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釣魚

春紅, 恨水。

作為一首著名小令的首末句,現在與案件相關的兩人分別用了其中一個詞匯取做名字,很難不對兩人的關係產生聯想。

而之前薑厭與虞人晚在菜市場時, 曾有人告訴她們孟恨水有個妹妹。

一個性格很活潑的妹妹。

無論孟恨水與這個妹妹是表姐妹還是親姐妹, 亦或是隔得有些遠的親戚,無論如何,這個妹妹很可能就叫春紅。

而一旦做了如上假設,現在的局麵就變得格外有趣。

薑厭晃了晃手裏的水杯, 慢慢縷起目前幾個案子。

十三年前, 長夏市接連失蹤七個孩子, 警方迅速立案調查,但在立案後, 他們不但沒有絲毫進展, 反而又有一個孩子在四月初失蹤。

就在民心惶惶之際,四月十七日, 當時還是普通刑偵員的孟昭林發現了重要線索,為了防止嫌疑人逃跑,他上報後立即孤身展開追蹤,之後他在某廢舊工廠地下室內發現被困孩子,與歹徒展開殊死搏鬥,孟昭林性命攸關時, 警方趕來,他的命被保住,被困的七個孩子也重獲新生。

之後,警方根據嫌疑人的證詞, 牽出了一整條拐賣線,讓無數尚未被賣掉的孩子回歸家庭, 孟昭林也因此被登報開會表彰,榮獲個人一等功,平步青雲。

但這個案子裏有個悲劇人物。

也就是四月初失蹤的那個女孩。

她沒有被發現,她在被歹徒送往地下室的途中逃跑了,沒有回家,不知失蹤。

按照新聞報道的特性來說,這個孩子一旦被找到,必然會大肆報道,所以最可能的情況就是這個女孩至今杳無音信,十三年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就是當年震驚長夏市的四一七特大拐賣案。

而在八年後,也是五年前,長夏市再次出現一起著名的案件,即二月橋藏屍案。

一男人在與妻子離婚後,產生報複社會的想法,他在二月橋邊蹲守數個晚上,勒死了三個深夜孤身回家的女性,並把她們的屍體藏在二月橋橋洞。

後來天熱了,臭味從藏屍袋裏蔓延出來,三具屍首終於被清理橋洞的清潔工發現,但由於屍體腐爛嚴重,難以發現嫌疑人的指紋信息,所以這個案件也在一段時期內毫無進展。

這個時候出現了第四名受害人,也就是孟恨水。

孟恨水在傍晚回家途中經過二月橋,期間被殺人犯跟蹤並與之展開搏鬥,但由於孟恨水學過散打,所以她隻是受了些皮外傷便成功逃脫。

案件後來被迅速偵破。

但有趣的點出現了。

根據薑厭剛才看到的公示來看,當時中央已經派遣調查組來到長夏市,調查組試圖從疑難案件與塵封舊案來考察長夏市警方的辦案能力,而二月橋藏屍案就是考察的重點。

簡而言之,就是這個案子處理不好,長夏市公安局上下都得被牽扯,所有人員麵臨清洗撤調。

也就是如此緊急關頭,二月橋藏屍案成功告破。

調查組在長夏市考察了半個月,沒在以往案件中發現大問題,百姓仍掛念孟昭林當年救下的孩子之恩,對他讚不絕口。調查組離開長夏市後一個月,孟昭林正式從刑偵處副處長升為處長。

再之後,便是床墊藏蛇案。

這個案子雖然沒有人報警沒有人調查,連案件名字都是薑厭臨時起的,但它與以上兩個案子有異曲同工之處。

即最後一個受害者都與孟昭林有關。

以及,孟昭林正處於地位升級的關鍵時期。

四一七特大拐賣案後,孟昭林順利進入公眾視野,打破了學曆與年齡的束縛,步步高升。

二月橋藏屍案後,中央調查組愈發信任長夏市公安局的業務能力,孟昭林被提拔為處長。

而如今,全國政協委員已進入提名推薦和協商確定的階段,長夏市民和各界團體對孟昭林的呼聲很高,他的當選概率約有六七成。

孟昭林似乎很需要一個案子,讓他的呼聲更高些。

*

還差幾分鍾到零點,薑厭問了問沈歡歡睡沒睡,而後懶洋洋站起身。

她走出臥室時,虞人晚正吃著最後幾口麵,小哇站在餐桌上,嘴裏叼著兩根麵條稀裏呼嚕吃著特別歡。

“你們在吃什麽?”薑厭一邊穿外套一邊問。

“三倍辣火雞麵,我和小哇都喜歡吃,”虞人晚把小哇的頭扭向薑厭,“小哇每次吃都會開心哭。”

小哇吸了吸鼻涕。

薑厭“嗯”了一聲,她知會虞人晚:“我下樓一趟,一會兒回來。”

“啊…”

虞人晚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用。”

薑厭獨自下了樓,路過三樓半的時候,碰到了林鑫九。

林鑫九抱胸站在牆前,眼睛盯著不久前被小哇啄開的那處牆皮,紅色的磚麵分外顯眼。

薑厭輕挑了眉,兀自往樓下走。

“牆麵的漆是剛掉的,”林鑫九問,“這是你們弄的?”

