匡蘭月這樣純良沒壞心眼的人得不到好報?
顏酉這個反應,匡蘭月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本孑然一身,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為父報仇成了她此生唯一的執念,如今大仇將報,她沒什麽好遺憾的。
她向顏酉伸了伸手,最後又縮回去什麽話都沒說。
葉從意這時出聲,打破沉重的氣氛:“既然是慢性毒,就說明離毒發還有些時日。匡姑娘之後有沒有尋郎中問過診?”
匡蘭月搖頭:“不曾。”
她先前一直被控製神誌,幾乎沒有自主能力。加上馮立果給她下藥時用量很輕,擔心藥劑一重過於蹊蹺。脫離控製清醒過來以後,也沒受到藥物帶來的影響。幾乎快要把這事拋諸腦後,哪裏還記得去尋醫問診。
也就是被羅義初抓走之後,時不時腹痛才讓她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
葉從意瞥了眼羅義初:“有無解藥都是他一人之言。”
顏酉驀地抬頭,眼臉上還掛著淚痕:“什麽意思?”
葉從意理智分析:“就算這毒這時沒有解藥,但既然是從西域傳來,那西域必然有製毒之法,若能找到配方,未必不能解毒。”
“對,對。”顏酉連忙點頭,“先去郎中看看,要看過之後才知道。”
她站起來去扶匡蘭月:“我們才先去找郎中。”
“我想先親眼看著他和馮立果伏誅。”匡蘭月卻搖搖頭,看著謝元丞和葉從意十分堅定地說:“謝大人謝夫人,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把執刑地點選在我爹的陵墓前?。”
兩人同時說:“好。”
“那速戰速決。”顏酉生怕耽誤匡蘭月的診治時間,扭頭對葉從意說,“你爹現下不就在匡蘭月她她爹的陵墓嗎?我們現在過去,再讓人把馮立果押過來……”
“等等!”匡蘭月抓住重點,“你說葉大人如今在哪兒?”
“你爹陵墓啊,江縣丞帶著他們去的。”顏酉說,“怎麽了?”
“去多久了?”
“從你被抓走那會開始。你不是話裏有話說要帶這老畜生去見你爹嗎,他們分了兩路,一隊人來追你,一隊去你爹那邊埋伏了。”
匡蘭月越聽眉頭越皺。
葉從意隱隱有些不安:“可是有什麽問題?”
不知是不是因為中毒的緣故,匡蘭月臉色越來越難看。
羅義初又突然笑起來,他笑到有些脫力,眼淚都出來了:“原來黃泉路這麽熱鬧啊。”
葉從意心下一緊。
*
她們帶著人馬連夜往陵墓方向趕。
匡蘭月知道馮立果他們在往她爹的陵墓裏運贓糧,悄身前往查探過,發現他們還為提防有人盯上這些東西,打著修繕陵墓由頭還在裏麵裝置了機關,甚至在棺槨中放了火藥。
後來好不容易尋了機會才將她爹的屍骨運出。
被擄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其實是她抱了必死心態準備將羅義初引起那裏跟他同歸於盡。
卻萬萬沒想到在葉學海這裏出了差錯!
葉從意心亂如麻,一路上都祈禱不要出事才好。
馬匹從夜半跑到天蒙亮,才終於快要趕到目的地。
萬幸,附近並無出現太大的動亂。
還來得及。
突然。
“轟隆——”一聲。
山路猛烈震動。
葉從意心跳停了一瞬。
緊趕慢趕,最後看到眼前一片廢墟。
那個一開始並沒有進陵墓的小官差,跪坐在廢墟之上,流淚埋頭刨著石塊,手指都滲出血印還不肯停下。
見到有人來,用衣袖將眼淚鼻涕一抹,抽噎著喊:“快來人幫忙啊,葉大人他們還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