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是不是有病?!”
葉從意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罵完了謝元丞後仍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謝元丞腦袋“嗡”的一下,空白了兩息。
他沒想到會把葉從意嚇成這樣,一時間心疼得不行,連忙走上前去把葉從意圈進懷裏,先是用手指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繼而又順拍著她的背,口中還念念有詞道:“沒事沒事,從意回來了,從意回來了。”
任他拍上好一會兒,葉從意悶著嗓子不高興地說:“大晚上的叫魂呢。”
謝元丞動作一頓,把葉從意抱得更緊了些,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默了默,才半哄半歉地說:“嗯,就是叫魂呢。”
這是民間流傳的一種叫魂的土方子,一般誰家小娃娃被什麽東西嚇著以後,家中長輩都會用這種法子給小孩兒叫魂。
謝元丞小時候被宮中其她妃嬪養的狗嚇過很多回,他母妃那時候就經常像現在他抱著葉從意一樣,一邊拊著他後背一邊輕輕喚著:“元丞回來了哦,回來了哦……”
謝元丞曾經不信鬼神之談,但自從連重生這麽玄之又玄的事情都讓他遇上以後,他再怎麽不信也在這輩子在葉府看到葉從意的那一刻後開始心懷敬畏。
畢竟人都能重生了,從小聽到大的離魂失魂也不是沒可能發生。
所以在他意識到自己嚇到葉從意的時候,下意識就這麽做了。
葉從意本來生著氣,現下卻有些哭笑不得。
謝元丞這是把她當小孩兒哄了?
葉從意稍稍用力把謝元丞推開一拳距離,瞋他一眼:“誰讓你好端端嚇唬人?”
謝元丞低頭認錯:“是我的問題,是我的錯,我不該嚇唬夫人。”
他語氣乖順得不行,任葉從意再怎麽窩火,那氣也這樣不自覺消了。
“你方才拿什麽抵我脖子?”葉從意想起那一陣冰涼的觸感。
謝元丞伸出手,撩起一截廣袖攤開掌心。
寒光再次從眼前閃過,葉從意凝目一瞧——是一支手打的銀簪。
做工比不得京都裏珍寶閣裏賣的那些高價之物,上麵的花紋看起來有些粗糙,卻很難不看出來做這支簪子人的用心程度。
謝元丞向來細心,嚇唬葉從意的時候把銀簪尖銳的一頭窩在掌中,唯恐一個不注意傷著她。
“本末倒置。”她說出來的話似有責問,語氣卻緩和不少,“叫你去辦事,你卻跑去打簪子。”
謝元丞看著葉從意發髻上的留白,把手中的簪子給她簪上,說:“你的原先帶著的發簪沾了血,不幹淨。”
葉從意這才想起來昨夜跟江戶海手底下的官差對峙時,她確實把發簪拿來當武器用了。
難怪今早謝元丞替她綰發時念叨說少點什麽。
“又不是非要簪花戴釵。”葉從意說。
“夫人讓我找的那個人家中現在就是靠打銀器這個手藝為生。”謝元丞解釋說,“夫人交代的事我都辦好了。”
葉從意一聽,趕緊把話題扯回歸正事上:“怎麽說?”
謝元丞說:“夫人猜得沒錯,羅義初和馮立果當年將匡府滅門一案找的背鍋替死鬼確實不是一般人。”
“羅義初跟馮立果是一丘之貉,甚至更甚。自他上任縣丞以後私增賦稅,民不聊生,不少以種田為營生的百姓承擔不起,被逼的落草為寇。”謝元丞語氣不自覺冷下來,“他們大多都是些青壯年,湊在一起在暗中做一些劫富濟貧的事,明裏暗裏救濟了不少貧苦人家。羅義初痛恨他們禍及自己利益,卻挑不出他們的錯處,沒有理由出兵剿匪。”
匡蘭月說出當年真相的時候,葉從意就覺得像羅義初這樣的利己主義不可能隻為了分得匡府一半家產而跟馮立果達成協議。
匡員外積累的私產確實能豐厚到讓羅義初眼紅,但畢竟馮立果這麽多年了也還沒將東西正真撈到手,看得見摸不著的交換條件,不足以作為兩人之間合作的籌碼。
所以一定還有其他有利於羅義初的事情,他才會答應跟馮立果合作。
葉從意當晚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思索,才終於從匡蘭月的話中抓著了一個重點。
羅義初斷案的時候說的是匡府遭賊。
可葉從意依稀在上輩子聽人提起過縉州縣丞上報匪患猖獗一事。
她捋到這裏的時候竟然還天真地以為這縉州的綠林山匪是一群為非作歹的惡徒,不曾想匪患之下還藏著這樣的隱情。
官逼民反,迫良為寇。
真是好一個羅義初,好一個縉州縣丞!
葉從意顫聲問:“羅義初以剿匪的名義,殺了多少人?”
謝元丞語氣沉重,眉頭擰了起來:“一百五十三,其中還有十幾個垂髫之年的孩童。”
他們都是被沉重的賦稅壓得踹不過氣的普通百姓,為了活命才占山為王,自己開墾山地播種糧食,劫富濟貧也從來都是劫惡富,不曾針對良善之輩,垂髫孩童更是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
斬草除根,羅義初把事情做得很絕。
謝元丞尋家問戶,從早晨跑到下午申時才終於窺得一點線索,剝繭抽絲找到當年被以“剿匪”為由,失去兒孫的一位老婆婆。
謝元丞尋到老婆婆問當年的一些細節時,還被老婆婆當做是羅義初派來繼續追責的人。
她當年能從剿殺中苟全性命,全靠她的兒子思維靈敏提早嗅到危險氣息。然後與老婆婆作了一場斷絕母子關係的大戲,羅義初最後敵不過輿論,看在老婆婆是一個又老又殘的婦人的份上,才不情不願地放了她一馬。
可臨了卻又以無父管教為由,從老婆婆懷中奪走了她唯一的孫兒,是死是活至今也沒有下落。
老婆婆心裏藏著恨,無處申冤。隻當謝元丞也是羅義初的走狗,狠命拿拐杖敲趕謝元丞。謝元丞這麽幹受了十幾拐,老婆婆才終於相信謝元丞是真心來幫她的。
就好像是心中的苦怨終於有了傾訴之地,老婆婆聲淚俱下,一說就說到天黑。
臨走的時候,謝元丞再三向老婆婆保證一定會還她們一個公道。無論是死是活,也一定會把她孫兒帶回來。
葉從意這才看到謝元丞臉上的被拐杖打出來的傷,可她怪不了那個老婆婆,隻能恨聲說:“羅義初和馮立果一樣,都該死。”
謝元丞說:“快了。”
惡人自有天收。
他們的死期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