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蠶》結束
沈歡歡進主屋時, 正巧看到薑厭合上了日記本。
她一進門就分享剛才找到的信息:“是夏晴的屋子,我在側間找到了她的便簽本,還有那名叫嫋嫋的學生落在她這裏的頭繩。”
薑厭接過便簽本, 粉色的小兔子便簽紙上寫著夏晴對自己的提醒, 包括備課進度,作業內容,還有記得歸還嫋嫋的頭繩。
沈歡歡攤開掌心,一個簡單的黑色發圈安靜地躺在她皙白的手上, “發圈上還有根頭發絲, 發梢是卷的, 應該是夏晴的頭發。”
薑厭了然:“臨時借了學生的吧,比如上課的時候頭繩忽然斷了。”
“應該是這樣。”沈歡歡回道。她仰頭打量起主屋的布置, 看得很細。一旦接受屋主是夏晴的設定, 夏晴在這個屋子耗費的心血越多,她所經受的就更為可悲。
而很顯然, 這間屋子布滿了夏晴的生活痕跡,即使所有物件都被灰塵鋪滿,也遮掩不了屋主人的樂觀與溫柔。
沈歡歡歎了口氣,看向薑厭手裏的本子:“這是…”
薑厭:“夏晴的日記。”
沈歡歡倏地睜大眼睛,沈笑笑這會兒也進了屋,趕緊湊了過去。兩人的腦袋湊作一團, 仔細翻著日記,夏晴的筆記內容其實並不多,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看完都不需要十分鍾。
於是整整十分鍾, 屋子裏什麽聲音都沒有。薑厭打著哈欠,安靜地等著兩人看完, 然後該上身的上身,該捆鬼的捆鬼,而她在幕後平平穩穩等著晉級。
終於,屋間的死寂以沈笑笑的怒罵宣告結束。
“靠!”沈笑笑啪的一下合上筆記本,她暴跳如雷,“靠靠靠!”
她無能狂怒:“我這貧瘠的罵人詞匯!”
“全部絞殺,必須全部絞殺!!”
她開始胡言亂語:“要不咱們現在就把夏晴放出來吧,她這很明顯就是被滅口了,執念肯定是大殺特殺,這個執念咱們完全可以讓她自己實現啊!這村所有人都罪大惡極,根本沒一個好人,純純死不足惜!!”
沈歡歡打斷了她:“好了,這不是我們的職責。”
雖然同理心十分強,但沈歡歡還是保持著清醒:“我們的工作就是找出夏晴的執念,如果夏晴的執念真是那樣,我們也隻能報警,讓這些人受到法律製裁。”
沈笑笑一向聽沈笑笑的話,聲音頓時轉小,無辜叭叭:“我就隨便說說嘛。”
沈歡歡歎了口氣,她盯著日記本的封麵,“夏晴的小幸運”六個字被夏晴寫得十分漂亮。越漂亮,越可悲,越諷刺。
“現在就交給笑笑吧,”沈歡歡轉過身,她對薑厭說道,“上身後,就可以通過夏晴的表述,確定她靈體被汙染的程度,畢竟死去的時間不長,即使被鎮壓,怨氣加深,人性也很有可能尚存。如果是這樣,以夏晴的性格肯定不會傷害村民。”
薑厭同意這個說法。
沈歡歡繼續道:“如果夏晴的精神狀況正常,我就帶著笑笑去祠堂把她放出來。現在咱們先報警,等夏晴出來後,她就能親眼看著村民被警察帶走,也能安心轉世。”
很顯然,雙胞胎都認為夏晴的執念與村民有關,不過這也正常,枉死村中,夏晴不可能不恨這些人。
但…
薑厭想,瀕死那刻,夏晴的執念真的是這個嗎?
她靠在椅背上,拿著夏晴的日記本,盯著那句記在最後的話,片刻,薑厭有了些想法。
她問沈笑笑:“你能讓活人上身嗎?”
沈笑笑愣了下。
薑厭重複道:“讓活人上你的身,能做到嗎?”
