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翌日黃昏。

顏酉一臉懵懂被推去臨縣最大的一家瓦肆,她木然地站在街角拐口,葉從意還在語重心長地對她交代要點。

“我打聽過了,這個縉州縣丞姓羅名義初。馮立果在官時就時常與他一起混跡在這種風月場所,江縣丞也說過他們幾個臨縣的縣丞隔三差五就在酒桌茶座上碰麵。”

葉從意將顏酉頭上的鬥笠扶正,說:“你曾跟在馮立果身邊很長一段時間,羅義初必然對你有印象。你待會兒要做的,就是在羅義初出現的時候,去他麵前晃悠兩圈,記住,不能太刻意地讓他認出你。然後帶著李捕快進瓦肆,找到裏麵的賭坊,壓上最大的籌碼。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羅義初起疑心。”

顏酉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六遍了!”

“還有就是,”葉從意仍不放心,“盡量不要讓羅義初跟李捕快近距離接觸。”

顏酉看了眼站在一側的李捕快,這是昨晚製定計劃以後江戶海特意從衙門挑選出來的。他的身形和馮立果有七八分相似,樣貌完全隱沒在鬥笠的黑色麵紗下,隻要不將麵紗掀開,打眼望去幾乎同馮立果一般無二。

戲要做足。

既然有了顏酉這個相好的,那麽“馮立果”出現在才會更加有可信度。

顏酉活了二十年,頭一回被這麽委以重任,她沉重地點頭:“我一定不負你們所托。”

戴在頭上的鬥笠太大,隨著顏酉點頭的動作“哐當”一下摔下來蓋住顏酉半張臉。

莫名有些滑稽。

葉從意嘴角噙著笑,繼續交代:“還有比任務更重要的一件事。”

顏酉剛把鬥笠帶好,麵紗遮住臉,她撩開麵紗看著葉從意,急道,“什麽重要的事現在才說?我到時候記不清辦砸了怎麽辦!”

興許是受到顏酉情緒的感染,葉從意此刻也收斂了笑意,神情帶了幾分肅然:“更重要的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顏酉一愣:“啊?”

像她這樣的人,從小到大都被旁人冠以草命低賤螻蟻不如的思想,時間長了連自己都覺得就是如此。可如今在葉從意這樣生在京都官宦人家的貴人眼中,她一介草民的性命竟也算重要嗎?

“顏姑娘你記住,”葉從意見她出神,再次強調,“任何事情都可以辦砸,唯獨我剛剛說的,你一定要保證做到,不許辦砸。”

隻要人還在,無論什麽事都有從頭來過的機會,人命若沒了,那就什麽都沒了。

顏酉眼眶微潤:“好,我一定做到。”

“羅義初好賭,來這裏隻是為了過手癮,不會帶太多侍從。正常情況下應當不會有太大的變動,我剛剛同你說的那些是叫你以防萬一。”葉從意伸手幫她整理麵紗,繼續交代,“李捕快是有幾分武藝在身的,瓦肆場的各個角落裏也有不少喬裝打扮的官差,若有萬一,他們會給你們打掩護。”

顏酉扶著鬥笠在麵紗點頭:“嗯,那我去了。”

“去吧。”葉從意說。

然後轉身看向李捕快微微欠身,道:“李捕快,那就煩請您多多照看顏姑娘了。”

李捕快豪爽地拍著胸脯:“保管全須全尾給您帶回來,您就放一百八十個心吧!”

顏酉也說:“放心。”

說完便十分自如地挽上李捕快的胳膊,一派親密無間的模樣,朝著目標人物走過去。

葉從意目送兩人離開。遠遠看著顏酉在羅義初麵前“不經意”地露了個麵後順利地進入瓦肆場,她才敢確定這裏的場麵可以放心地交給顏酉對付。

轉身隱入茫茫人群中。

葉從意走了好一陣,夜幕完全吞噬了整條街道。她們要查的事不能放在明麵上,白天太容易引人注目,一旦打草驚蛇最終隻會徒勞無功。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野貓在枝丫和牆簷上來回跳竄,給本就詭秘驚悚的的巷道增添了一絲可怖的氛圍。

葉從意從未單獨走過夜路,越走她就越後悔白天的時候說出讓謝元丞先單獨行動,自己最後再去找他的這個決定。

這是個什麽餿主意?

結果還沒後悔多久,就聽見自己身後一直有一個腳步聲。她走,腳步聲就跟著走,她停,腳步聲就跟著停,她一加速,腳步聲也跟著加速……十分有節奏,還一直保持距離,不近不遠地跟著她。

葉從意埋頭往前走,步伐邁得愈大,心也跳的愈快。她不敢回頭看,幹脆小跑了起來。

一直尾隨她的應該是個男子,葉從意小跑著的時候,那人也隻是將步子邁得更大了些,巷子裏並沒有出現第二個沉重的腳步落地聲。

不知道跑了有多遠,葉從意才終於感覺不到身後那條甩不開的尾巴。

她正要鬆一口氣,卻突然從牆簷上落下一個東西,被巷子裏的雜物擋住。

葉從意嗓子一緊,在心中默念了幾句金剛經。然後秉持著不管不顧就與她無關的原則,一眼都沒多看掉下來的是個什麽東西。

她繼續往前走。

不料。

那東西自己跳了出來,黑黢黢一團,正正橫在葉從意麵前。

嘶啞又難聽的一聲“喵嗚”從那東西的嗓子裏發出來。是一隻突然躥出來的黑貓,睜著綠瞳,散發出幽幽的光。

葉從意被嚇得不輕。

黑貓渾身貓毛豎立,弓著身子,尾巴也立起來,作勢要往葉從意的方向衝。

葉從意下意識轉身跑,驟然撞進一個高大結實的懷中。

是謝元丞?

那他什麽不說話?

葉從意屏住呼吸,正要抬頭看清麵前是何人,眼前卻忽然寒光一閃,一柄細長又冰涼的銀器橫貼在她的脖頸間。

“打劫。”那人壓著嗓子說。

葉從意舔著後槽牙深呼吸,用力地眨了下眼。然後猛地抬腿踢了劫匪一腿,又一腳跺在他的腳背上,繼而又使勁渾身力氣推他一把。

“嘶——”

那劫匪不防,被推了好幾個踉蹌,連連往後退上數米,才扶著牆根勉強站定。

這是個撒腿就跑的絕佳機會,葉從意卻沒跑。

她站在原地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謝、元、丞。”

她忍了又忍,頭一次爆粗口:“我打你大爺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