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謝元丞絞了一縷葉從意肩上散落的發絲在手上把玩,聞言輕輕抬眸:“為什麽猜他?”

葉從意不答,反問道:“沒猜對嗎?”

“倒是沒錯。”謝元丞說,“隻是我想聽聽夫人的見解。”

葉從意把他的頭從肩上推開,挑眉微笑道:“巧了,我也想聽聽夫君你的想法。”

這還是葉從意重生來第一回 喚謝元丞作夫君。

二人對臉相看一陣,誰也沒有率先說話。不知怎的,兩個人都好似被戳中笑穴,憋了又憋,最終還是謝元丞先破功笑出聲。

葉從意也跟著笑。

過了一會兒,葉從意望著馬車頂端,說:“豐王有反心。”

謝元丞隨著她的視線抬頭看,也望著馬車頂端,說:“他曆來不甘平庸,存此心思已久。”

葉從意說:“除你以外,他是最適合坐那個位置的人。如若不是當初先帝遺願,你扶他上位將會是朝臣心之所向。”

謝元丞不知道在想什麽,他默了一瞬,說:“大淵傳承,嫡庶有別,先立嫡再立長。”

葉從意輕嗤一聲:“民生麵前,都是屁話。”

謝元丞笑應著:“是啊,都是屁話。”

謝修齊從小嬌慣,踐祚後於社稷無功。謝元丞原以為,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憑一己之力將這根長歪了的苗子掰正,可事實告訴他,已經被蟊蟲腐蝕根部的秧苗,無論他費多大的心思去扶正都是徒勞。

他上輩子鄙薄覬覦帝位的豐王,覺得這個長侄心術不正,就算有再大的能力坐上這個位子也不是正統。

可如今卻改變了當初的看法。

隻要於民生有益,明殿高堂何人來坐,都沒有任何分別。

“謝修賢身為皇長子,野心很大。”謝元丞說。

葉從意點著頭:“可他的能力能匹配得上野心。”

謝元丞攬著葉從意在馬車裏鋪的氍毹上躺下,說,“所以我願意賣他個人情。”

葉從意掙脫謝元丞的懷抱,側躺著撐頭看他:“馮立果?”

“夫人不妨再猜上一猜,這馮立果背後能牽扯出誰?”

葉從意猜道:“太後黨羽?”

謝元丞:“是也不是。”

葉從意又猜:“安國公?”

謝元丞點頭:“雖不是嫡係,但他們之間的利益卻休戚相關。”

“你從何得知?”

“出發薊州縣前幾日,我暗中著人調查過。”

“我父親知道嗎?”

“未曾告知。”

馬車內的空間實在狹小,這麽撐著頭有些累人,葉從意幹脆躺下來,說:“不告訴他也好,這事兒明麵上咱們都不參與,免得被拿住話柄日後不好脫身。”

氍毹和褥子都是臨時鋪的,馬車實在算不得安枕之處,葉從意不斷調整睡覺姿勢,想找個更舒服的睡姿。

她從小有個毛病,離了枕頭便不得安歇,於是無論怎麽翻來覆去都不覺得舒服。

謝元丞見狀,把手臂伸過去墊在葉從意頭下。葉從意才終於舒服了,心安理得的將謝元丞的手當人體軟枕。

“脫身離京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謝元丞等葉從意躺舒服了,接著續上剛才的話題,“薊州縣的事宜處理完以後,我就先安排嶽父嶽母去貢城封地。京都的事我們不參與,誰要要爭權誰要奪位以後都與我們無關了。”

葉從意卻還有疑慮:“當真能順利離開嗎?”

謝元丞反問:“為何會這麽想?”

葉從意道:“我隻怕到時候未必能如你我所願。”

謝元丞輕笑:“馮立果這個人情,我可不是白送給謝修賢的。”

葉從意立馬反應過來:“你與他做了交易?”

謝元丞另一隻手替葉從意掖了下被角,說:“離京之前,我給他修了一封書信。”

葉從意怔愣一瞬。

她沒想到謝元丞居然已經在暗地裏謀劃了這麽多事。

“他若想奪位,最需要的無外乎兩種東西。”謝元丞解釋說。

葉從意心有溝壑,一點就通:“權勢和民心?”

謝元丞彎著嘴角點頭。

“你將二者都打包送到他門前。”葉從意了然地笑了笑,說,“這麽大一份禮,我想沒人會不願意收。”

正如謝元丞所說,馮立果與安國公休戚相關,若順利將他治罪,安國公一脈必受重創。而安國公隸屬太後一黨。一旦被重創,必定得花費不少時日才能得以喘息,而豐王便能趁此機會建立起自己在朝中的關係網。

再者,謝元丞此行並沒有暴露身份,他以豐王的名意憫恤薊州縣災民,暴虐無道的君主和下恤百姓的藩王一經對比,民心自然會有所偏頗。

權勢和民意,二者都被謝元丞作順水人情送了出去,豐王沒道理不收。

謝元丞最愛跟葉從意說話,因為葉從意最懂他的心思。他思考了一瞬,實在找不出什麽字詞來表達心中所想,最後文縐縐來了一句:“汝乃吾腹中蛟鮪也。”