沈笑笑連忙搖頭:“怎麽可能,活人的靈體都被身體束縛著呢,出不來的。”
薑厭唇角微勾,“那就好。你試試讓嫋嫋上身,就用那個頭繩當媒介。”
沈笑笑這下是徹底呆住了:“誒?”她不明白:“為什麽要讓嫋嫋上身啊,咱們的任務不是夏晴嗎?而且我每三天隻能讓鬼上一次身…”
沒等沈笑笑說完,薑厭直截了當回道,“因為嫋嫋很可能還活著。”
沈笑笑:“……….”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磕磕巴巴地問:“活、活著?她不是人參嗎,怎麽可能還活著?”
“有沒有種可能,”薑厭敲了敲桌麵,“夏晴是人參。”
【???】
【我剛才是漏看了什麽嗎?】
【不是嫋嫋是人參嗎,就那晚村民抽簽選出來的??】
“人參的特殊性代表著誰當這個祭品都可以。如果夏晴先於嫋嫋死了,那嫋嫋就沒有必須去死的理由,”薑厭說,“嫋嫋的屍體一直沒有被找到,所以很可能還活著。”
“可是…”沈笑笑下意識想反駁,可眉心越皺越緊,她發現薑厭的說法竟然很有道理,於是倒抽一口涼氣,無腦跟:“聽你的,你說的都對!”
薑厭看向沈歡歡。
沈歡歡低頭沉吟,她總是想得深些:“夏晴跟蹤黃精的那晚,村民們在祠堂應該就選定了嫋嫋當人參,可為什麽會忽然改了呢,隻是因為夏晴先一步死了嗎?
但嫋嫋很可能目睹了同學與老師的死,她不像那三個祭品,她可以說話,上課會回答問題,有基本的判斷力,按照蠶村人的冷血程度,理應會滅口才是…”
“但如果有人不想讓她死呢,”薑厭回得平靜,“比如說嫋嫋的養父母?”
薑厭斜靠在椅子上,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如同你所說的,嫋嫋是臨時抽簽下被選成了人參,她有情感與判斷力,她和另外三個從小就被當成祭品的小孩不一樣,她是被當做人養大的,養父母很難不在她身上傾注感情。”
“設身處地去想,既然養出了感情,那麽嫋嫋的養父母在發現她不是必須去死後,很可能會爭取讓她活下去,比如向村民做出保證,保證嫋嫋這輩子都不會把所見所聞說出去。”
“所以嫋嫋很可能隻是被困在了哪裏,並沒有死亡。”
沈歡歡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話。
許久,她揉著眉心,由衷感慨:“你真的好厲害。”
“一般吧,也就是個推測,”薑厭隨意道,“這些猜測都是建立在嫋嫋沒死的基礎上的,所以需要你妹妹確定一下,她能不能引嫋嫋上身。”
“如果不能,那嫋嫋就還活著。”
沈笑笑的眼睛逐漸亮起來。
她從沒想過她的能力還有這種利用角度,她以前固性思維很嚴重,上身就是引死人上身,從沒想過其他方式,而薑厭當前的提議讓她發現了她能力的其他用處——沒有人能在她麵前裝死。
這個能力聽起來稍稍雞肋,但在競技比賽裏非常管用,而且一旦引導上身不成,她根本不會耗費上身機會。
怎麽以前就沒往這方麵想呢?
沈笑笑躍躍欲試:“那我現在就試了?”
薑厭點了點頭,“去吧。”
沈笑笑立即抓住那個屬於嫋嫋的發圈,媒介有了,上身的流程她早就重複過不知道多少次,所以一定不會出錯。沈笑笑坐在薑厭對麵,熟練地念起引魂咒,左手抬起,無名指與小指自然彎曲,食指中指伸得筆直,兩指相貼嚴絲合縫,神情是不同往常的嚴肅。
薑厭看不懂,隻覺得吵人,她拉著椅子往旁邊坐了坐,看向專心致誌的沈笑笑。
沈笑笑這麽聽話她是沒想到的,畢竟一旦猜測失誤,上身機會就會浪費,但沈笑笑因為相信她,並沒有詢問這點,真聽話啊…想到這兒,薑厭的餘光掃過身旁一眨不眨盯著妹妹的沈歡歡,沈歡歡也很有用,既然她擅長縛靈,那理應也擅長捆人,靈體就在肉.體中,捆住了靈體,肉.體還能怎麽動呢?