發問很突然。

薑厭打了個哈欠,悠悠轉過身:“怎麽?”

林鑫九的麵容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晰:“牆裏麵的東西你們看到了。”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言辭很肯定。

“嗯,”薑厭瞥了眼牆,“你似乎並沒有把磚頭拿下來,隔空看物?”

林鑫九嗤笑:“比那個高級。”

“如果是我住在四樓,第一天就會發現裏麵的東西。”

薑厭:“那真是太可惜了。”

林鑫九的麵容扭曲了一下,他跟薑厭說話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他放棄了說話,把頭轉回牆麵,繼續盯起磚頭,或者說是磚頭後的黃鼠狼。

薑厭往樓下走,下到三樓時隱隱約約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句“我欠你一次”。

薑厭腳步一頓,但沒有理會。

她兀自下到二樓敲響了房門。

沈歡歡似乎是就在門邊等著,聽到聲音後立即拉開了門。

一進門就是撲鼻的飯菜香。

沈笑笑扒著自熱米飯吃著自熱火鍋,看到薑厭來了,她不拘禮節地用手蹭了蹭嘴巴,“薑厭姐快過來,我們一起幹飯!”

薑厭走向飯桌,沈笑笑跑進廚房又端了碗自熱小餛飩出來。

沈歡歡遞給薑厭一雙筷子,“趁熱吃。”

薑厭皺了下眉:“我不是來吃飯的。”

沈笑笑撅著泛著油光的嘴,“可是邊吃邊聊心情好!”

薑厭:“消化不完睡不好。”

沈笑笑舉起食指搖了搖,表情頗為自得:“你還是不了解我!我的胃可以消化一整頭大象!”

沈歡歡也拿了雙筷子坐在飯桌前,沒給妹妹留麵子:“是你的健胃消食片可以消化一頭大象。”

“…...….”

沈笑笑:“食不言寢不語,不跟你說話了。”

薑厭本意沒想蹭飯,她坐在飯桌前也隻是為了方便講話,但沈笑笑的吃相實在是有些下飯,味道也屬實很香,薑厭拿起筷子夾了個餛飩,片刻又舀了勺湯。

沈歡歡抿著嘴笑起來。

薑厭咽下嘴裏的東西,她說了說晚上發現的事情,比如牆裏的黃鼠狼,老人們為什麽都是殺了蛇後死的,以及她對三起案件的看法。

從薑厭開始說話,沈笑笑就一邊吃飯一邊聽,聽到中途時,她已經顧不得吃了,專心致誌地盯著薑厭的嘴,滿臉都是放空的模樣,直至薑厭說完了,她才終於吐出口氣,筷子上的海帶結也吧嗒一下掉在桌麵上。

“這都是可以從網上找出來的嗎?”她喃喃自語道。

“一邊分析一邊找,非常快。”

薑厭回:“信息時代比我想象的便捷得多。”

話音剛落,直播間一眾老人出來教育新手,生怕他們著了薑厭的道。

【她就隨便說說,你們就隨便聽聽......】

【別信薑厭,信了這句話才是真有了鬼了。】

【不要太依賴網絡,一邊分析一邊找,前提不還是要先分析嗎?分析不出來找個X,找啥都不知道。】

【給新手說一下,薑厭之所以能找得這麽快,是因為她腦子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甚至已經有結論了,你們沒發現她搜索的每一個關鍵詞都沒落空嗎?所以網上的那些信息隻是她結論的佐證,而不是她得出結論的原因,懂了嗎?別信這個女人的鬼話!動腦子才是根本,網上的信息隻是讓她可以少費些力氣找證據。】

【懂了懂了,我排名一直升不上去不是因為我不會玩電腦,是因為我沒有腦子。】

【樓上別說了,你的話好殘忍,我不想聽QAQ】

找的特別快?

信息時代很便捷?

沈笑笑腦子裏不停閃現這兩句話,迷迷瞪瞪地點了點頭。

但點完頭,她又定定地看了薑厭好幾秒,像是有什麽話想說又努力憋了回去。

薑厭:“怎麽了?”

沈笑笑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總覺得薑厭姐跟開了十倍速一樣。”

“老早就覺得薑厭姐開倍速,之前兩期還想是不是有偶然因素呀…但這都連續三次了,薑厭姐果然是開了十倍速答題。”

薑厭皺起眉:“什麽意思?”

沈笑笑摳摳腦門,沈歡歡代替她解釋:“笑笑的意思是每次有薑厭姐在,任務就做得特別快。以前我和笑笑一起開直播接任務,成功率比較一般,基本是一周打底,有時候兩個周才能把那個任務完成,但這已經是超管局的平均時限了,能在五天內完成任務的通靈師很少,三天以內的更少。”

“可是連續三次了,前兩次薑厭姐都隻用了兩天,這次也很快捋出線索。除了榜單上很有名的幾個人,我還沒見過誰可以兩三天完成任務呢,”沈歡歡笑道,“所以薑厭姐特別厲害。”

薑厭明白了。

但她一個幾千歲的人為什麽要和還沒她歲數零頭大的人比高低,她任務做得快不是理所應當嗎?

