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唉,我是真不明白你一個好姑娘家為什麽非要糾纏有婦之夫。”

匡蘭月語氣有些許無奈,大概是教養的原因,哪怕來人在她潛意識裏是來搶她夫君的,她也並沒有將來人拒之門外。

但她一直垂著頭,葉從意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能從說話的語調和聲音感覺出,匡蘭月這個薊州縣的縣丞夫人年紀應該不大。

因為她的聲音很有葉從意上輩子及笄年歲時候那種未經世俗的朝氣與天真。

“你就打算一直讓我們幹站在門外麽?”顏酉問。

匡蘭月倏地抬頭:“你們?”

她這才看見了顏酉身後的葉從意和謝元丞:“二位瞧著眼生呢。”

葉從意這下可以肯定,匡蘭月是真的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模樣,雖然跟葉從意現在的年齡也算相仿,但葉從意好歹也是活過兩輩子的人,見識和閱曆都不知道要比現在的匡蘭月高出多少。

她向匡蘭月拘禮,笑得一臉和善:“我們才從京都來這兒,縣丞夫人自然瞧著眼生。”

匡蘭月一聽“京都”就一臉警覺。她“啪”的一下把門關上,給顏酉喂了個閉門羹。

顏酉:“……你好端端的又發什麽癲?”

匡蘭月隔著門板喊:“立果說京都來的人都是要摘我和他的腦袋的。”

葉從意和謝元丞對視一眼。

大淵可不搞連坐這一套。

馮立果擺明了就是自己怕死,才連哄帶騙地央匡蘭月收留自己。

畢竟他馮立果風流的名聲在外,匡蘭月在薊州縣百姓的眼中還是個被丈夫拋棄的可憐蟲,除了相熟的人,旁人怎麽也不會想到最後是匡蘭月將馮立果私藏了起來。

“誰要摘你腦袋了?”顏酉踢了一腳門,“這兩位京都來的貴人是來幫你的。”

她說完還怕匡蘭月不信,又說:“你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屋門“吱呀”一聲開出一道縫,匡蘭月的頭又探出來,她反駁道:“不會害我,你還搶我夫君?”

她說完沒再看顏酉,反而開始仔細打量起葉從意來,卻從頭到尾一個眼神都沒給旁邊的謝元丞。

“你長得這麽好看,不會也要來跟我搶夫君吧?”匡蘭月縮著頭試探性地問。

葉從意:“?”

她說什麽?搶誰?

顏酉悄沒聲兒地翻了個白眼:“人家有夫君,不知道比你的夫君長得好上多少倍,也就你這種有眼疾的人才會看上馮立果。”

“我不信。”匡蘭月說。

顏酉腳下一挪,順帶把葉從意也拉開幾步,露出在後麵未發一言的謝元丞:“你自己看。”

匡蘭月身子往外探了些,手卻還留在身後扒著門,生怕一個沒留神顏酉就會溜進去一般。

她目光定在謝元丞身上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竟然把攔門一事拋在腦後,直接出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幾下謝元丞的臉。

見人用這樣動手動腳地對謝元丞上下其手,葉從意多少感覺有些不自在,一看謝元丞已經開始麵露不虞,隱隱要發火的模樣。

她腳步一錯,不著痕跡地拂開了匡蘭月的手擋在謝元丞麵前,剛要說話,就聽見匡蘭月發自肺腑的評價。

“差遠了。”匡蘭月說,“這位姐姐的眼神不怎麽樣,選的夫君比我的差遠了。”

三人又:“……”

謝元丞其人,不說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怎麽也稱得上一句豐神飄灑,器宇軒昂。至少葉從意兩輩子都沒見過有人相貌能出其右。她這才不得不相信顏酉的話,懷疑起匡蘭月的審美來。

葉從意表情堪稱裂開,顏酉見狀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對葉從意說:“她就這樣,你別搭理她。”

氣氛稍微有些許尷尬。

謝元丞似乎是不想再繼續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開口道:“馮夫人,我夫妻二人確實尋馮縣丞有要事,還望你行個方便。”

匡蘭月道:“你們真的不是來砍我們的頭的嗎?”

謝元丞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地說:“不是。”

畢竟他要摘的隻是馮立果的項上頭顱,跟她匡蘭月說的“們”可沒關係。

匡蘭月依舊持懷疑態度:“那你們找他有什麽事?”

顏酉插嘴道:“你方才不是還說他不在你這嗎?”

匡蘭月:“你別說話!”

