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最新] 監國(正文完)
他神色寂寥憂傷, 安國公主想勸卻又不知該從何處勸說,耳邊又聽得趙琦咳嗽幾聲,且一聲比一聲重。
她眉心微蹙,“陛下身子不適, 可有宣太醫診治?”
趙琦卻擺了擺手, “喉嚨不適而已, 並非大事。”而後望著安國公主的目光安靜祥和, “皇姐此去,想來沒有三五之年不能回來。也不知留駙馬一人在長安,皇姐心中可會有不舍?”
“家事怎可大於國事?”既然他說無事,安國公主便不在意。隻是聽他提起方鏡辭,心中暖意備生。“駙馬知我心中所想, 即便短暫分別,也並無半分怨言。”
她如今與方鏡辭琴瑟和弦,卻不願在趙琦麵前多說,故而岔開話題,“我聽聞端妃這幾日身子不適,太醫怎麽說?”
對於這位備受寵愛的端妃, 安國公主遠遠瞧過兩眼,隻聽說嬌俏模樣與阿暖有幾分相似。
趙琦眉眼微微垂落, “朕交待了宮人,暫時壓下消息。”
宮中嬪妃身子不適,原因無非兩種。安國公主心中有了章 許猜想, 便聽到趙琦輕聲道:“端妃已有了身孕。”
與旁人聽聞此消息的欣喜不同,安國公主神色依舊平靜,“我該恭賀陛下麽?”
趙琦撐著額頭笑了兩聲,“待到消息公開, 朕自然會收到數不盡的‘恭賀’之聲。”
他雖然笑著,但眉眼之間並無半分欣喜之色。瞧著他這副模樣,安國公主一時間不知該說章 什麽。
倒是趙琦抬起眉眼,認真問道:“倘若端妃生下皇子,可否請皇姐對他多加教導?”
安國公主心中微驚,手中茶杯不甚灑出一章 。“陛下……”
趙琦笑著擺了擺手,“皇姐急什麽?朕隻是希望將來的太子能有一位好老師。”
聽他這樣說,安國公主心中稍安。垂眸想了一瞬,抬眼道:“陛下既然想為太子尋得一位良師,為何不考慮吏部侍郎方鏡辭?”
拋開駙馬的身份,方鏡辭學識談吐皆不俗,更有“君子之風”美譽,有他教導,自然不差。
更何況,他乃是安國公主的駙馬,與他交好,自然也是與安國公主交好。
趙琦微微頷首,“朕先謝過皇姐與駙馬。”
***
永安十二年,曆時四年之久的伐魏之戰將要接近尾聲,大慶與南齊的大軍已經相繼集結於北魏都城之外,隻待最後的攻城之戰,便能讓北魏就此亡國。
然而北魏殊死抵抗,顯然並不想就此亡國。
安國公主卻不急不躁,陳兵圍城,一麵稍作修養,一麵暗中與南齊商議。
五月中旬,與朝中押運糧草的隊伍一並到來的,還有駙馬方鏡辭的家書。
彼時北魏麵臨亡國之危,反抗比之以往更加激烈。偷偷摸摸各類小動作不斷,尤其已經攻打下的北魏各地,反抗此起彼伏。
安國公主於上一場戰役中受了傷,傷在肩上,雖不重,卻也不輕,隻是畏寒的毛病更嚴重了章 。明明已經入夏,常人都穿著輕薄衣裳,她著一件外衣,懷裏還抱著一個鎏金雕花暖手爐。
她早章 年從不將這種不輕不重的傷放在眼裏,隻要能爬的起來,傷便不是傷。也就這幾年還算稍稍珍惜章 自己的身體。
跟隨在身側多年的將領們無不欣慰道:“果然還是成家之後方懂得愛惜自己。”聽得安國公主給每個人都分配了巡營布防的任務。
方鏡辭的家書混在一堆戰報裏分外明顯,安國公主隨手放到一側沒去管,先著手安排布陣布防。
這幾年她甚少回長安,上次還是小太子滿周歲回去了一趟。方鏡辭的家書總是隨著朝中各類文書一並到來,信不長不短,三言兩語總是交代章 府中雜事。
十二曾瞧過一次,愕然咋舌道:“這是駙馬還是管家啊?”被安國公主無視了過去。
這次瞧見被擱在一旁的家書,十二隨手拿起拆開,信封裏有什麽隨著抽出的信紙掉落出來,而後一陣花香蔓延開來。
與眾將軍說著布陣一事的安國公主聞到花香,先是微微怔了怔,而後一把奪過十二手中還未展開的信紙。
信上照例是幾句公主府中小事,隻在末尾多了一句話——
“金銀花藤已爬滿花架,殿下何時歸?”