就在薑厭越想越深的時候,沈笑笑忽然睜開了眼睛,她似乎有些茫然,並沒有開口說話。
她的眼睛瞪得很圓,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淺淡,這是獨屬於白化病患者的瞳色,而按照常理…沈笑笑上身成功後,瞳孔會變成黑色。
沈歡歡猛地看向薑厭,幾乎同時間,沈笑笑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艸!”沈笑笑滿臉震驚,“上身失敗了,嫋嫋真還活著?!”
【《 一 般吧,也就是個猜 測 》】
【我就直問了,先前那個說薑厭必然第一個淘汰的還在嗎?】
【還在,正給自己燒醒目符。】
【笑死,不過這個小姐姐是真的聰明】
薑厭聳了下肩:“這樣就簡單了。”
她站起身,“我去找嫋嫋,你們現在引導夏晴上身吧。如果夏晴能正常溝通,那你們就按照剛才的計劃直接把她放出來。如果夏晴的人性已經被汙染至徹底喪失,你們就等我回來再把她放出來,到時我會帶著嫋嫋。”
沈歡歡懂了:“你覺得嫋嫋是夏晴死亡那刻的執念?”
薑厭重複了一下夏晴記在日記本裏的話:“這一生,我誰都沒點亮。”
“我猜她死去的時候,應該不知道嫋嫋還能活,也來不及怨恨村民。”
薑厭沒再廢話,轉身出了房門。耗費的時間已經足夠讓黃叔發現幾人並沒有去蠶房,也足夠讓他把這件事告知村長,時間很緊迫,不能再耽誤。
不過…
她已經猜出嫋嫋被藏在哪裏了。
沈歡歡目送走薑厭,轉身對著沈笑笑點了下頭:“開始吧,我在旁守著。”
沈笑笑再次抬起左手,閉上眼睛前,她問了沈歡歡最後一個問題。
“姐,來不及恨村民,那夏晴在恨什麽啊?”
沈歡歡沉默片刻,輕聲回,“或許在恨自己。”
夏晴死的時候,並不知道還可以活一個嫋嫋,她的執念不是救下某個具體的孩子,而是她作為老師,卻沒有救下哪怕一個孩子。
“她在生前死後都在怨恨村民,如果我們不來,夏晴若有脫離祠堂鎮壓的機會,她大概率會在靈體汙染情緒放大下屠殺掉整個村子。”
“但我們作為通靈師隻看現在,也隻找她死亡那一刻的執念。”
“她死亡那刻或許就如她日記的最後一頁。”
“她恨自己一個都沒守住。”
*
雷聲大到如同在耳邊擂鼓,脆弱的耳膜當不了那層鼓皮,被敲得嗡嗡作響。薑厭從夏晴家往村長家裏走,她被雷聲吵得心煩,傾盆大雨把傘刮得根本就拿不穩,雨水浸透了她的鞋與裙子,就在薑厭緊皺著眉心把濕透的額發從眼前撥開時,一扇門突然在她前方打開。
一個村民從屋裏走了出來。
薑厭像是沒看見人般繼續往前走,男人往前走了幾步,佇在了薑厭的正前方。男人三十歲出頭,塊頭壯,個子也高,比一米七四的薑厭還要高半個頭,他站在薑厭麵前,就像一堵密不透風的肉牆。
薑厭側了下肩膀,試圖避開他的接觸。
但很顯然,男人沒給她這個機會。
“你在做什麽?”他掃了眼薑厭的鞋跟,不屑地嗤笑一聲,女人為了美貌在這種村子穿上跑不快的鞋,簡直是弱智行為。
他一把抓住薑厭的胳膊,“跑,你還能跑去哪?你剛才去哪裏了?!”
薑厭被迫停下步子。
“我耳膜疼。”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男人憤怒的聲音短暫地蓋過了雷聲,讓薑厭本就刺痛的耳膜雪上加霜。
“艸,問你去哪了?!”
薑厭沒說話,她緩緩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人。
沒有任何生機的眼神,無端讓人害怕,男人下意識吞咽了口唾沫,鬆開手,薑厭從他手裏抽出胳膊,抬眸問他,“不是說我跑不掉嗎,你在害怕什麽?”