說完又兩步跑進屋門當起門神,隻留了個頭在外麵與幾人交談。

油鹽不進。

顏酉白她一眼。

葉從意反應迅速,撤了個借口:“為朝廷派發的賑災糧而來,這事想必馮夫人也知道。”

“知道。”匡蘭月實話實說,“這事確實是立果做錯了,害那麽多百姓受災,他應該受到懲罰。”

日頭已經完全升起,這所庫房坐北朝南門開於東,日光直射進門,晃得匡蘭月睜不開眼。葉從意個子比匡蘭月高出大半個頭,後者又因為攔門一直保持著半弓著腰的姿勢,看起來顯得更加嬌小。

葉從意背著光走了幾步,有意無意替匡蘭月擋了刺眼的陽光,將籠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謝謝。”匡蘭月這才將眼睛勉強睜開,繼續說,“立果私吞賑災糧一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道的。兩位京都來的貴人,我發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攔著他,絕對不讓他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的。你們信我啊。”

葉從意“嗯”了一聲,說:“我們都信你。”

葉從意自然相信匡蘭月的話。

從匡蘭月遠離掏空自己的私產來救濟災民,就可以看出這位馮夫人明顯跟馮立果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匡蘭月咬著下唇,說:“如果我帶你們進去見立果,貴人能答應我饒我們一命嗎?”

沒救了,這人徹底沒救了。

顏酉在一旁聽得沒忍住,又翻了個白眼。

這回是光明正大地翻。

葉從意沒說話。

馮立果私吞賑災糧,害死了不知多少百姓,別說隻是普通問斬,哪怕將他千刀萬剮處以極刑都無法彌補薊州縣民受到的傷害。

馮立果該殺,這是毫無異議的一件事。

而謝元丞與豐王做了交易,所以馮立果一事他們決計不會涉及過深,到時候豐王那邊派人過來,也一定會殺了馮立果以威懾安國公一脈。

退一萬步說,就算馮立果有法子將功折罪讓豐王這邊的人看到他的利用價值饒他一命,安國公也決計不會放過他。

馮立果必死。

這一點毋庸置疑。

葉從意從來不是什麽濫好心的性格,她不會為著旁人的三言兩語就心軟饒恕一個該死的人。

她此番前來的目的也是為了讓馮立果吐出那些被他私吞的糧食,也能算他死前贖罪。

馮立果命如草芥,可匡蘭月確實算是冤枉。

所嫁非人,為了替丈夫贖罪幾乎散盡家財。

她不會讓一個心存善念的無辜人受難。

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隻能先逼騙一番匡蘭月。

葉從意看了眼謝元丞一眼,謝元丞立馬會意,問道:“馮夫人知道馮縣丞將私吞的那些糧食藏在哪兒了嗎?”

匡蘭月搖頭:“我用盡了手段,問不出來。”

謝元丞道:“若我們能想辦法從馮縣丞口中套出賑災糧的下落,或許能將功補過,保你們其中一人性命。”

匡蘭月皺眉:“隻能保一人麽?”

謝元丞鐵麵無私:“嗯。”

葉從意適時開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能保下馮夫人你一人。馮縣丞做的錯事太多,連累上千名薊州縣百姓,朝廷律法不會饒恕他。你與他雖是夫妻,卻並算不得同氣連枝,保你一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葉從意唬起人來還挺像那麽回事。

謝元丞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嘴角。

匡蘭月在做思想鬥爭。

顏酉在一旁看得上火,她生怕以匡蘭月的腦子會說出什麽放棄自己保全馮立果的屁話。

她正欲開罵,想罵醒匡蘭月這個死腦筋的,就聽見匡蘭月開口。

她糾結了沒多久:“那說好了,摘他腦袋的話就不能摘我的了哦。”

三人再一次:“……”

“那我帶你們進去見他。”得知自己小命保住了以後,匡蘭月語氣都輕鬆了起來。

葉從意跟顏酉眼瞪著眼。

葉從意:你確定她是你說的那個匡蘭月?

顏酉:不知道你別問我。

幾人跟著匡蘭月進了庫房。

庫房堆積了很多東西,裏麵空間很大,存放著糧食米麵,甚至還有幾垛幹枯的稻草。雖然顯得雜亂,卻能夠一眼就望到頭。

葉從意並沒有在這個空間內看到除他們之外的第五個人。她還在思考著莫不是有什麽密道一類的隱蔽之所,就見匡蘭月三步並做兩步走到一垛稻草前,“唰”的一下掀開,露出草下藏著的真容。

葉從意定睛看清,這畫麵不可謂不驚悚。

——一個四肢被縛得死死的男人,鼻青臉腫毫無意識地趴在一塊一人寬的木板上,木板旁邊還放著一雙鞋墊,還有一副碗筷。本就油脂肥實的男人青腫著臉,趴在木板的這個場景,活像過年時待宰的肉豬。

匡蘭月卻咧著嘴像葉從意一笑:“你看,我就說立果的樣貌比你夫君好看吧?”

顏酉朝葉從意遞了個眼神。

你看我沒騙你,我就說她一葉障目,眼盲心瞎吧。

葉從意:“……”

看出來了,確實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