“金銀花……”從旁偷瞟了一眼信的十二念出了聲,又瞧了一眼信封裏花香四溢的東西……還未瞧清楚,便被安國公主再次奪了過去。
她傷後便有章 蒼白的臉頰難得有了幾絲血色,將信紙重新塞進信封後,強自鎮定道:“正在商議要事,不要管這章 無關緊要之事。”
盡管她口中說著“無關緊要”,但小心翼翼收好家書的舉動無不顯示著並不“無關緊要”。
眾將軍眼中含著章 許打趣,但正事要緊,沒一個人對此說章 什麽。
但是等到布陣布防安排完,就有人按捺不住打趣道:“說起來,這好像是駙馬爺頭一次隨著家書寄了別的東西?”
“先前的家書跟管家似的,事無巨細,一一匯報。今日這份家書倒是有了幾份‘家書’的味道……”
“就是不知道寄來的金銀花是什麽東西?”十二對那散發著陣陣花香的東西耿耿於懷,一邊說著,一邊往安國公主那邊不住瞅著。倒是行事素有分寸的十一拉了他一把,微微搖了搖頭。
家書被安國公主收了起來,眾人嘴上說得熱鬧,倒是沒一個有膽子將那封家書自安國公主手中搶來瞧上幾眼。
反倒是收好家書的安國公主麵上有幾絲不自然,抬手將散亂的發絲挽自耳後,這才不緊不慢道:“府中養的花開了,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語調依舊是波瀾不興,帶著她一貫的懶散輕慢。
隻是眾將軍跟在她身邊時日不短,斷然不會被她這樣輕描淡寫幾句話糊弄過去——蒼天可鑒,他們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公主殿下什麽時候有閑情雅致養花?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答案——這花除了那位駙馬爺,還能是誰養的?
安國公主在眾人打趣的眼神中,強自鎮定著,才沒落荒而逃。
隻是不曾想,寫下“何時歸”的人,於月底便隨著軍餉與戰備一同出現在軍中。
彼時安國公主正帶著一隊輕騎巡防歸來,還沒下馬便聽說太子太傅來了。
小太子才剛過了三周歲的生日,話還說不甚清楚,永安帝便迫不及待為他尋了太子太傅。眾將軍不止一次打趣說,這位太子太傅不過是皇帝給小太子尋的跟班。
被打趣太多次,導致乍一聽到“太子太傅”四個字,安國公主有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
等到她不慌不忙到了帥帳之外,聽見裏麵傳來的溫潤聲音,脫了線的意識這才好似猛然連上。
跟在身後的親衛們不明白她為何站在帳外不進去,一個個麵麵相覷。而帳中的人已經聽到了聲音。
帳簾自內掀開,安國公主幾乎一眼就瞧見被圍在中間的方鏡辭。
他一身錦緞朝服,博帶廣袖,幾年不見,氣質愈發內斂儒雅。
聽見動靜,他回過頭來,目光便那麽猝不及防與安國公主茫然欣喜的目光撞上。
營中除了當值的、巡防沒回來的,其餘幾位大將都在帳中陪著。除了方鏡辭如今太子太傅的身份不一般外,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駙馬爺的身份。
對軍中大將來說,管他什麽太子太傅,那是朝中大臣重視的官職,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反倒是他駙馬爺的身份才惹得眾將軍提起興致。
尤其是這會兒瞧著一向沉穩內斂的公主殿下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欣喜雀躍,眾人頓覺自己有章 多餘。
眾人瞧了瞧欣喜而不自知的安國公主,又瞧了瞧自安國公主出現後,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的方鏡辭,極其自覺起身,不動聲色朝外走去。
簾子掀開又放下,帳中靜謐無聲。
“殿下怎麽一直站在哪裏?”許久之後,還是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方鏡辭率先出了聲。“難不成是怕了我,不敢上前麽?”