男人低罵了聲,惱羞成怒地舉起拳頭,“你個臭娘們,看老子把你頭給…”
在拳頭碰到薑厭頭的瞬間,薑厭側垂的手迅速攥成拳,一拳砸在男人的耳朵上。
“轟隆——”
一道閃電刺破漆黑的天色,緊接著伴隨著雷聲,男人的右耳嗡的一聲,他感到什麽東西在他的耳朵裏碎裂,一道鮮血從他的右耳流出,啪嗒,滴落在地上。
男人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耳朵,手心濕漉,全是鮮血。
這一拳的效果實在太驚人了,把耳膜砸到破裂隻用了短短半秒,直播間還沒反應過來,男人臉龐一歪,直挺挺坐在了地上。
薑厭並沒有忘記補刀,她揣測著人類能承受的衝擊,用鞋跟直接踩在他的手指上,還左右擰了擰。
“你知道穿這種鞋的好處是什麽嗎?”
一陣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
男人疼得深陷在泥地裏,試圖伸手拽住薑厭,但他的雙手毫無知覺,徒勞地聳拉在地上。
薑厭自問自答:“誰都以為能追上我,其實我隻是在等你。”
“這鞋看起來好像跑不快?雖然這種外物無法對我造成任何影響,但它讓你敢追著打我了,踩起人來也爽快,還算有點用。”
說完她笑了下,舉著黑色的傘,神情輕鬆地邁過男人的身體。
就像書中記載的那樣,喜怒無常是妖物本性。薑厭活得久,會控製自己的情緒,甚至還會逗人類開心,但這僅限於她心情好的時候。
現在她已經找齊了線索,她的腳被泥水弄髒,她的頭發濕透了,她的耳膜刺痛。
她很煩。
這種煩持續到第二個村民出現在薑厭麵前,家家戶戶的房門打開了,一個兩個的人從屋裏走出來。
一個個的村民打著傘,緩慢地朝薑厭聚集來,倒在地上的男人被拖走,剩下的所有人包圍著薑厭。黑夜之下,他們衣服的顏色根本看不清,隻是一個個模糊的,沒有臉的人影,壓抑感十足。
“你看到了什麽?”
他們的聲音很亂,所有人都在說話:“你剛才去哪裏了?”
“你為什麽要亂跑?”
“你知道什麽了?”
“你認識夏老師嗎?”
“我就說他們很奇怪。”
他們圍著薑厭竊竊私語,幾十個人說著不同的話,幾十雙眼睛盯著薑厭,他們沒有著急捉住她,他們像是想逼瘋她。
“看看她的樣子,真漂亮啊。”
“比夏老師還要漂亮。”
“她不會認識夏老師吧?”
“說不準呐。”
“她要是報警了怎麽辦?”
“那她就是瘋子。”
“淹死她嗎?”
“可她如果隻是隨意轉轉?”
“今天雨大,很容易滑進溪裏。”
薑厭舉著黑傘立在雨裏,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塊腐肉,被醜陋的烏鴉聞到味兒追了過來,她下意識捏了捏指尖,就在薑厭準備有所行動時,本應還在山腳躺著的王保民,在黃叔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他顫著手指著薑厭,還沒等說話,就從嘴裏咳出兩口泥。
黃叔跟大家說起情況,當說到他在下山途中看到倒在草叢裏的王保民的時候,所有人看薑厭的視線都變了樣。
原先他們隻是猜測,畢竟村長隻是打電話告訴了大家,說那些人失蹤了,讓大家趕緊去後山,祠堂還有夏晴家看看是否會有情況,結果他們剛出門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站在不遠處的薑厭。
也就是說,這些人剛才其實根本不確定薑厭做了什麽,隻憑著一些無端揣測,就決定殺了她。
而如今,一行人假意去蠶房,結果半途砸暈王保民返回村子的行徑已經被知曉,村民更沒有理由放過她。
王保民被砸暈在後山,現在正是怒火攻心,要不是被發現了,今天雨這麽大,一旦泥水進了他的鼻腔,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他朝著薑厭走了兩步後,忽然怒吼一聲,從懷裏抽出一把小刀朝薑厭脖頸刺去。
