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花謝了春紅
孟向江死了, 親屬會來收屍。
最早幾小時後,最晚太陽升起,孟恨水必然會來, 薑厭先前已經在電話裏打過招呼, 再加上三樓半動過的牆麵,孟恨水一定會來找薑厭。
那時候再問真相也來得及。
薑厭說出找兩人的目的:“明天應該會用到沈笑笑,春紅活著的概率不大,孟恨水或許會想知道她或者蘇知漁的消息。”
沈歡歡了然:“用笑笑的能力換孟恨水說實話, 很合理的交易。”
沈笑笑沒意見, 忙不迭點頭:“好哇好哇。”
“那薑厭姐到時直接聯係我姐, 我不怎麽看手機,可能沒法第一時間看到消息。”
“嗯。”
薑厭起身告辭, 出門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問題似的, 回過身:“林鑫九有什麽能力嗎,他似乎可以越過牆麵看東西。”
沈歡歡一愣, 片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緊唇:“抱歉,我還以為我跟你說了,原來是我忘記了。”
“他天生就有陰陽眼,從出生開始就可以看到靈體,聽我師父說,林鑫九的陰陽眼是最厲害的那種, 可以越過障礙直視超自然物體。”
“沒關係,我之前又沒問。”薑厭回。
離開二樓後,薑厭往上走,上到三樓半的時候, 林鑫九已經不在了。
四樓的房門半掩著,虞人晚正蹲在門口穿鞋。
她見到薑厭回來, 長長籲了口氣,把鞋又慢吞吞脫了下來。
“剛剛想去找你來著…”虞人晚抱著小哇小聲道,“你去了好久。”
薑厭:“找我幹什麽?”
虞人晚顧左右而言他:“你身上好香,有火鍋的味道。”
一邊說著,她肉眼可見地做了個深呼吸。
小烏鴉也做了個深呼吸。
薑厭:“………”
她把袋子裏的兩盒自熱火鍋遞給了虞人晚,“我要睡覺,你自己去吃。”
虞人晚受寵若驚地指了指自己:“給我帶的嗎?”
薑厭實話實說:“沈笑笑硬塞的。”
虞人晚把小哇抱緊了些,眼睛看著地板,小聲碎碎念:“所以是別人送給你的,但你送給我吃…”
薑厭垂膜看著虞人晚突然紅起來的耳尖,忍不住手癢捏了一下。
“還挺燙。”
虞人晚:!!!
薑厭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慢悠悠地越過虞人晚,去臥室睡覺去了。
虞人晚呆呆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舉起懷裏快喘不過氣的小哇。
小哇氣得嘰哇亂叫,扇著翅膀狂踹虞人晚的臉。
虞人晚:“我我不是故意勒你的!”
小哇呸呸兩聲,叼著自熱火鍋飛往廚房,虞人晚摸了摸自己的耳尖,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
繼第一次與人同床而眠後,她又把第一次被人送禮物,第一次與人貼貼計入備忘錄。
三次都是薑厭。
虞人晚滿懷感恩地寫道:
「薑厭真好。」
「以後哪怕薑厭死掉了,我也不會讓小哇挖她的眼珠,誰都不能挖薑厭的眼珠。」
*
第二天,豔陽高照。
天上沒什麽雲,強烈到近乎刺眼的陽光直射大地,地表溫度迅速提高。
但薑厭不是被曬醒的,她是被虞人晚做的早餐香醒的。
香味實在撲鼻,薑厭在**磨蹭了幾分鍾,還是緩緩坐了起來。
厚重的窗簾遮擋住了所有陽光,屋內的視野很暗,薑厭捏了捏眉心,等清醒得差不多了,她下床拉開了窗簾。
刺眼的陽光襲來,薑厭下意識閉上眼睛。
“薑薑?”身後傳來虞人晚試探的聲音。
薑厭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半遮著眼睛轉過身:“什麽?”
“我做好飯了,”虞人晚在圍裙上擦幹淨水漬,表情有些高興的樣子,“海鮮粥,還煎了蝦,我嚐了一個很好吃。”
薑厭:“你剛才叫我什麽?”