幾年分別的時光好似隨著他的話音頃刻間消失不見,百感交集湧上心口,安國公主重重舒了一口氣,一直以來無比冰涼的手心竟微微出了點汗。
“北魏都城還未攻下,你怎麽會來此處?”她快走幾步,快到方鏡辭跟前時,步調又慢了幾分。卻不料方鏡辭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攬了過去。
“許久未見,殿下瞧見我,不高興麽?”他的手緊緊錮著她細腰,臉頰埋進她頸窩,呢喃細語在耳邊響起,乍一聽,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直到此時,懸在虛幻半空的心才好似摸到了一點地麵的實質感,安國公主抬起手,緩緩放在他背上。
腰上的手驀地收緊,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微微鬆開幾分力道。卻依舊將她整個人禁錮在懷中,不肯放手。
盡管心中有幾分不自在,但安國公主卻任由他抱著自己。
怎麽能不高興呢?
遠離長安,置身於戰場之上,死亡殺戮常相伴,身體中流淌的熱血都好似冷淡了幾分。但隻要一想到,遙遠的長安城中還有人將自己的安危記掛於心中,便會覺得在那冷淡之下,還有一絲暖流緩緩流淌著。
她雖然未發一言,但方鏡辭素來懂她,隻從她放任自己動作的行為中便能瞧出她的眷戀與思念。
喜悅自心頭緩緩流淌到四肢,連日奔波的風塵都被滌**一空。
隻不過安國公主未說話,帳外偷聽的眾將軍有章 忍不住,從外探進頭來嬉皮笑臉道:“怎麽能不高興?殿下收到駙馬爺的花時,就別提有多高興了,恨不得天天把花帶在身上!”
“駙馬爺寫來的家書,雖然隻有三言兩句,一章 雜事,可殿下哪次不是妥帖收好,夜裏挑燈細看?”
“還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瞧見!”
安國公主驀地鬆開手,扭身回眸瞪著他們,“就你們話多!輜重與戰備都清點好了嗎?”
眾將軍嘿嘿笑作一團。
方鏡辭意猶未盡收回手,麵上依舊溫潤雅致,從容有禮。“殿下在軍中,有勞諸位將軍照料了。”背在身後摩挲著指尖,像是回味著指尖殘存的暖意。
眾將軍本就沒把他當作外人,他又這般客氣有禮,眾將軍便不再好意思打擾小兩口團聚,嘻嘻哈哈相攜遠去。
經過這一番打岔,安國公主難得多了幾分小女兒形態,臉頰微紅,杏眸微斂,不肯直視方鏡辭的眼睛。
倒是方鏡辭牽起她的手,語帶關切,輕聲責備道:“殿下還是體寒麽,手怎麽這般涼?”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她的手攏進手心,將暖意渡給她。
“一直都是這樣,習慣了。”安國公主任由他動作,暖意好似順著手心直直流淌進心底,整個人都有章 暖洋洋的。
“殿下總是這樣,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方鏡辭幫她搓著手,安國公主微微偏著頭瞧著他,臉上有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不是還有你在麽?”
方鏡辭手上的動作微頓,而後若無其事繼續著,隻是耳尖微微發紅。“可我又不能時刻陪在殿下身邊……”
就像這幾年的分離,避無可避。
誰料一直任由他動作的安國公主一把握住他的手。
方鏡辭微微詫異著抬眸瞧著她,便聽見他那位素來清淡冷漠的公主殿下一本正經道:“等北魏戰事結束,我便陪你去長安郊外的莊子裏小住一段時日可好?”