一切都很猝不及防,薑厭身上如果有了致命傷,蠶村不可能不被調查,但劫後餘生仍心悸難安的王保民此刻什麽都不在乎,他舉著刀直直刺向眼前人脆弱的脖頸,但意料之中的,刺透嫩肉的悶聲並沒有傳來,王保民怔愣一秒,緩緩低下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右手。
薑厭把玩著手裏的小刀,這把刀在她手中就像被馴服的靈活的銀色小蛇,迎著王保民不敢置信的目光,她甚至悠哉地挽了一個刀花,刀柄在手裏流暢地翻轉,而後反手一捅,刀尖貼著肋骨的間隙準確無誤地紮進王保民的心髒。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等眾人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時,薑厭已經倒退一步,從容躲開了噴濺而出的鮮血。
王保民後退了兩步,轟然倒地。他倒在血泊裏,眼睛大睜著,望著天空,像是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血從心口蔓延開來,與肮髒的泥濘混合在一起。
一片死寂。
薑厭無辜地舉起手:“無助悲慘的少女在倉皇失措中搶下歹徒的刀,危在旦夕不得不防,她毅然捅向歹徒,她實在太害怕了,誰想到隨意刺出的一刀竟會要了歹徒的命,我發誓,她真的隻是想保護自己。”語速輕緩,語調溫柔,說完薑厭低下頭彎著唇角,玩著手裏鋒利的小刀。
見沒人說話,她無聊地歎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幾個呼吸後,像是有什麽封印被解除。
寂靜被尖叫聲劃破,王桂蘭崩潰尖叫,村長踉蹌著撲了上來,四周的村民都開始了動作,但不知為何,近乎半數的村民隻是萌發出阻止薑厭的想法,他們就開始頭痛欲裂,腳腕也宛若被砍斷,疼得難以呼吸。劇痛之下,他們隻能艱難地向薑厭挪步。
但還是有十幾個村民迅速圍了上來,薑厭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她轉了轉刀柄,在距離最近的村民碰上她的前一秒,一道金光忽然閃過,男人的雙手雙腳頓時被捆住,倒抽著冷氣歪倒在地。
薑厭眨了下眼,放下了手裏的刀。
沈歡歡來了。
“薑厭,這裏我來,你快去找嫋嫋,”沈歡歡擦著臉上的雨水,站在十幾米外,大聲喊道,“夏晴說嫋嫋快不行了,她現在就在——”
薑厭接上了話:“咱們臥室的下麵。”
——“咱們臥室的下麵。”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字不差,直播間聽得清清楚楚。薑厭撐開傘,為了任務順利結束,她向村長家的方向跑去。
直播間一片茫然。
【不是,薑厭是怎麽知道嫋嫋在臥室地下的??】
【我感覺這期任務,薑厭好像一個人就能做完…】
【同上,不過雙胞胎也幫上忙了。】
【薑厭剛才的狀態真的嚇到我了,我先前以為她脾氣特別好來著】
…
【王保民咋整?捅了心髒沒法活了吧。】
【他可是衝著薑厭脖子來的,正當防衛而已,管理局會解決的】
【我現在隻好奇薑厭是怎麽知道地點的!】
其實很好推。
薑厭在推出嫋嫋大概率沒死之後,幾乎瞬刻就猜出了嫋嫋的被困之處——因為第一晚的經曆。
第一晚,那三個祭品小孩的靈體選擇了她來恐嚇,這兩天她就時不時思考,為什麽會選她呢,隨意選人也不應該選她才對,靈體對能量的感應很靈敏,作為這裏能量最強大的妖,她絕對不該是弱小的靈體會選擇的恐嚇對象。