葉從意愣了一瞬,才消化他話裏的意思。抬手一拳掄在他肋下,笑罵道:“好端端罵什麽人,你才是蛔蟲。”

謝元丞吃痛,胳膊一彎,順勢把葉從意圈進懷中,相擁而眠。

次日清晨。

葉從意被馬車外“篤篤篤”的聲音吵醒。

謝元丞睡得正香,她掛心謝元丞昨日幫忙搭營帳累得不輕,有心讓他多睡會。於是輕手輕腳地起身,套了件外衫就下馬車就查探情況。

誰料下馬車後根本沒看見任何事發生,她不掉以輕心,在馬車附近繞了一圈,然後看見顏酉拿了根小木棍,探頭探腦地在其它馬車壁沿上敲。

“篤篤篤……”

顏酉敲得十分專心,絲毫沒察覺葉從意靠近。

“顏姑娘,你在做什麽?”

顏酉被突然冒出來的詢問聲嚇了一跳,連連退上好幾步才勉強站定。

她驚魂未定地拍著心口,說:“你怎麽走路沒聲兒,跟做賊似的,嚇死我了。”

葉從意好笑道:“顏姑娘你這一大早的來敲馬車的行為,應該比我更像賊吧。”

顏酉長吐一口氣,總算緩過來:“還不是為了找你,我大清早特意拉了個鄉親起來問她你夜裏歇在哪兒,她說貴人們歇在馬車裏。可這裏這麽多馬車我哪兒知道你在哪架上,隻能一個一個敲咯。”

葉從意看了眼一路並排的馬車:“……你一路敲過來的?”

“嗯啊。”

“沒吵醒別人?”

“吵醒了吧……”

葉從意依稀記得葉夫人有挺重的起床氣:“沒挨罵?”

顏酉頹然點頭:“挨罵了,聽著像是你娘的聲音。”

葉從意:“……”果然。

她問:“你這個時辰來找我做什麽?”

顏酉想起正事來:“你昨日不是說要去見匡蘭月嘛。”

葉從意看了看天,蒙蒙亮,太陽剛從山頭露出一線:“現在去嗎?”

顏酉點頭:“對,我昨晚臨睡的時候才想起來今日是四月二十三,是匡蘭月爹的忌日,她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縉州縣上香祭祀,住上個把月才會回來。我怕她會趁此機會把馮立果悄悄帶走。”

葉從意道:“那走吧。”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把謝元丞叫起來,畢竟昨日答應讓他同去,擔心自己隻身前往謝元丞會擔心,又想著時辰還早想讓謝元丞多歇會。

遲疑間就看見謝元丞已經穿戴整齊牽著兩匹馬慢悠悠踱過來了。

“走吧夫人。”

“什麽時候醒的?”

“你下馬車那會兒。”

謝元丞睡覺有個習慣,不管天氣多熱他都愛摟著葉從意睡覺,一旦葉從意起身,他立刻就會轉醒。這件事葉從意也知道,隻是沒想到他這回睡得那麽沉,習慣卻依舊沒有改變。

葉從意扭頭問顏酉:“會騎馬嗎?”

“會倒是會。”顏酉說,“你夫君也要去嗎?”

葉從意還沒說話,謝元丞搶先回答:“嗯,我離不開她。”

葉從意嫌棄他肉麻,睨他一眼,說:“他去能派得上用場。”

顏酉沒意見了,她挑了匹脾性比較柔順的馬跨坐上去,正想問兩匹馬不夠騎怎麽辦,扭頭看見謝元丞騎在馬上,俯著身子跟葉從意說話,沒說兩句就將人抱在懷中撈上馬。

顏酉:“……”

她就多餘操這心!

“勞煩顏姑娘帶路吧。”葉從意隔空喊她。

謝元丞隨著葉從意話音向顏酉方向禮貌頷首。

意思是麻煩了。

看著這倆人婦唱夫隨,顏酉不禁失笑。雙腿一夾馬腹,揮著馬鞭率先走了。

謝元丞趕緊打馬跟上。

匡蘭月的住所在城郊,距離葉從意她們紮營的地方不過十數裏地,三人騎著馬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

這地方占地麵積大,看著像個庫房,大概是因為地理位置以及房梁構造的原因,居然在這次嚴重的地動中幸免於難。

“這地方偏,一般人尋不到這裏。”顏酉下馬後在前麵帶路,邊走邊向葉從意介紹,“匡蘭月拿著家產去別的縣裏置換了不少糧食。”

“她是個沒心眼的,不知道防人,薊州縣正亂,大夥都在餓肚子,也就她敢把這麽多糧食往縣裏拉。被那些人瞧見後,不得生吞活剝了她?好在我提前得知消息才能攔住她,讓她趁夜把東西運到這裏來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到了門口。

葉從意已經從顏酉的話語裏大致推斷出了匡蘭月的性格,秉性純良但少女時期被她父母保護得太好,未經俗事所以毫無防人之心。

顏酉伸手敲門,不多時,從門後探出來個圓滾滾的腦袋。

她沒瞧見顏酉身後的人,隻故作凶巴巴的模樣瞪著顏酉:“你怎麽又來了?我說了立果不在這裏,我是不會讓你進去見他的!”

門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