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好凶。”葉從意在顛簸中評價。
謝元丞不置可否。
宮中長大的人怎麽可能是單純的良善之輩, 隻不過他凶狠的一麵從來都沒有對著葉從意。
顏酉從後麵騎著馬追上來:“我就愣了個神,你們就跑沒影了,倒是等等我呀。”
“籲——”謝元丞控韁停馬, 青驄馬前蹄抬至半空, 慣力的作用讓葉從意往謝元丞懷裏閃了一下。
“你確定他們是追著羅義初往這邊走的嗎?”謝元丞側頭問顏酉。
顏酉剛好趕上來,也放緩了速度,說:“沒錯,就是往這邊走的。我不知道匡蘭月爹的陵墓在什麽地方, 所以我們隻能先去找匡蘭月。你嶽父身邊的那個壯漢說, 他在給羅義初準備的馬車軲轆上做了手腳, 我們可以根據這個去追,應該很快就能追上的。”
“好。”謝元丞調轉馬頭。
顏酉跟上, 問:“你們誰帶了火折子?”
月色正濃, 三人兩馬馳騁在夜間山路。
葉從意在心裏梳理著白天發生的事,聽見顏酉的話抽空回了一句:“帶火折子幹嘛?”
顏酉似乎是有些吃驚:“大晚上的你說帶火折子幹嘛!沒個照明的東西到時候怎麽下馬辨別馬車車輪, 難不成摸黑啊。”
葉從意偏過頭去與她說,臉頰蹭在謝元丞胸膛處:“輪不到我們辨別。”
顏酉:“啊?”
葉從意解釋:“你既說我父親領派了幾隊人馬追著匡姑娘過去了,山間泥濘,路過的人馬一多,再多痕跡也被蓋過去了。”
“好像是這麽個理兒。”顏酉思索,“那我們就這麽盲無目的地在山中瞎跑嗎?”
葉從意說:“不啊, 看那條道過的人多就行了。”
各地來往的商隊鏢行大多都走山路,但縱使他們人再多,也絕不會出現幾十匹馬短時間內通過同一條山道的情況。
所以葉從意她們不用費心,隻需順著馬蹄印往前走, 就必然是葉學海派出去人馬追蹤的方向。
顏酉點著頭,聽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那也得下馬才能看清那條道上留下的馬蹄印更多吧?”
葉從意已經把頭側了回去, 她在呼嘯的風聲中回應:“不用。”
顏酉還是疑惑:“為……”
她話沒問出口,就見葉從意抬起右臂,伸出拇指反指著身後的謝元丞:“他眼睛好,借月色視物完全夠了。”
顏酉騰出一隻手,在嘴邊劃拉一下,不說話了。
按照葉從意的說法趕路,加上謝元丞在夜間仍然極佳的實力一路上確實順利很多。但大抵是因為她們實在耽擱太久才出門,光趕路都花了將近兩個時辰。
縱然有馬鞍在下麵墊著,顏酉依舊覺得屁股都被顛疼了,正要抱怨,就見謝元丞在前方不遠處停下來。
謝元丞跟葉從意低聲交流了幾句,但顏酉離得有些距離,沒聽到。
她想問,緊接著又看見謝元丞翻身下馬。
謝元丞沒扶葉從意。
顏酉見葉從意還在馬上坐著,沒有要下去的意思,便也懶得動,幹脆就策馬往葉從意的方向追了幾步與她並排著,問:“怎麽了?”
葉從意視線追隨著謝元丞的背影,說:“前麵不遠處有輛損毀的馬車,謝元丞去察看情況了。”
“馬車?”顏酉視線也追過去,隻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團散架的東西,“是匡蘭月她們嗎?”
“不清楚。”葉從意說,“這裏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
如果是派出去的人馬追上了羅義初 雙方發生打鬥才導致馬車原地散架,那麽這裏現在應該是一片狼藉,而不僅僅是現在這樣路上躺一輛稀爛的馬車。
看著不像,但葉從意無法確定。
葉從意看著謝元丞走近,又眼看著他似乎被腳下東西絆了個趔趄,忙問:“怎麽了?”
謝元丞蹲下身,用手指撚了一點泥土,在鼻尖停頓片刻,聞了聞。麵色有些沉重,語氣卻毫無波瀾的,沒什麽情緒起伏地回道:“無礙,被石頭絆了下腿。”
他說完起身拍了拍手,眼神打量著四周,最後才從已經爛的不成型的馬車處扯了塊遮光的帷簾,蓋住腳下一處凸起。
他轉身回去,牽著青驄馬換了個方向才上馬。
“是匡姑娘坐的馬車嗎?”
謝元丞抓著韁繩,說:“是。”
雖然已經爛成一堆木板,但謝元丞能從帷簾的布料看出那就是他們從京都帶來拉貨的馬車。
葉從意問:“那怎麽碎成這個樣子了?”