因為那晚隻有她是醒著的嗎?這也不該,因為靈體會入夢,薑厭在第二晚就是在夢裏被恐嚇的,靈體選擇恐嚇對象的方式,不該是醒著與否。而且她了解過,第一晚程光因為忘記跟她交代事情,焦慮得一晚上沒睡著。
所以薑厭猜測,三個靈體很可能是被迫選擇她來恐嚇的,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恐嚇,而是想通過當時的“滴答”聲,掩蓋住什麽聲音,比如…
那天夜裏,足以讓清醒的她聽到的,虛弱的求助聲。
猜到這點後,就可以倒著推了,村長家的確是困住嫋嫋的最佳地點。首先,作為村長,村民信任這家人;其次,村長家出了王孫當祭品,村長與蠶村裏的眾人是共存關係,村長一定不會背叛蠶村;最後,作為沒養過嫋嫋的人家,他也一定不會心軟讓嫋嫋出來放風,會終生像困住蠶村的秘密一樣困住她。
由於沈歡歡捆住了剛才圍住薑厭的所有人,所以薑厭一路都暢通無阻。
她推開村長家的大門,在廚房後麵找到了一處被石頭蓋住的枯井。沒有任何遲疑,薑厭把傘扔在一邊,翻身一躍,從井口跳了進去。
畢竟平日裏還要給嫋嫋送飯,所以井並不深,三四米的樣子,薑厭用手電筒照著井底的通道,從方位來看,這個通道直通向她們所住臥室的底下,薑厭往通道裏剛走了幾步,就聞到一股惡臭。
鐵鏽味,飯餿味混雜著一些人體排泄物的味道。
薑厭閉了閉眼,當即放棄了找人,轉身就往外走,她回到井外後,去屋裏找了件外套穿上,又拿了件大衣,用圍巾把口鼻包裹著嚴嚴實實的,準備穩妥後,她提著一桶水又回到了井邊。
這次跳下後,薑厭屏著呼吸一鼓作氣往裏走,通道越走越矮,最後一段路薑厭是彎著腰弓著身子進去的,最後,她停在了通道的盡頭。
一個身體瘦弱到不成人形的女孩蜷縮在角落,低垂著頭看不清臉。
薑厭往前走了幾步,看得更清楚了些,女孩的四肢被鐵絲捆在兩塊木樁上,皮膚磨損得不成樣子,甚至有的皮肉已經和鐵絲長在了一起。
此時此刻,兩隻灰色的老鼠正在啃食她傷口上的腐肉,她像是沒有了知覺一樣,隻是在老鼠把舌頭鑽進她血肉的時候,手腕才以極微弱的幅度**了下。
還活著。
薑厭提著水桶走到女孩身邊,老鼠聽到響聲的瞬間跑得無影無蹤,薑厭默了默,先是用水在女孩旁邊衝了衝,確定可以落腳後,才走到女孩麵前。
薑厭拍了拍女孩的臉,“嫋嫋?”
女孩一點反應也沒有。
薑厭猜測自從幾人進村後,為了不被發現,村長應該就沒下來給女孩送過吃的。
薑厭沾了點水抹在女孩幹裂的嘴唇上,女孩嘴唇微張,細弱的氣息輕輕拂過薑厭的手背,薑厭捧了抔水送到嫋嫋嘴邊,“喝點。”
女孩這時候像是有些意識了,她抬了抬手指,薑厭順著她的動作看去,在女孩手裏看到了一塊鋒利的石塊,因為長時間緊攥著它,她的手心被壓出了紅紅的印子。
薑厭收回視線,又把水往前送了送,這次水沾濕了女孩的下巴和唇縫,部分水順著唇縫流進女孩嘴裏,她下意識吞下口中的**,終於,嫋嫋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很空洞,注視著薑厭,又像是誰都沒有看。
“我叫薑厭,”薑厭說。
“是夏晴讓我們來這個村子的。”
女孩的眼睛遲鈍地眨了一下。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或者說,她有一雙過於幹淨的眼睛,沒有任何雜質,瞳仁漆黑,隻是不太明亮,像是蒙了層灰塵。
她長久地凝視著薑厭,像是沒聽懂薑厭的話。
“夏….”
薑厭點了下頭。
女孩的眼眶逐漸變紅,她大概是難過得要哭了,偏偏又流不出任何眼淚。她的喉口劇烈顫動,實在太久沒有說話,以至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發出嗬嗬的聲音,沙啞又難聽。
“夏…嗬…夏…老師…”
薑厭平鋪直敘:“夏晴因為愧疚與自我厭棄一直無法轉世,所以我來找你了。”
“你叫嫋嫋吧?”