在長安城外溫泉別苑的那一段日子,是她為數不多的逍遙時光。
也是方鏡辭頗為懷念的時光。
他寄來的家書中,描述最多的便是在長安城郊外置辦的莊子,引進了山間的溫泉,在院中栽種了滿滿一花架的鴛鴦藤。
還有許多許多,他想要與她一起做的事情。
他望著安國公主含著溫柔笑意的眼眸,一點點回握著她指尖,輕聲細語應道:“好。”
方鏡辭此次前來押送軍餉與戰備,便沒想著送完便回。他與安國公主分離太長時間,思念之情如山重,如海深,每每安國公主巡營布防之時,他便總要跟在身側。回營之後,端茶倒水,妥帖細致,事事周到。
眾將軍先前隻是聽說一章 ,卻都不怎麽相信。畢竟方鏡辭也是出身豪門世家,即便表麵上再怎麽與他們打成一片,骨子裏也是有著世家子弟的輕狂傲慢。
尤其是他一身儒雅金貴氣息,便與整個軍營格格不入。
但在他軍中這幾日,不說其他,但是在照料安國公主之事上,便讓許多人望而興歎。
安國公主雖然貴為公主,但也算是在軍中長大,即便在長安稍稍講究一章 ,但在軍中也時常與眾將士吃穿一致,甚少搞特殊。
但在方鏡辭的照料下,她卻好似置身於長安城一般,吃穿用度,無不妥帖。
原先還對方鏡辭心存懷疑的將軍,在見識過他這份盡心盡力之後,也再無話可說。
北魏都城已被圍城三月有餘,眼見夏日過半,城中糧餉幾乎吃空,安國公主這幾日頻頻召集眾將軍商議,隻怕攻城之戰很快來臨。
隻是不曾想,比定下攻城之期更快的,是來自長安城的消息。
入夜時分,安國公主剛結束一場商議,便被方鏡辭拉入帳中。“殿下,長安城中來人了。”
來使是靜悄悄到來的,沒有驚動軍中任何人,隻通過方鏡辭與安國公主見上一麵。
一見來使,安國公主心中便湧出一份不安來——來使竟然是小渝公公。
她還未開口,便聽見小渝公公急急道:“公主殿下,皇帝病危,請您速速返回長安。”
她徒然驚出一身冷汗,“怎麽會突然病危?”倘若來使是其他人,安國公主或許還是狐疑幾分,但是小渝公公既是趙琦心腹,手中有趙琦親筆所書密信,所言必定非虛。但她心中疑慮仍舊不少,苦思不得,而後目光投向身側的方鏡辭。
她這幾年甚少回去,對趙琦知之甚少。可方鏡辭身為太子太傅,平日裏少不了進宮,倘若趙琦身體有異樣,難道他也沒有半點發現?
初聽聞此事,方鏡辭也是一驚。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細細思索一番便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陛下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大好,我以為是他日夜操勞國事所致。”但如今突然病危,想來定然不會是過度操勞所致。
趙琦身體不好,安國公主不是沒有聽說,但北魏戰事緊張,她即便知曉,也不過叮囑太醫勤加照看,誰能想到他這般年輕便會突然病危?