謝元丞說:“應該是羅義初他們發現馬車有問題,正好在山道上遇見另一倆馬車,就強行跟人換了。”
謝元丞之所以能這麽肯定,是因為他回去查看情況時,腳下絆到的是一具平民裝扮的男屍。
羅義初發現他們的馬車出了問題,便隨機攔了一個過路人要跟他置換,過路人不同意與他發生爭執,卻被一刀斃命拋屍在這裏。
不過謝元丞沒說出來,他怕嚇到葉從意,上馬之後便調轉方向繞開了那段路。
葉從意何等機警,聯係謝元丞剛剛在那邊的舉動,隻一瞬便覺察出不對勁來。
等謝元丞策馬騎出好遠,她才說:“明日讓人過來,將受害者好生安葬吧。”
謝元丞怔了一息,卻似乎不怎麽意外,輕聲道:“好。”
幾人又趕了小半個時辰的路,才終於在一處林子深處發現點苗頭。她們離得遠,隻能聽見樹林裏麵傳來的打鬥聲。
對視一眼後下馬,將馬匹拴在旁邊的樹幹上,三人貓著身悄聲接近。
果不其然就看見一群人在林子裏混戰。
羅義初不知跟什麽人接應上,兩方人一打起來,竟然讓他們那邊占了上風。
謝元丞記住上回教訓,此次出門特意帶了配劍,他低聲向葉從意交代一句“躲好”,便提劍加入了混戰。
羅義初身邊的黑衣人武功不俗,一人對倆綽綽有餘,跟他相對較量的兩個人不敵漸漸落了下風,謝元丞足下一點飛身上前,長劍出鞘替那人擋了背後直直砍過來的刀。
利刃相擊的破風聲引得那人側目,看見身後一臉冷冽替他擋下致命一擊的謝元丞,喃喃道:“王,王爺。”
“凝神!”謝元丞喝道,“放在戰場上這麽分心,你有幾個腦袋夠敵軍砍?”
謝元丞嘴上罵著,卻抽出空手一把抓住這人的胳膊把他往身後帶了帶,繼而一腳踹開了舉著長刀往他臉上劈的黑衣人。
兩撥人馬都沒預料到謝元丞的突然出現。
羅義初原本挾持這匡蘭月在幾人的圍護下泰然站著,見狀跟著緊張起來。
這群人在這裏不知道打了多久,死的人不多,卻都傷得慘重,就算是鐵打的人臉上也不禁露出疲色。
謝元丞這一來於他們這一方的人馬而言無疑是天神降臨,多了一個極大的助力,他們一卸麵上疲憊,打起十二分精神,竟隱隱開始壓製住羅義初的人馬。
“活捉。”謝元丞在刀劍中抽身吩咐。
“是!”身邊的人回應。
謝元丞轉身跟黑衣人對峙。
顏酉眼睛都看直了,張著嘴吧好半天都合不上,她扯了扯葉從意,感慨道:“你夫君這麽厲害呢。”
葉從意:“啊,我也是第一回 見這種場景。”
她說得絲毫不假。
她與謝元丞上輩子也在各種明刀暗箭中生存,但說到底隻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陰謀詭計。雖然謝元丞也曾經展示過功夫,從刺客手中好幾次救下過謝修齊,但那時的場麵,比不得此時此刻半分驚心動魄。
“我不明白。”顏酉滿臉都是疑惑,“那他為什麽當晚還會被羅義初抓住。”
葉從意說:“因為我在現場。”
“不想讓你看見血腥場麵?”
“怕我受傷。”
葉從意知道,她是謝元丞唯一的軟肋。
顏酉:“……”
她白眼一翻:“當我沒問。”
電光石火之間,謝元丞已經帶著人把羅義初的手下全部拿下,隻剩那個黑衣人還提著刀將羅義初護在身後不肯屈服。
羅義初沒帶利刃,用手掐著匡蘭月的脖子以示威脅。
眾人將他們三人包圍起來。
黑衣人難以一人之軀敵眾,扭頭對羅義初說:“大人,你先走。”
羅義初猶豫一瞬。
不是在擔心這個忠心耿耿拚死相護的手下,而是不甘心放走匡蘭月,眼睜睜看著即將到手的巨額財寶從掌中流失。
匡蘭月忙喊道:“謝大人,羅義初輕功很好,不能讓他……咳咳咳……”
羅義初手中用力,掐得匡蘭月喘不上氣。
他眼神像淬了毒,看著謝元丞:“你放了我,匡家的家產我分你一半。”
謝元丞不動聲色踩住腳下一柄長劍,說:“這並不足以打動我。”
交易無果,羅義初放棄協商,目光上下瞟動,在心裏規劃逃跑路線。
就在他準備使用輕功逃走的那一瞬間。
謝元丞右腳踏住劍柄將長劍振離地麵,緊接著又踢上一腳。長劍驟然飛起,割破擋在羅義初身前黑衣人衣袖,直襲羅義初腹中。
羅義初反應不及被長劍刺中,掐著匡蘭月的手一鬆,匡蘭月趁機脫離他的控製。
旁邊人見機而上,終於把羅義初擒住。
黑衣人還在掙紮。
招式間謝元丞餘光一瞥,看見黑衣人手臂上一抹嫣紅的胎記。
腦海中忽然閃過日前那位老婆婆的麵容。
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送謝元丞到門口,說:“老身那孫兒的事就拜托你了。”
謝元丞攙著老婆婆的手,悄無聲息地將銀錢袋塞進她的袖袋,說:“好。”
臨別之際,老婆婆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謝元丞:“這位公子,老身忘記跟你說了,老孫那孫兒的胳膊上啊”
“大約在這兒。”年歲太過久遠,有些記不清,於是比劃著大概位置,說,“有一個紅色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