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紅
虞人晚在薑厭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中, 聽出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孟恨水曾對白毛黃鼠狼有恩,黃鼠狼也願意報答她,所以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我給你上香上貢, 你幫我實現合理請求”的關係。
兩人這種關係持續了有段年歲, 在孟恨水每次來到廠房上香陳願時,廠房的能量就會出現異常,但因為很快便會恢複穩定,所以每次超管局的人來這裏探查都無功而返。
半個月前, 孟恨水又來這裏上香了, 她的願望是殺掉廠房裏的三個老人。
尚德民, 李榮海,孟向江。
或許這是孟恨水第一次提出謀取人命的願望, 也或者不是, 總而言之黃鼠狼不想擔上因果,所以拒絕了孟恨水的請求。
孟恨水無法, 於是她想出了一個辦法,可以讓黃鼠狼擔不上因果,她來擔。
之後她便雇人在廠房附近重金收蛇,給尚德民等人殺蛇可賣錢的心理暗示,這樣他們見到蛇的第一時間就會想去殺蛇,而不是放它們離開。
給足心理暗示後, 孟恨水又雇人在小巷口賣床墊,尚德民等人依次上鉤,他們帶回了放了蛇的床墊,又在蛇跑出來後把它們打死賣了錢。
而這些被放入床墊的蛇, 它們事先已經被孟恨水作為貢品獻給了黃大仙。
由此三個老人打死的便是黃大仙的貢品,算是對黃大仙最大的不敬, 因此黃大仙殺害他們便是合情合理,不用再擔額外的因果。
從薑厭說出“蛇是貢品”後,白毛黃鼠狼便一眨不眨地盯著薑厭看。
這種悚人感透過屏幕,讓虞人晚渾身上下都開始難受,忍不住退後了半步,但薑厭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她似笑非笑地問:“真的不用擔因果嗎?”
“你很清楚孟恨水的意圖吧。”
聽到薑厭的話,那隻白毛黃鼠狼收回了視線,它轉而盯著身前供應著的香。
片刻它咧開嘴,露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牙。
“不去想不去聽。”
下一秒,直播間遍被成片的驚歎號刷了屏。
【???人話,臥槽這是人話?!!】
【我靠我要找我媽,媽媽媽媽媽媽——】
分外尖銳的聲音,像是初生嬰兒掐著嗓子說話,詭異地把稚嫩與蒼老兩種不同的聲線夾雜在一起,讓人毛骨悚然。
黃鼠狼說完話便闔上了眼。
薑厭也沒興趣逼它承認。
這種自欺欺人的法子的確能暫時規避因果,但之後難說,薑厭對此不評價,她隻想知道自己好奇的事情。
“昨晚你的態度很奇怪。”
薑厭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那兩個追隨者上了蛇的身之後,對我們並沒有殺意,哪怕是嚇也控製了恐嚇的程度,比如黃灰色的那隻,它明明已經把沈笑笑嚇暈,卻又收回了屏障,讓沈歡歡聽到客廳的動靜,去查看沈笑笑的身體狀況。”
“實在是很有意思,”薑厭思忖道,“你在昨晚營造出了一種…”
“這蛇好像有些能耐,但又不是非常厲害,既不敢同時出現在兩人麵前,又威脅不到大家的生命安全,所以完全可以繼續追查…你營造出的是這種效果。”
薑厭說出自己的推斷:“我想了想,你似乎是想同時達成兩個目的。”
“第一個目的是不虧欠孟恨水,如她所願地以蛇體來恐嚇來此地探查的人,讓我們以為是蛇在報仇,這樣一旦她以後問責你,你就可以回應說你幫過她,是我們不走。第二個目的是你想讓我們留下來,探查出事件的真相,捉住孟恨水。”
薑厭問它:“你因她才有如此修煉機緣,但你不想再幫她了?”