嫋嫋年紀還小,剛滿七歲,大概是聽不懂自我厭棄是什麽東西,但她聽懂了愧疚,她趕緊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她怕薑厭不懂她的意思,又趕忙點了點頭。
薑厭解讀正確:“夏晴不該愧疚,你是嫋嫋。”
嫋嫋連忙點頭,而後輕喘了一大口氣,因為長久沒有進食,她剛剛的動作太劇烈了,足夠讓她感到疲憊。
嫋嫋過度瘦弱的身體深深彎下,鐵絲桎梏住了她,她就像被捆住四肢的幼鳥,隻能仰著脖頸歎息。
“你全名叫什麽?”薑厭問女孩。
嫋嫋咽了口唾沫,努力道:“林嫋。”
薑厭“嗯”了一聲。
沈歡歡那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薑厭沒再耽誤時間,她用兜裏的小刀挑斷了嫋嫋四肢上捆著的鐵絲,鮮血淋漓,殘缺的傷口潰爛無比,傷口處甚至有蟲子蛹動。
女孩咬著牙,一聲疼也沒喊。
薑厭用帶來的大衣裹住嫋嫋,快步往外走,在走到井底時,上方傳來了腳步聲,是趙崇和熊安。
趙崇探著頭看到薑厭後,當即從井口跳了下來,他沒有任何廢話,蹲下身子,讓薑厭抱著嫋嫋踩著他的肩膀上去。
薑厭挑起眉。
趙崇:“沈歡歡的靈力馬上就要透支,現在隻有程光在幫她,我們盡快。”說著,他壓低了聲音,“比賽是比賽,救人是救人。”
很坦**,薑厭也沒推辭,她踩在趙崇的肩膀上,把嫋嫋遞給了井口的熊安,熊安手足無措地接過小女孩,生怕姿勢不對弄疼了她。
把嫋嫋送出去後,薑厭也撐著井口出來了,她接過嫋嫋,熊安緊接把趙崇也拉了出來。
嫋嫋很輕,還沒沈笑笑裝滿零食的那個背包重,但薑厭並不想抱著小孩走路,於是又把她塞回熊安懷裏。三人匆忙往屋外走,還沒走幾步,就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祠堂的方向一片灰塵騰起。
剛才上身結束,確定了夏晴的靈體還有意識後,沈笑笑就與沈歡歡兵分兩路,兩人分工明確,一人去祠堂放夏晴出來,一人去幫薑厭攔住村民。
沈歡歡完成了她的分工,而如今,沈笑笑也把夏晴放出來了。
祠堂成了一片廢墟。
無數牌位碎成木渣,牌位後藥王師的畫像七零八散,再也起不到鎮壓鬼魂的作用。
也就是在同時,穿著碎花裙的女生從祠堂下飄了出來,她的頭發很長,很漂亮,渾身濕漉漉的,夏晴沒有理睬害她至此的村民,而是飛快往村長家的方向飄去。
夏晴死後,她的父母覺得她一定還想看著村裏的孩子長大,於是把她的骨灰分為兩份,一份葬在家鄉,一份交給了村長。但夏晴的骨灰並沒有如父母所願撒在蠶村後山,為了安心,村長把夏晴的骨灰埋在了祠堂正下方。
後來,夏晴因為執念無法轉世,靈魂沒有選擇故鄉,而是回到蠶村,她驚喜地發現嫋嫋還活著,卻也發現了她遭受的非人折磨。
這些月,夏晴被祠堂的神像鎮在暗無天日的地底,靈體愈加虛弱,隻能探出一點點靈識,一邊把蠶種大批量弄死,一邊觀察著嫋嫋的狀態,蠶種死亡蠶村必然會求助外界,她希求著有外人能來到這個閉塞的村莊,並把真相帶出去。
時間漫長,她的意識愈加模糊,但因為神像的神性,靈體受汙染的程度並不深,夏晴終究還記得自己是誰,還記得自己為什麽遲遲不去轉世。
她是老師啊。
她有救下一個人嗎?
她有點亮過哪個生命嗎?
如今的嫋嫋,活著,真的比死去,要不痛苦嗎?