虞人晚張了張嘴,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薑厭:“我….”
薑厭直視著虞人晚,眼見著她臉上的興奮消失不見,變得又喪又驚慌。
“對不起…”
虞人晚囁嚅著摳起袖子。
薑厭:“下不為例。”
“怎麽沒大沒小的。”
虞人晚看著薑厭離開的背影,直到那種心髒被捏緊的窒息感減弱,才有些困惑地歪了下頭:“沒大沒小…?”
等薑厭坐上飯桌了,虞人晚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
“…薑薑姐?”
薑厭皺起的眉心幾乎能夾死一隻螞蟻,她沒說話,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而後她的眉心迅速舒展開。
“算了。”
薑厭又舀了一勺粥,低聲重複道:“算了。”
“算了,沒必要。”
這頓飯就在薑厭時不時的一句“算了”中結束,樓下傳來幾聲間歇的鳴笛聲,這舊廠房樓下就沒有停車的地方,這時候能進來的想必就是孟向江的家屬了。
薑厭擦淨嘴,從廚房的窗戶往下看。
一輛黑色的殯葬專用車,一輛紅色的越野車。
就算是薑厭這種不太懂忌諱的人也知道出殯不能用紅色,這顏色太喜慶,不適合送葬,但這輛紅色的越野車就停在殯葬車的旁邊,彰顯著車主的關係。
片刻,車門打開,一位身穿酒紅長裙的女孩從駕駛位走了下來。
“砰。”車門被她隨手甩上。
孟恨水站在車旁與殯儀館的人打了個招呼。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些懵了,“您就是聯係我們的孟女士?”
孟恨水的氣場非常強,她摘下墨鏡欣然點頭:“就是我。”
“您這身衣服…”
“哦這個啊,”孟恨水看了看自己這身紅色衣裙,解釋道,“我們家不忌諱這個,我爺爺生前最喜歡我穿紅色,我想穿這身送他一程。”
殯儀館小哥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那您趕緊帶我們上去吧。”
孟恨水輕車熟路地往樓上走,負責背屍的壯漢就跟在她身後,走在最後的是殯儀館小哥。
路過三樓半,孟恨水下意識看向藏著黃大仙的那塊牆皮。
此時牆皮脫落,紅磚分外顯眼。
孟恨水愣在樓道轉角,麵色逐漸轉白。
身後的壯漢催促道:“怎麽不走了?”
孟恨水打了個激靈,身上那種強烈的氣勢忽然弱了不少,她有些六神無主地扶了下欄杆,強作鎮定地繼續往上走。
果然出事了。
昨天許金花的那通電話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孟向江的死期就該是這幾天,他早就該死了,無論是尚德民,李榮海還是孟向江,他們早就該死了!但那個陌生的女聲讓她輾轉難眠了一晚上,她直覺出事了,但不知道到了哪種程度。
而現在她知道了。
之前遇到黃鼠狼討封時,她就知道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的玄妙,平常的事有警察管,而這種事肯定也有專門的人管,她敢做敢當,早就做好了被人找上的準備。
但不該是今天。
不可以是今天。
她今天必須回家,不可以死,不可以被逮捕,她必須讓所有事情在今天有一個句號。
孟恨水腳下的速度逐漸加快,不過幾秒就走到四樓,四樓的門虛掩著,孟恨水下意識瞥了一眼。
門縫後站著一個極美麗的女人,美到哪怕隻是一眼,她也知道這種程度的美不該出現在這裏。
孟恨水猜出了女人的身份,有些苦澀地閉了閉眼,但女人沒有多話,而是往五樓的方向看去,示意她可以離開。
“你...”