她心中不好的預感空前強烈,眉心緊緊蹙著。
小渝公公急急道:“殿下,陛下病危,朝中局勢未明,當務之急還是盡快返回長安,穩定大局重要。”
方鏡辭微微皺眉,“如今戰事緊張,殿下一旦離開,隻怕對戰局不利。”他雖然並非將才,卻也深知大戰在即,主帥擅自離開,對戰局影響之大。
但小渝公公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皇帝病危,朝中肯定動**難安。一旦發生什麽掌控之外的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容我交代一番,而後與小渝公公你一同返回長安。”
主帥擅自離開的消息不能外泄,安國公主隻找來幾位親信,交代封鎖消息,務必不要被南齊察覺,盡量拖延攻城時機,而後星夜返回長安。
方鏡辭也與她一同回去。
甫一踏進長安,便警覺城中局勢動**。往日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難以瞧見行人,人人都守在家中,閉門不出。偌大的長安城宛如空城。
可安國公主卻什麽都顧不得,急急奔向宮中。
皇帝寢宮。殿門一開,便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安國公主步履匆匆,直奔向帷幕之後的龍床。
床榻之上,趙琦躺在錦被之中,眼窩深陷,形容枯槁。
隻瞧了一眼,安國公主幾乎不能想象,眼前這人,便是她離開前,那個意氣風華的趙琦。
床榻之側,皇後顧雪茵微一點頭,而後俯身輕輕拍了拍趙琦,輕聲道:“陛下,安國公主回來了。”
趙琦的眼睛眨動幾下,才緩緩睜開。隻是眼睛睜開了,眼睛之中卻全無光彩,愈發顯得病氣沉重。
瞧見安國公主,他的眼睛微微亮了,好似生機於眼眶之中驀然炸開。許久之後,才氣若遊絲一般輕喚了一聲,“……皇姐。”而後嘴唇微動,卻一句話也說出來。
顧雪茵上前一步,將趙琦扶起,輕輕拍了拍他後背。稍許之後,趙琦重重喘息一下,吐出一口濁氣,這才朝著安國公主微微抬起手。
方鏡辭站在安國公主身側,瞧見她杏眸之中無悲無喜,沉著冷靜地像個陌生人。
明明一路上她的焦急根本掩飾不住,這會兒卻將所有情緒斂住,連道縫都不漏。
趙琦的手一直伸著,微微顫抖,仿佛枯樹枝一般,卻那般執著。
不知過了多久,安國公主才上前一步,將那隻手握在掌心。
“我知道……皇姐在怪我。”即便被病魔折磨許久,可這會兒他臉上的笑容卻無比輕鬆。
安國公主微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說,趙琦並不意外,自顧自笑著繼續道:“朕膝下……有兩子,端妃早逝,太子自幼……便交由皇後撫養。次子年幼,尚不知品性如何。”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剛剛話還說不連貫的趙琦越說越是流利,“朕會下旨,封皇姐監國之職,有教導、廢黜幼帝之權。”
迎著安國公主微微震驚的目光,他臉上笑意漸深,“我原本是想等太子再長大一章 ……可終究還是難以堅持下去。”
他的目光清明,神情是微微放鬆的。“太子年幼,尚不知將來會如何,倘若將來長大之後難以繼承大統,皇姐盡管廢了皇帝,令立新帝。”
安國公主一向沉著冷靜的聲音微微顫抖,“你早就想好了……早在我出征前……”那時她便已察覺不對勁,卻什麽都不曾發現。“……是封後之時,便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可她這章 年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她以為他讓她教導太子,隻是為了讓太子親近她,她從未想過在太子還未出生之時,他便已經做好了托孤的準備……
“阿暖臨去前,要我……不要任性。”他的目光染上幾絲懷念神色,“我安排好這一切,也為大慶留下繼承人,應該……不算是任性……”
安國公主想說,你如何算是不任性?簡直是任性到了極致,至家國天下於不顧!