夏晴奔向嫋嫋,嫋嫋也被熊安抱著往祠堂方向走,因為傷口接觸到寒冷的空氣,小姑娘疼得渾身打顫,熊安這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心疼得不行,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她的腿上。
夏晴與嫋嫋的距離越來越近。
村口處傳來警笛的聲音,每時每刻關注直播間的超自然管理局早就讓合作的警方出了警,如今警方力量已經到達現場,沈歡歡也收回了靈力,一次捆幾十個人,她這次完全是逞能了,不過幸好逞能時間很短,沒對身體造成什麽傷害。她被程光攙著劇烈喘息,額頭上全是汗,與雨水混雜在一起,虛弱又狼狽。
沈笑笑從祠堂趕了回來,她把程光趕走,與姐姐互相靠著,嘴裏不停叭叭,對著不遠處的村民罵罵咧咧。
此時此刻,一個個的村民驚慌地坐在地上,有的徹底放棄抵抗,有的還在大聲斥罵,一個女人看見了不遠處的嫋嫋,本來麻木的目光忽然迸發出光亮,她奮力掙紮著警察的桎梏,喉嚨裏發出低吼,頭發因為動作全部散落下來,看起來像是瘋了。
她朝著嫋嫋撕心裂肺地喊,“我是媽媽啊,嫋嫋,我是媽媽啊,不要恨媽媽——”
但沒有人理她,她的手被手銬銬住,壓低了身子,大力推向村口外的警車。
一切都井然有序,很快,四十九個村民被送上警車。
夏晴也飄到了嫋嫋的麵前。
她衝著在場的通靈師不停鞠躬不停道謝。
嫋嫋看不見她,但剛才短暫開了天眼的通靈師們可以,夏晴此刻難以控製情緒,一邊鞠躬,一邊又哭又笑的。
“活著就好,總歸是活著就好,”這句話夏晴還是笑著說的,但下一句她就落了眼淚,“那才不是嫋嫋的媽媽,嫋嫋不要聽她的話。”
“嫋嫋會有愛你的媽媽的,”夏晴努力去擦眼淚,但看到女孩骨瘦嶙峋的身體,眼淚又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掉,“你還在長身體呢,怎麽會這麽瘦啊....”
沈歡歡低聲安慰她,夏晴憋著眼淚,努力去想開心的事情。
“我還給嫋嫋準備了生日禮物,雖然她生日已經過去好久了,你們可以幫我轉交給她嗎?”
嫋嫋聽不見夏晴的聲音,於是沈歡歡幫她轉述,“你的老師說,她很高興你能活下來,她還說她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是本書,一會兒你就可以拿到了。”
那本作為生日禮物的書,沈歡歡看過,書上的話,沈歡歡也還記得。
“夏老師在書上說,她相信你身體裏裹著一陣風,能把你吹得高高的,飛出這座大山。”
“你可以做到的,是嗎?”
嫋嫋的喉嚨裏發出悲鳴,通紅的眼眶終於湧出淚水。不知道小姑娘這些月到底哭過多少次,以至於很難再哭出來,也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有多難過,才會崩潰痛哭,瘦弱的身子不停**,胸腔發出無助的震鳴。
夏晴想摸摸嫋嫋的頭發,結果靈體根本觸碰不到普通人,她的手穿過嫋嫋的身體,落在虛空處。夏晴的眼神落寞起來,許久,她忽然說道,“對不起。”
“我實在不是一個好老師。”
沈歡歡抿了下唇,沉默幾秒,還是幫夏晴傳遞了這句話。
嫋嫋愣住,她臉上還有淚,但因著這句話憑空又多出很多無措來,她拚命搖起頭,結果因為幅度過大,身上裹著的外套掉在地上,露出她骨瘦如柴的,鮮血淋漓的腳踝。
夏晴不忍地閉上眼。
嫋嫋張了張嘴,沙啞的嗓音很難聽,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泣血。她忍著痛苦與喉嚨的幹澀,一字一句。
“沒有…對不起,”
小姑娘哽咽著說:“我最....”她喘了一大口氣:“最喜歡夏老師!”
夏晴同嫋嫋一起哽咽起來,在沈歡歡的幫助下,她交代給嫋嫋許多的話,從如何保護自己,到應該怎樣學習,最後說到要回報社會,末了,急救的車開進村莊,夏晴不說話了,她注視著嫋嫋被放上擔架。
在嫋嫋被送去醫院前,一直沒說話的薑厭開了口。
“那麽她點亮你了麽?”薑厭問道。
小姑娘躺在擔架上,麵無血色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聽到薑厭的話,她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笑容。
“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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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碎花裙飄進風中。
夏晴第一次死的時候,一聲不響,如今又死一次,得到許多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