薑厭直接關上了門,把孟恨水的話隔在門外。
現在孟恨水沒有心思與她說話,她也不想聽,她的身份亮出來了,等會兒孟恨水自然會來找她。
孟恨水看著緊閉的門,轉身看了眼身後的兩人,扯出一個禮貌的笑,往五樓走去。
昨天她已經讓許金花把孟向江的屍體搬回屋裏,果不其然,推開門她就看到了麵朝下趴在客廳地板上的孟向江。
地麵上的血已經被擦幹淨了,孟向江的麵部,腹部,膝蓋等諸多部位由於血液積聚,已經變成深沉的紫紅色,多個部位也出現了屍僵,眼睛大睜著,似乎在控訴死去的時候有多痛苦。
殯儀館小哥輕聲道:“幫老人把眼睛闔上吧。”
孟恨水蹲下身子,由於眼睛是最先出現屍僵的部分,所以這個操作並不簡單,她幾乎是像剝橘子皮似的把眼皮扯了下來,單薄的橘子皮蓋住了眼球。
背屍的大漢走了過來,他熟練地把孟向江背在身上,沒了血液的屍體輕飄飄的,兩隻腿像根木棍似的耷拉著。
“孟小姐要去殯儀館嗎?”殯儀館小哥問道。
“我就不去了。”
後麵的程序有人跟進,孟恨水目送走兩人,轉身走向客廳的電視機。
她把手探進電視機與牆麵的**處,仔細地摸索了一會兒,從裏麵摳出來一個小型錄音器。
而後她走向沙發,從沙發的夾層裏摸出一個微型攝像頭。
第二個攝像頭在臥室的陶瓷擺件後。
最後一個攝像頭在天花板上。
孟恨水看著手裏的三個攝像頭,緩緩吐出一口氣。
天花板上的攝像頭是孟昭林安的,因為孟昭林擔心攝像頭綁定手機有風險,所以他的攝像頭隻是擁有錄製功能,而不是實時反饋到手機上,因此孟昭林目前還不知道孟向江死亡的具體原因,也無法看到他的攝像頭已經被她找到。
除了這個攝像頭外,其他所有設備都是她放的,比孟昭林要早三天。
所以她錄到了孟昭林是如何把攝像頭安在房間,是如何給孟向江打電話,如何誘導他去買床墊,又是如何一遍又一遍複述福如東海這四個字,生怕孟向江買錯床墊品牌。
是的,床墊藏蛇案從頭到尾都是她策劃的。
計劃持續了三年。
這三年裏她不斷向黃大仙求證,找尋長夏市犯過罪卻逃脫的老人,而後通過一道道的程序,在她把自己徹底摘幹淨後,通過中間商讓商販把床墊販賣給那些老人。
這些老人雖然年老,但對付一兩條蛻皮期的小蛇還是足夠,黃大仙會在供品被殺後出手,讓那些老人死於全身血液被抽空。
這種事必然不會悄無聲息。
在孟恨水以同種手段殺死第四名老人後,長夏市公安局終於開始立案調查,但由於孟恨水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再加上黃大仙的加持,警方多次無功而返。
孟恨水中途停止了一年。
半年前,她又與黃大仙合作,殺死了一個在多年前奸殺幼女卻至今逍遙法外的老人,也是這起案子,警方終於發現了所有案子的共同之處。
——所有老人都在死前買過一個牌子的床墊。
但由於床墊要麽被當做老人生前物燒毀,要麽有人提前上門收走了床墊,所以警方並不知道除了床墊牌子外的任何信息。
他們排查了各大市場,都沒有發現這個品牌。
公安局每天都有新案子,新的堆舊的,新的成舊的,這個案子暫時被放下了,一放就是半年。
直到半個月前,也就是全國政協委員開始推舉之際,公安局再次接到民眾報警。
說是舊廠房出現了很奇怪的死法,兩個老人接連死亡,人皮就像白紙,在骨頭上晃來晃去。
於是案子被重啟。
多名警察被派去舊廠房周邊的集市調查,這次他們終於發現了福如東海牌床墊,但是無論是拆開還是拿回家睡,什麽問題也沒有,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警局本已經放棄從床墊入手,也就是這時,孟昭林轉動了腦筋。
他注意到每次死掉的都是老人,他很快便想到自己的父親。他想得實在很順滑,畢竟他是踩著親生女兒的性命走上來的人,失蹤了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女兒,這次用不到女兒了,他還能用他的親生父親。
他也的確用上了孟向江,打電話,讓他買床墊,趁著孟向江出門時在臥室天花板安裝攝像頭。
如此種種,全被孟恨水更早安裝好的錄音筆與攝像頭記錄了下來。
至此,她終於有足夠的信息去曝光她的父親。
為蘇知漁報仇。
也為孟春紅報仇。
*
裝好所有東西後,孟恨水敲響了四樓的房門。
她本來想跑,但又覺得那個女人既然會讓她去五樓給孟向江收屍,那也會再給她一晚處理好一切。
片刻,薑厭打開了門。