話音剛落,白毛黃鼠狼搖了搖頭。
它眼睛未睜,聲音依然尖銳又難聽:“我欠她太多,我這在幫她。”
“她若想活命,現在就該停止。”
話音剛落,白毛黃鼠狼的毛色忽然暗淡了許多。
它沒再說話。
*
薑厭站起身。
信息量已經足夠,其他的她更想自己查。
她很喜歡剝絲抽繭的過程,也享受接近真相的刺激感。
薑厭從洞口拽回自己的手機與手電筒,而後把那塊紅色轉頭塞了回去。
“回去吧。”
虞人晚還陷在聽到黃鼠狼說人話的震驚中,這會兒突然聽到薑厭的聲音,渾身一抖,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了小哇腦門上。
天降厄運,小哇像隻死掉的烏鴉委屈地倒在地上。
虞人晚連忙蹲下身:“兩隻珠子。”
小哇虛弱地叫了幾聲。
虞人晚:“黃鼠狼的不行,你再換一個…”
小哇哼哼唧唧地把屁股對準了虞人晚,薑厭見到毛絨絨的屁股,眉毛一挑,一腳就踢了上去,小哇立馬摔了個臉貼地。
“腳感不錯,”薑厭淡淡道。
小哇嘰哇亂叫地飛回鳥籠。
虞人晚抱著鳥籠跟薑厭上樓,小聲感慨:“小哇今天好聽話啊。”
薑厭:“它還可以更聽話。”
小哇:“……..”
回了屋,小哇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見薑厭,用翅膀遮著屁股就鑽到了沙發底下。
虞人晚去燒水泡麵,薑厭回到臥室。
她從行李箱拿出出發前剛買的電腦,打開了搜索頁麵。
稍作沉吟,薑厭在搜索框輸入了:
「福如東海牌床墊。」
頁麵跳轉,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床墊品牌。
#精品床墊五件套,老人的貼心選擇,祝天下老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薑厭耐心地往後翻,各個牌子的床墊琳琅滿目,但和“福如東海”能扯上關係的,都是祝福語。
完全沒有福如東海這個床墊品牌。
沒有圖片,沒有網購鏈接,沒有使用感受,什麽都沒有。
薑厭退出頁麵,回憶起孟向江說過的話。
她第一次遇到孟向江是在推銷床墊的攤位前,他那時推著三輪車,說在集市裏找了很久才找到這個攤位。
他當時說了一句“這墊子就是最近特有名的那個福如東海牌磁療墊吧?”
之後再遇到孟向江就是今天下午。
那時候孟向江覺得自己精神狀態頗好,他把部分功勞推到床墊身上,說那床墊不愧是大城市有名的。
若是福如東海牌床墊是個知名品牌,孟向江的話就沒有問題。
可惜不是。
這是個三無品牌,是孟恨水專門為達成目的弄出來的品牌,何來的“特有名”,又何來的“在大城市都有名”?
在薑厭原本的猜想裏,這墊子的知名度是由孟恨水找托專門營造出來的假象,比如雇人去廠房大院和老住戶們嘮嗑,說自己睡的床墊如何如何好,說得多了自然就會有人信,一個人信了逐漸就會帶動許多人信,然後孟恨水再把藏有蛇的墊子賣給尚德民等人。
但現在細想,情況似乎要更複雜些。
薑厭的手指輕輕敲擊電腦邊緣,盯著屏幕出神。
尚德民和李榮海既然買了這個三無床墊,那必然是聽到了旁人的推薦,甚至是大批量的浮誇推銷,於是他們找到小巷口的攤位買了床墊。
孟向江比尚德民和李榮海要晚死兩個星期,也就是說他最起碼比兩人晚買床墊兩周。
這兩個周他在幹什麽?
仔細斟酌要不要購買床墊嗎?
薑厭覺得不一定。
從下午與孟向江的對話可以看出這個老人非常健談,甚至有些自來熟,所以他聽到床墊推銷的機會不會少,日日有人說常常有人念,要是想買他早就買了,最起碼也應該打聽一下攤位在哪裏,價格又是多少。
但是沒有。
孟向江對此統統不知道。
他去床墊攤位的時候,隻是知道個牌子。
那麽合理懷疑,他就是昨天下午才臨時決定去買墊子的,他甚至沒來得及打聽就徑直去找了攤位。
由此今天下午孟向江說的那句話便值得玩味了。
——“我兒子說這床墊在大城市可出名了,硬是讓我也試試,果真不錯。”
一個三無床墊能在大城市多有名?
孟向江的兒子又為何“硬要”他去試試這個床墊,甚至點名道姓就要福如東海牌床墊?
