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顏酉隨著匡蘭月的話音湊過去,低頭辨認好一陣才確定麵前這個死豬一般的男人就是馮立果。

馮立果本來就生得腦滿腸肥,顏酉私下裏給他取了個“豬頭三”的諢號,現下看來,顏酉隻覺得這諢號沒白取。

可是匡蘭月不是將這死豬視若珍寶麽?怎麽會任由他變成這個德行?

她不禁疑道:“他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葉從意更疑惑。

眼前的這個匡蘭月跟顏酉說的匡蘭月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噢,這個啊。”匡蘭月無所謂道,“我幹的。”

顏酉嘴角一抽:“具體幹了什麽?”

匡蘭月坦然道:“拿鞋墊子抽他了。”

葉從意眉心一跳,幾乎和謝元丞同步將目光移向馮立果身邊放著的那雙鞋墊。

“這雙鞋墊還是我前不久新納的呢。”匡蘭月蹲下身,拿起鞋墊在手心掂了掂,說,“我阿爹最喜歡這個花樣了。”

顏酉瞠目結舌:“生生抽暈了?”

“不是,”匡蘭月搖頭,“我給他下了藥。”

顏酉:“?”

葉從意還是頭一回見這種場景,不禁去看謝元丞是什麽態度,隻見謝元丞神情沒太大波瀾,看著像在思索什麽事。

顏酉捏了捏眉心:“你不是喜歡他喜歡得緊嗎?怎麽會舍得打他,還給他下藥。”

對於匡蘭月是像被下蠱了一般癡迷馮立果這件事,顏酉這些年來已經開始慢慢消化,甚至覺得隻要是她匡蘭月,為馮立果做出什麽事都不足為奇了。而現在匡蘭月態度的轉變,反而讓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匡蘭月默了一瞬,然後理所當然地說:“不耽誤啊。”

顏酉:“什麽?”

匡蘭月解釋說:“立果做錯了事,害那麽多無辜百姓喪命,本來就應該受到懲罰的。拿鞋墊子抽人是我跟我爹學的,我小時候做錯事,我爹都是這樣拿我娘納的鞋墊打我手心的。”

三人再次沉默。

這匡蘭月看著好像腦子有根筋不通,居然還能分得清什麽叫獎懲有度,不會偏私。

“而且我問他了。”

葉從意:“問什麽?”

匡蘭月說:“我問他把朝廷派下來的糧食放在哪兒了,他不肯說,我生氣才打他的。”

感情她一開始說的用盡手段也沒問出來是這麽一個手段?

顏酉緊跟著問:“那下藥是怎麽回事。”

“誰讓他想跑來著。”匡蘭月說得理直氣壯,“我為他做那麽多事,還替他挨罵。之前我去給鄉親們送糧食的時候,他們都向我吐口水還拿小石子砸我。我這不都是為了替立果贖罪才去的麽,可他不領我的情,罵我蠢就算了,居然還想一個人跑。”

“那我哪兒能由著他。”她說著還瞥了顏酉一眼,“他要是跑了,萬一哪天又帶個姑娘回來,我找誰說理去 ”

顏酉:“……”

得了,換湯不換藥,還是那德性。

顏酉尬笑一聲:“你這藥勁兒還挺猛。”

“那可不,給他把藥下在吃的裏麵了 ”匡蘭月自豪地說,“一開始我端藥碗給他喝,捏著鼻子都灌不進去呢。放在飯裏麵,他餓了自然就會吃。”

顏酉這輩子都沒這麽無語過。

匡蘭月話還沒完:“而且他還想騙我,前幾日還說要跟我去縉州縣去祭祀阿爹。可我與他成婚這三年來,他總是說公務繁冗從來都沒去過。再說了,我記得他去年年末的時候就說過要重新修繕阿爹的陵墓,現下肯定還沒完工呢,這怎麽好去打擾阿爹呢。”

謝元丞安靜聽了半晌,聽到修繕陵墓的時候忽然靈光一現。

葉從意也從匡蘭月的話語裏發現了什麽。

朝廷的賑災糧是什麽時候派來薊州縣的?

不正是去年年末嘛!

按照匡蘭月的話來說,馮立果從來不去祭祀老丈人,可見他根本對匡蘭月的阿爹不上心,又怎麽會這麽好心地突然替他修繕陵墓?

若是以這個由頭讓手底下人扮做工匠往裏麵倒騰被他私吞的官糧,豈不是能直接神不知鬼不覺的瞞天過海?

這其中必定有鬼!

葉從意與謝元丞心有靈犀,對視一眼就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薊州縣的陵墓,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

葉從意正色,認真地看著匡蘭月,說:“能不能勞煩匡姑娘,帶我們去一趟薊州縣。”

匡蘭月怔神,不自覺感慨道:“好久沒人叫我‘匡姑娘’了。”

自從她與馮立果成婚後,旁人都是喚她“馮夫人”“縣丞夫人”之類,很久都沒聽過“匡姑娘”這三個字了。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葉從意突然改稱呼,過後卻仍糾結道:“你要去我阿爹的陵墓麽?”