此時沈笑笑已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了,沈歡歡招待客人般切了幾盤水果,虞人晚搬了個椅子坐在臥室裏,半個身子探出來,既好奇又怕讓別人倒黴,時刻打量著和大家的距離。
沈歡歡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沙發:“過來坐過來坐。”
孟恨水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幾人,片刻她的肩胛骨稍稍放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她沒有感覺到任何攻擊性,她們似乎不是要審判她,隻是想和她聊會兒天。
孟恨水想脫掉鞋,但被薑厭打住了:“不用脫,我們今天就走。”
超管局這次的任務隻是找到廠房能量波動的原因,而原因就是三樓半牆內的黃大仙,這種將近兩千年的精怪自然不會讓她們幾人去收,管理局的意思是孟恨水與這隻黃大仙中自有因果,他們不必摻合太多,幾人離開後,自然會有專門的人來善後。
所以這次與孟恨水的談話其實可有可無,但是人都有好奇心,薑厭還是挺好奇孟恨水和春紅的關係的,以及陸婧榮和蘇知漁的真實死因。
聽到薑厭的話,孟恨水一愣,自然垂落的手攥成拳頭,輕聲問:“今天就要帶我走嗎?”
薑厭看向沈歡歡,她還不怎麽了解超管局的機製。
沈歡歡點頭:“因為是你與黃大仙的交易才讓廠房出現能量紊亂的,所以你可能要跟我們回去一趟。”
“不過也不用過於擔心,”沈歡歡安撫孟恨水,“從目前來看,你殺死的人似乎都不是什麽好人,超管局很公正,會考慮到這一點的。”
沈笑笑插話:“是啊是啊,說不定你錄完口供就可以走了呢!超管局和公安局的審判標準不一樣,你要是問心無愧就不用太緊張!”
孟恨水立刻道:“我問心無愧。”
“那不就得啦,”沈笑笑翹了翹腳,“你就實話實說,薑厭姐會判斷你說沒說謊的。”
孟恨水依次看過眾人,似乎在找誰是“薑厭姐”。
“…….”
薑厭:“我。”
孟恨水了然地點了點頭,她就覺得這人看起來像領導,果然是。
片刻,她坐到了沙發的空處,與薑厭隔著一個茶幾麵對麵看著。
薑厭給她開了個頭:“說說四一七特大拐賣兒童案吧,說你與春紅…孟春紅的關係。”
即使知道這些人已經知道了很多,但驟然聽到這個名字,孟恨水還是下意識挺起脊椎骨。
像是要撐起什麽很重的東西。
“春紅啊…”
孟恨水念著這個名字,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緩緩道:“春紅是我的妹妹,但不是同父同母的妹妹,她是孟昭林年輕的時候與同鄉女友生的孩子。”
她跟薑厭說:“我們家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媽媽是先生下的我,再和孟昭林結的婚,所以孟昭林的同鄉女友懷胎八個月的時候,突然聽到孟昭林與我媽媽結婚的消息,羊水破了,難產大出血,孩子生下了,但她死在鄉村診所裏。”
“那年春紅剛出生,我已經會在地上跑來跑去了。”
孟恨水回憶道:“春紅自小是在別人家養大的,除了幾個人誰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後來她要上小學了,那家人來跟孟昭林要錢,他們的對話被我媽聽到了,我媽媽是心特別軟的一個人,她讓孟昭林把春紅接到家裏,春紅是掛在孟昭林遠房親戚名下的,以前叫孟嬌,後來叫孟春紅,是我媽給她改的名字,為了讓我們聽起來像一對親姐妹。”
“我當時不懂私生女與我有什麽利害糾紛,隻是覺得多了個特別好的朋友,她特別古靈精怪,長得也可愛,二年級的時候就有小屁孩到處跟著她跑了,嚷嚷著以後要娶她,都被她一拳一個揍飛。”
“我們就這麽在廠房長大了,當時廠房的鄰居都以為她是我們家的養女,在我媽媽的細心維持下,一點奇怪的風聲都沒傳出去,”說到這兒,孟恨水的手指向上指了指,“我們以前就住在五樓。”
“我,春紅,我媽,孟昭林,孟向江。”
“我們五個人就擠在那小地方,但生活得很開心,每天都特別好。當時我和春紅睡一張床,她有次偷偷跟我說她希望這輩子都這樣,永遠和姐姐在一起。”
“那時候我答應她了,所以我不能失信,她失蹤後我一直在找她。”
薑厭問她:“孟春紅是怎麽失蹤的?”