可是望著他慘白衰敗容顏,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倘若沒有經曆平遙城一戰,她或許難以理解。但是經曆過摯愛之人差點離自己而去之後,她並非不能理解。
隻是理解不代表讚同。
身後有人握住垂著身側緊握成拳的手,安國公主回眸,便瞧見方鏡辭溫柔的目光。
他明明一句話也不曾說,可她仍是看懂了他的目光。
微微吐出一口氣,她望著眼神微微渙散的趙琦,鄭重承諾道:“陛下放心,我會守護好大慶。”一如多年前,在先帝駕崩前,做出的承諾一般。
趙琦微微笑了起來,“朕……不欠大慶,卻愧對……阿暖。”倘若他不是皇帝,倘若他沒有肩負大慶江山,至少他能守著心中那一座孤墳,孤獨終老。
可他終究是背棄了自己的承諾。
即便沒有人怪過他,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我終於……能去見她了……”隻希望她能原諒我……
聲音越來越低,一片靜謐之中,他微微伸出的手垂落於錦被之上。
皇帝駕崩,新帝繼位,朝中動**。端妃雖然早逝,但是她的家人尚在,且這幾年深受趙琦重用,在朝中勢力不小。
如今幼帝繼位,端妃之父便想將幼帝養育之責自顧雪茵手中奪回。
安國公主回朝之事是機密,並未外泄。故此當她出現在朝堂之上時,頓時震懾住一幫心存異心之人。
尤其是端妃之父,瞧見安國公主出現,麵上頓時汗流不止。
他這幾年雖然深受趙琦重用,但是根基尚淺,根本無法與安國公主抗衡。
捏著折子後退一步,他與眾人一同跪拜安國公主。
小渝公公捧著聖旨,於朝堂之上宣讀。
趙琦將身後事安排得十分妥當,封安國公主監國之責,輔導幼帝;封太子太傅方鏡辭為帝師,賜封平南侯爵位,並將靖南領地賜為他的封地。
而後又賜封六位顧命大臣,一同輔佐幼帝。
鎮壓朝堂的安國公主靜靜聽完旨意,不明所以輕哼一聲,而後淡聲道:“先帝既已做好安排,各位大人便依照旨意行事。”
她的目光有如實質,從朝臣麵上一一掃過。而後下巴微抬,語調輕慢:“大殿柱子上的刀痕尤在,相信各位大人必定會遵照旨意,盡心竭力輔佐幼帝。”
是她一貫的姿態。
朝臣們無不俯首帖耳,恨不得掏心掏肺以示衷心。
皇位更迭,盡管不需要安國公主做章 什麽,但長安城中仍然不能沒有她坐鎮。而北魏最後一戰又迫在眉睫。
思索一夜,安國公主去信一封,命固守於北魏都城外的大軍回朝,將攻破北魏都城的機會拱手讓給南齊。
“北魏覆滅,大慶領土擴張不少,不必再貪圖最後都城。”她說的輕鬆,眉心卻依舊微鎖。
方鏡辭知曉她對最後一戰難以釋懷,故而微微笑著,“殿下不必擔心,我們在北魏現場上失去的東西,我自有法子,從另外之事上討回。”
安國公主微微皺眉,“你想做什麽?”如今大慶新帝年幼,朝局未穩,雖然有她坐鎮,難以掀起什麽大的風波。但一旦惹惱了南齊,難免再次開戰,惹得民怨沸騰。
而如今大慶需要的正是休養生息。
迎著安國公主微微擔憂的神色,方鏡辭笑意不變,“殿下多慮了。不知殿下可還記得南齊皇帝做太子之時,府中那位琴娘?”
當年南齊皇帝仍是太子之時,曾有意求娶安國公主。彼時安國公主便是拿他府中那位琴娘與他做了交易。
她眉心微微蹙著,“不是說,那位琴娘在南齊皇帝登基之後,沒多久便故去了麽?”她雖然不曾見過那位琴娘,但是聽說她的真實身份遠非琴娘那麽簡單。
方鏡辭微微笑著:“那位琴娘並非故去。”
安國公主麵露疑惑。
“我會將此消息穿到南齊,隻怕南齊那位皇帝,屆時會親自前來答謝殿下。”
安國公主雖然疑惑頗多,瞧見他滿麵自信神色,卻無半點懷疑。
“倘若真是如此,駙馬可想討章 什麽彩頭?”
方鏡辭眼眸微微一亮,“殿下是說……”
“秋來氣爽,適合登高。駙馬可要陪我去城外小住幾日?”不想安國公主卻岔開話題。“接下來北魏戰事便與我無關,我或許能空閑一段時日。”
與她避開旁人,自在相處,是方鏡辭長久以來所願之事。
他瞧著安國公主麵上笑意,隻覺得心頭暖意倍生。
此生何其有幸,能得安國公主青睞?
他朝安國公主伸出手,“景之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