贏了沒什麽可驕傲的,輸了也沒什麽大問題。

那些排名靠前的她幾腳就能踩沒了。

全部弄死,她就是第一。

沒必要爭。

於是她隨意道:“還好,也就差不多吧。”

“你們也出了很多力,我找線索不太熟練,黃鼠狼還是虞人晚用頭撞出來的。”

說完,薑厭又夾了個餛飩,而後問沈歡歡:“不說這個,你怎麽想的?”

“怎麽看孟昭林與孟恨水?”

沈歡歡沉思了好一會兒:“我傾向孟昭林是幕後的人,孟恨水是受害者兼輔助者。”

她解釋道:“因為隻有孟昭林在受益,短短十三年他就從默默無聞到公安局副局長,並且即將成為全國政協委員。”

“上升的每個關鍵期他都有個親人遇到危機,他給我一種強烈的拿親人獻祭的感覺。”

“不過這是我一開始的想法,”沈歡歡說,“從案件的情況來看,我更傾向第一起案件,也就是春紅被拐失蹤案是偶然的,但孟昭林從裏麵吃到了甜頭,所以設計出了後麵的案子。”

“比如二月橋藏屍案,那時候調查組即將來指導,但這個案子還沒破,為了防止受牽連被降職,孟昭林找來自己的女兒當最後一個受害者,他讓孟恨水在淩晨獨自過二月橋,引誘犯人出現。”

“再比如這次的床墊藏屍案,孟昭林升官在即,他急需一個案子讓自己的名聲更顯,他應該是知道孟恨水與黃大仙的關係,於是他安排孟恨水幫他設計了這個案子,死亡對象就是舊廠房裏的三個老人。”

“他先是讓孟恨水弄死了尚德民和李榮海,這兩起事故雖然兩個老人的家人不打算報警,但兩個老人死的時候,圍觀群眾眾多,群眾不可能不報警,所以這個案子應該已經在不久前立案,立案後,孟昭林便把視線轉向自己的父親,試圖讓他成為第三個受害者。”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對他肯定是十分信任,隻要孟昭林提前在孟向江家中安好攝像頭,就可以拿到孟向江的死亡視頻。”

薑厭接話:“於是案子便破了。”

“孟向江死後,孟昭林可以裝作悲痛欲絕地拿著監控視頻去交案,而公安局看到這種殘忍的“蛇把人吸血絞殺”的視頻必然不會公之於眾,頂多讓市民關好門窗防範蛇蟲。”

沈歡歡點頭:“我是這麽想的。”

“而且同樓死了三個老人,不是隻有孟向江死了,所以警方也隻會覺得是蛇群泛濫,不會懷疑到孟昭林身上去…”

“再說黃大仙辦事,這種與玄學扯上關係的不是一般警方能偵查的,這事大概率就這麽過去了。”

“然後孟昭林再在外界放點風聲,比如是他偵破的此案啊,說些含糊的言論,他的聲望便更高了,出任全國政協委員的概率也就更大了。”

沈歡歡說完了,沈笑笑在旁啪啪鼓起掌。

“姐,我覺得你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升級了!”

但沈歡歡低頭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

“還是很不嚴謹,猜想的地方太多,而且有幾個信息沒用上。”

她看向薑厭,“薑厭姐是怎麽想的?”

薑厭靠在椅背上,垂眸思索了會兒,說道:

“之前成月說過,在二月橋案後的半年,蘇知漁曾接到孟恨水頻繁的求助電話。”

“我搜了那個時間點,長夏市那時候又出現了一起拔舌虐屍案,我猜測是孟昭林又想故技重施,讓孟恨水去當最後一個受害者引凶手上鉤,但或許由於孟昭林擔心別人起疑,他最終放棄了這個計劃。”

薑厭說得慢條斯理,“具體情況不得知,但無論如何,孟恨水都很難不去恨孟昭林。”

“哪怕在二月橋案的時候不恨,哪怕她去釣凶手上鉤是孟昭林跟她提前商量好的,在蘇知漁死後,孟恨水也該有些恨意。”

“從如今情況來看,孟昭林的內心應該是沒什麽親情可言,所以我猜測孟春紅被拐案和他也脫不了關係。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孟恨水與春紅到底有多親近,如果足夠親近,孟恨水對孟昭林的恨意應該持續了很多年。”

“所以我覺得床墊藏蛇案自始至終都是孟恨水在策劃。”

“她先是設計了頭兩起案子,目的就是讓警方立案調查,而警方也的確調查了,他們找到了兩個老人死前的共同點——都買了福如東海牌床墊。”

“為了偵破此案,孟昭林先是在孟向江的家中放置了攝像頭,而後在電話裏大肆吹捧這個床墊,催促孟向江也去購買此品牌床墊。”

薑厭垂眸沉思道:“孟昭林應該是不知道孟恨水與黃鼠狼有關係的。”

“床墊藏蛇案,大概率是孟恨水的釣魚案。”

“她是想拿到孟昭林讓自己父親送死的證據。”

“而很顯然,孟昭林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