孟恨水抿了抿唇,從表情上看她似乎很抗拒回憶這件事,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回答道:“春紅失蹤那天是個大晴天,當時長夏市接連出現七起兒童失蹤案,好幾所小學都停課了,但春紅所在的小學沒有。”
“那陣子一直是我媽來回接春紅上下學,四月初,孟昭林忽然說他來接送春紅,因為他是刑偵大隊的。”
“雖然因為能力問題他都三十多歲還在和一群剛畢業的大學生搶活幹,但我們都對他的職業有濾鏡,所以也相信他能保障春紅的安全,也就是從那天起,他開始步行接送春紅。”
“我現在都能想起來春紅那時候有多開心,”孟恨水輕聲道。
她的聲音非常好聽,這會兒又輕又沙啞,帶著股莫名動人的味道,“春紅已經十三歲了,前八年寄住在陌生人家,後五年和我們住在一起,由於孟昭林自覺對不起我媽,所以一向對她冷淡,那幾天是春紅笑得次數最多的幾天,她這輩子的笑都在那幾天用盡了。”
“四月十四號,孟昭林匆忙回家,他還沒說話,我媽媽看到他空無一人的身後,直接就暈了過去。一片兵荒馬亂,孟昭林說他隻是去了一趟公廁,剛出來春紅就不見了,於是我們全家都開始找,公廁周圍沒有監控,我媽和他大街小巷地找,報警求著警察幫忙找,但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我那時候念初三,知道妹妹失蹤了,但總覺得她會突然出現,所以反而沒怎麽傷心。晚上孟昭林回家,我像往常那樣拿起他的手機玩貪吃蛇,發現手機總是時不時跳出消息,我就好奇地點開了。”
孟恨水形容道:“界麵上有個小紅點,它在一堆路標之間快速移動,最終停在了長夏車廠。我那時候不懂這是實時追蹤器,隻是關了軟件繼續打遊戲,後來孟昭林從廚房出來,看到我在玩他的手機連忙搶了過來。”
“那時候他搶得太用力,把我嚇哭了,媽媽以為我是為妹妹哭,但不是,我後來哭了很多次,都在為春紅哭,隻有那次不是。”
“孟昭林掐我掐得實在太狠了,我在為自己擁有如此狠心的父親哭。”
“後來的你們大概也知道了,”孟恨水接過沈歡歡遞來的水,抿了一口,輕聲說,“孟昭林在長夏廢棄車廠的地下室找到了那群失蹤的孩子,但獨獨沒有找到我的妹妹。”
“春紅太聰明了,她在車子停下來後偷偷跑掉了,但她沒有跑回家,再也沒人見過她。”
孟恨水說:“我覺得春紅是發現孟昭林的真麵目了,她是猜出她被綁架的真相了,所以她不想回家,她現在應該在很遠的地方,或者就在長夏市兀自生長。”
“她不回家了,我沒有妹妹了,我該為她報仇,也該為我這輩子永遠缺失的那聲姐姐,報仇。”
孟恨水的目光盯著水杯,水紋一圈圈**開,她忽然笑了笑:“之後便是二月橋藏屍案。”
“那時候中央調查組馬上要來了,二月橋案的凶手卻遲遲沒有找到,孟昭林很怕他得之不易的地位,二月橋案的受害者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女生,於是他把視線落在我身上,就像四一七拐賣案時,他把視線落在春紅身上一樣。”
“我們都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那天他攛掇我去朋友家玩維持友誼,他說會來接我,結果我剛從朋友家離開他就說臨時有事。”
“那時候他就候在二月橋的不遠處,在監控死角看我從橋上走過,看我走了幾百米遠,看我被陌生的男人拖進草叢,但他就在車裏一動不動,不過來,不說話。”
“我知道他記下了罪犯的樣貌,也知道他希望我死了,因為死人不會說話,不會說為什麽要在深夜獨自過那個橋。”
“不是每個父母都愛孩子,我父親他不愛我。”
這句話被孟恨水說得咬牙切齒,但眼眶又突然紅了,她臉上的笑比哭還要難看。