葉從意點頭。

匡蘭月不是很樂意,說:“可是我阿爹的陵墓還在修繕呢,我們這樣過去會打擾他安寧的。”

葉從意說:“匡姑娘有一年沒去看過你父親了吧。”

“嗯。”

“那你現在要是突然過去,他九泉之下知道以後,肯定會很開心的。”

“真的?”

“真的。”

匡蘭月眼睛冒著光,興奮地說:“那我們即刻啟程!”

她說著便跑去收拾東西。

顏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搞得雲裏霧裏,她疑惑地問葉從意:“神神叨叨的,怎麽突然要去祭拜匡蘭月的爹了?”

葉從意不過多透露,神秘地說:“就是忽然想去拜一拜。”

顏酉壓根兒不信:“拜什麽?求匡員外在天之靈保佑薊州縣百姓免受災禍。”

葉從意敷衍地說:“對啊。”

察覺到葉從意故意藏話,顏酉懶得跟她說了。

大約過了小半柱香,匡蘭月收拾好東西背著包袱小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說:“帶著立果一起去。”

葉從意本來也沒打算把馮立果一人放在這個庫房,點頭說:“好。”

顏酉顯然不讚同,嫌棄地說:“帶他去做什麽?而且我們隻有兩匹馬,帶不上這個累贅。”

匡蘭月思考一瞬,說:“那我們騎馬,把他拉在後麵好了。”

顏酉:“……那不得拖出一地血?”

匡蘭月說:“笨啊,屋外有板車,把他放那上麵不就好了。”

顏酉心緒複雜,她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有人用“笨”字來說她,而且說這話的人居然是匡蘭月。

葉從意見顏酉吃癟,嘴角微微上揚。她用手拐了一下身旁的謝元丞,謝元丞立刻懂她的意思,轉身就去屋外找匡蘭月說的板車去了。

謝元丞是實幹派,沒多久就進來,向葉從意邀功道:“好了。”

葉從意毫不吝嗇地表揚:“動作挺快。”

說完又向馮立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帶著一抹壞笑對謝元丞說:“勞煩夫君了。”

“……”

謝元丞其實不樂意搬這看起來要死不活的馮立果,但為著葉從意這句“夫君”,還是硬著頭皮去做了。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把馮立果扛起來,隻是單手拽著馮立果褲腰帶,把人拖拽出去。

馮立果被裝上板車以後,葉從意遞了塊絹帕給謝元丞擦手:“死沉吧?”

絹帕被葉從意特意找水缸浸濕過,擦起手來更幹淨,謝元丞接過帕子,說:“”

說話間,匡蘭月抱了一摞稻草出來,“啪”的一下扔蓋在馮立果身上將他擋住,但馮立果身形太壯實,沒完全蓋住。

這時,顏酉也從庫房裏抱了一摞草出來,又疊扔在匡蘭月放草的位置,這下才完全蓋嚴實。

幾人跨上馬,兩兩同乘。

馬鞭一揚,馬蹄在原地掀起一陣塵土,眨眼就奔出去了。

葉夫人天沒亮就被顏酉敲醒過一次,她操著方言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倒頭又睡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巳時,而葉從意和謝元丞皆沒了蹤影。

她在紮營處找了幾圈都沒看見兩人,正要向人詢問,幾人駕著馬回來了。

她看著四人的架勢,又斜了一眼馬後麵拖著的板車,問:“大上午的幹什麽呢?”

謝元丞一早就想好了借口,說:“從意認識了兩位姑娘,覺得一見如故。聽她們說縉州縣的景色和民風不錯,想著既然來了薊州,跟那裏離得近,就過去遊玩幾天。”

葉夫人眉心微蹙:“靠不靠譜噢?”

葉從意笑著寬慰道:“母親放心,我們過幾日就回。”

“東西都收拾好了?”葉夫人不放心。

“方才謝元丞都準備好了。”葉從意說。

她心裏一直掛念著葉夫人,所以特意來尋她一趟,不忘叮囑:“這幾日我們不在,母親萬不要一人行事。有什麽事都跟著父親最好,再不濟也得帶著冬芷,我留她幫我照看您。”

葉夫人摸不著頭腦:“哪兒就那麽金貴。”

葉從意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母親得讓我放心。”

葉夫人看她一臉認真,心底浮起一股暖意,連連點頭,說:“好好好,都聽我乖囡囡的。”

葉從意這才稍微放心,又老調重談地交代好多遍,確定葉夫人把話聽進去了才肯走。

匡蘭月和顏酉的馬行在前麵引路,謝元丞馬術好,拉著馮立果的板車被換到他這邊的馬上。

撕裂的風聲在耳旁呼嘯,謝元丞故意跟顏酉的馬拉開了一段距離,此刻才終於有空間跟葉從意單獨說上話。

葉從意看出他的故意為之,直接開門見山地說:“你相信匡姑娘的話嗎?”

謝元丞說:“信不信的,都已經在路上了。”

葉從意笑。

謝元丞想了想,繼續說:“聽著不假,但未必全然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