薑厭有些玩味地支住腮。
孟家的家庭關係似乎有些不一般。
薑厭不太熟練地敲擊鍵盤。
若是孟向江隻有一個兒子,那這個讓他買床墊的就是長夏市的公安局副局長。
這職位也算公眾人物,所以薑厭搜索起來並不費力。
「孟昭林,男,畢業於長夏公安專科學校。現任長夏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
網上有對孟昭林的詳細介紹,介紹頁麵上有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深藍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偏瘦,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眼神鋒利,嘴角似乎天生向下,麵對鏡頭時的表情很嚴肅。
看起來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人。
薑厭仔細瀏覽起他的信息。
就像她通過形象判斷的那樣,孟昭林的官方履曆非常漂亮,雖然不是出身於老牌公安名校,但他的業務能力十分強悍,偵破過多個著名案件,更是在十幾年前端過一整條拐賣鏈,斬獲個人一等功。
長夏市各方麵都非常落後,積攢的案件頗多,十幾年前孟昭林憑一己之力拿到的個人一等功就是這地方能有的最大功勳,自此孟昭林幾乎平步青雲,從刑偵處偵察員到副隊長,再到隊長,再從隊長到副處長、處長,如此晉升難度,他隻用了十餘年。
三年前,他起任市公安局副局長。
搜索百科用了數百字來形容孟昭林偵破的四一七特大拐賣兒童案,稱他為“長夏之光”。
四一七特大拐賣兒童案。
薑厭把這幾個字複製下來,重新搜索。
跳轉出來的頁麵鏈接非常多,薑厭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地一條條看。
不過五分鍾,她就捋清了這個拐賣案是怎麽回事。
十三年前的三月初,長夏市公安局接連收到七通報警電話,都是兒童走失事件,年齡從八歲到十三歲不等,在走訪調查後,公安刑偵大隊將此定性為團夥拐賣案,並作為重大社會案件立案調查。
但是當時攝像頭還未普及,再加上公安內部能力不夠,案子在整個三月都毫無進展,長夏市市民不再信任警方,自發不讓家裏孩子上學。
四月初,伴隨著新的失蹤兒童的出現,市民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憤怒,以能想到的各種手段攻擊長夏市公安局。
就在公安完全失去公信力的時候,當時還是一名普通刑偵員的孟昭林發現了重要線索。
他在下班回家途中發現可疑人員,並不顧個人安危開車追蹤,後在一個廢棄多年的工廠地下室找到多名被困兒童。
期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不可知,但是新聞報道的結束語這樣寫道: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與持刀歹徒搏鬥,他倒在血泊中,挺立起的是公安精神。他是人民的英雄。”
的確是英雄人物。
薑厭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往下翻相關報道的評論區。
「為英雄致敬!」
「長夏市就需要這樣的民警!」
「以後我就是孟警官的死忠粉,隻有這樣的警察才配步步高升,隻有這樣的警察才能代表長夏市民發聲。」
「聽說孟警官馬上就要出院了,到時我一定要去送麵錦旗,失蹤的孩子裏就有我妹妹的孩子,前些天她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們全家都感激孟警官,我們全家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
「孟警官就是這些孩子的再生父母,作為一個孩子的母親我簡直看不得這樣的新聞,我由衷地為那些孩子的父母高興。」
…
「隻是可惜有個孩子還沒被找到,我聽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說那孩子特別聰明,從歹徒車上偷偷跑了,但是沒有回家,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趕緊回家。」
「我的天,這還不如不跑,我看樓上的評論是三天前,請問那孩子現在有消息了嗎?」
「還沒呢,這孩子就是四月初失蹤的那個,愁死人了,我老婆每天都問我進展,她最看不得這種新聞。」
「你知道那孩子的樣貌姓名嗎??大家一起找啊,我咋沒在路邊看到尋人啟事。」
「是個女孩,好像叫什麽春紅?我那朋友就提過一嘴,我也沒聽清,應該是登在尋人網上了吧,哎,警方在找呢,咱們就別瞎操心了。」
春紅。
十三年前,四一七特大拐賣案最後一名受害者。
薑厭盯著這個名字反應了幾秒,突然愣住了。
下一秒,她迅速退出評論區,搜索起五年前的二月橋藏屍案。
先前成月說,孟恨水是這起案件的最後一名受害者。
她需要再確認一遍。
幾分鍾後,薑厭看著網頁搜索結果,嘖了一聲。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