任誰都可以看出來,她不是在希求孟昭林的愛。
她是在悲痛她作為父親的孩子卻從未獲得過父親的愛。
緩了一會兒情緒後,孟恨水繼續道:“我學過散打,我把那個殺人犯打得牙齒掉了好幾顆,我跑回了家,孟昭林回家找我,他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跟我說他是因為加班才沒去接我,可我拆穿了他。”
“我說我要去錄口供,我會說這次的行動是我強製要求他配合我的,是我不顧勸阻非要去把殺人犯引出來的。”
“我跟孟昭林說我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我說我從來都討厭春紅這個私生女,她死了才最好,我說我媽已經去世了,我說全世界我隻有他了,我會配合他的一切行為。”
孟恨水說:“孟昭林信了。”
“因為當時的我如果錄真實的口供,他這輩子的職位或許就到頭了,所以他在聽到我的口供後,相信了我。”
薑厭說:“你並不想讓他停職察看。”
“而且他有很多理由說明他為什麽沒有去接你,這件事情說到底都隻是你的推測,你沒有證據。”
“是的,疑罪從無。”
“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孟恨水輕聲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我隻想讓他死,這是他應得的。”
薑厭:“所以你還是覺得孟春紅死了。”
聽到這句話,孟恨水忽然閉上了眼睛,她剛才用大段的話壓住的情緒突然決堤,泣音伴隨著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湧了出來。
這個哭太突然了,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沈歡歡下意識去拿紙巾,孟恨水弓下身子,搖了搖頭:“一定還活著。”
“一定還活著的。”
薑厭也不和孟恨水糾結這一點,她等孟恨水情緒平複後,問道:“蘇知漁呢?”
“蘇知漁是怎麽死的。”
孟恨水緩緩直起身子,她飛速用手蹭過眼角:“我對不起知漁姐。”
她輕聲道:“二月橋案後的半年,長夏市出現了一起拔舌虐屍案,幾個受害者也是我的年齡段,孟昭林想讓我找個同齡女生去那些出過事的街道走一走,引出犯人。”
“可我怎麽可能去害別人,於是我想幹脆用這件事把孟昭林的犯罪證據落實,之後我便聯係了知漁姐。”
“我告訴她我會和孟昭林在舊廠房商量這件事,孟昭林從不通過通信設備跟我說這些事,每次他還會搜我的身,確保我什麽都沒有帶,我沒辦法錄出他的犯罪事情。”
“那時候我讓知漁姐拿著錄音筆和攝像機站在廠房五樓門口,最好能開個直播,把孟昭林說的話全部公布於眾,但是我失策了。”
“那天孟向江突然回來了。”
孟恨水伸出手指著臥室,她的目光遙遙落在臥室那扇不大的窗戶上。
“我那時正在臥室裏跟孟昭林說話,突然看到知漁姐的身體在窗戶外垂直墜落,她的裙子鼓著風,滿頭的黑發逆風飛舞,我覺得我曾與半空中的她對視過,但又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我那時候整個人都懵掉了,我特別特別想哭,但是不可以。”
“砰的一聲,她碎在地上,孟向江甩上門。”
“他說他在門外遇到一個女孩,結果那女孩看到他就跑,他追到房頂,看她從頂樓摔了下去,”孟恨水說,“孟昭林懷疑知漁姐到這裏的原因,他懷疑我,為了打消他的懷疑,我當著孟昭林的麵戴著手套給知漁姐搜身,最後從她血肉模糊的手裏抽出一隻帶有攝像功能的錄音筆。”
“錄音筆裏什麽都沒有,我與孟昭林離開,孟向江報了警。”
“知漁姐是個特別特別好的人,她自信到渾身都在發光,優秀得幾乎不真實,”孟恨水半闔上眼睛,“她實在是太耀眼太讓人想依靠,所以我把我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訴她,我沒有任何證據,我說的一切都隻像是我的臆想,但是她信我。”
“她要是不信就好了。”
孟恨水說到這裏,表情已經近乎麻木:
“從那天起,孟向江也必須死。”
她飛快說起後麵的事情:“三年前,很巧合的情況下我遇到了黃鼠狼討封,後來我問過它為什麽找我,它說我半生坎坷命運多舛,大概是不想再體驗這種人生了,所以很願意把來世為人的機會讓給它。”
“它說對了。”
孟恨水說,“我不僅把來世為人的機會讓給它,還讓了更多的東西,我大概有很多很多輩子都不可以再成為人了,我所有世的福運與機緣足以讓它修煉成道,而它必須去盡力滿足我的願望。”
“於是我用三年為孟昭林設計了一個隻屬於他的陷阱,那些因床墊而死的老人身上都有命案,我手裏有他們犯過錯的證據,無論是尚德民猥褻陸婧榮致其崩潰跳樓,還是李榮海拒絕賠償致陸家夫妻自殺,他們都背著人命。”
“婧榮妹妹我以前見過,”孟恨水輕聲形容道,“她喜歡紮麻花辮,有些土氣,但性格特別乖,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我以前性格孤僻,和她不太熟,但我還記得她在我過生日時突然拉過我的手,給我唱生日快樂歌。”
“那真是很奇妙的一種體驗。你能想象嗎,你以為根本不熟的人,她記得你的生日,會給你準備驚喜,會很認真地給你唱歌。”
“但是她也死了。”
“我生命裏遇到過很多很寶貴的女孩子,她們都被這個世界推搡著走向死亡。”
“我為她們報仇,也為自己報仇。”
“現在時間到了,該死的人就剩下一個,一會兒我會實名舉報孟昭林,有了這次床墊案的證據,再加上我對二月橋案的重新陳詞,警局應該會重啟八一七案與二月橋案。”
“我想著孟昭林或許還是不會死,但最起碼可以蹲很多年的牢,他已經不年輕了,現在的結果雖然和我的初衷不一樣,但也姑且可以接受。”
世界一時安靜。
許久,沈歡歡問道:“為什麽不直接讓黃鼠狼殺死孟昭林呢?為什麽要繞這麽多的彎,最開始你隻是想讓他死不是嗎?”
孟恨水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片刻後她突然露出自嘲的表情,或許也不是自嘲,而是在嘲諷什麽虛無縹緲的東西。
“因為做不到。”
“因為孟昭林是大善人,因為他福瑞加身,因為黃大仙根本傷不到他。”
沈歡歡低歎一聲,她明白過來了。
孟恨水苦笑道:“四一七案裏,孟昭林挽救了無數個家庭,救了上百個孩子的命。”
“相比於他們,我妹妹的命太輕微,她一個人的命太不值錢。”
薑厭:“你有沒想過,假如你的舉報討不到什麽人的支持——”
“當然想過。”孟恨水說。
“這個舉報無異於說那些孩子的命都是用我妹妹的命換來的,這個說法實在太沉重,那些家庭或許不願意去聽,也永遠不會去相信。”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我的妹妹在這世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孟恨水緊咬住唇,因為太過用力,她的麵部表情變得有些僵硬,她忍下哽咽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如果她還活著,該知道世界上還有人在找她,如果她死了,她的屍骨落在大地的任何一處都該擲地有聲。”
“她的生命是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