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出征

曹國舅之事剛了, 丞相顧鴻生便將請辭的折子呈上了永安帝的桌案。

折子在政合殿的桌案上被壓了三天,沒人知道永安帝到底是何態度。隻知道永安帝難得去了一趟皇後宮中,於第二日早朝之上準了顧鴻生的請辭。

一時間朝中風向頓變。

皇後雖然德容無雙,與永安帝相敬如賓, 卻也止步於“相敬”。如今宮中備受寵愛的乃是嬌俏可人的端妃, 就連其父都備受殊榮。

大慶並無立嫡不立長的規矩, 端妃如今這般受寵, 一旦有孕,隻怕未來的皇太子之位便會花落她家。

是以宮中無人不吹捧端妃,她居住的崇華宮一時間門庭若市,而一宮之主的皇後反倒門庭冷落。

顧雪茵的貼身宮女為此憤憤難平,為看書的顧雪茵搖扇之時忍不住問道:“娘娘怎麽如此心平氣和?”她本是顧雪茵自家中帶入宮中的婢女, 與旁人相比,同顧雪茵多了兩分親近,卻看不透她麵上的冷靜疏遠。

端妃雖然備受寵愛,但皇帝也並非冷落皇後。隻是皇後待人素來無甚熱情,對待皇帝也是笑顏寡淡,往往皇帝來此, 兩人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顧雪茵卻渾然不在意, 翻了一頁書卷,連眉眼都未抬,容色依舊寡淡無波。“做好分內之事, 其他之事無需多言。”

安國公主意欲討伐北魏之事便在此時被提上議程。

北魏狼子野心,安國公主要前去討伐,主和派雖然依舊反對,但在曹國舅剛剛被問責下獄、丞相顧鴻生請辭之後, 失去了主心骨的主和派便有章 一蹶不振。加上朝中不少人都在為空缺出來的丞相之位博弈,故此反對之聲雖在,卻不強烈。

駙馬方鏡辭倒是對此事不言不語,仿佛完全置身於事外。

林沂、費鄭等人不解,閑暇之餘便將此疑問問出。

誰知方鏡辭指尖摩挲著茶杯,久久不曾言語。

費鄭等人對視了一眼,正想跳過此問題時,便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殿下雖然被世人視為大慶的救贖,但終究不過尋常人一個。”

林沂稍加琢磨便明白了他未說出口的話——他在擔憂安國公主在戰場受傷。

隻是他身為駙馬,又是大慶臣子,著實說不出“因為擔憂安國公主安危,便不想她上戰場”的話。可內心擔憂又不能減退,便隻能什麽都不說不做,放任此事,完全聽天由命罷了。

林沂思量片刻,才緩緩道:“你是駙馬,既然擔憂公主,何不將擔憂說與她聽?”

方鏡辭麵露苦笑,“殿下一心為著大慶,即便我將擔憂訴之於口又有何用?”

“你不說,她又如何能知曉?”林沂旁觀者清,“你太過聰明,有時候反倒容易陷入困境。”

他一語道破問題所在,方鏡辭連日來的頹靡頓時一掃而空。匆匆向林沂作揖道謝後,他便早早離開吏部,返回公主府中。

安國公主外出還未歸,鍾叔瞧見他匆匆回來又急匆匆離開,那句“可否要在府中用晚膳”終究未曾問出,忍不住歎了口氣。

方鏡辭在府門口稍作猶豫,便未去往別處,而是直直前往果脯。

今日恰好又是果脯推出新品之日,他驀地想起府中並未備好新品,這才急匆匆親自前來挑選。

果脯是夥計並不知他早已是幕後東家,對如今新品知之甚細,隻是礙於今日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難得有客人親自上門挑選果脯,便一個勁為他介紹著。

方鏡辭挑選果脯向來細致,也未曾出聲打斷,任由他在一旁喋喋不休。

最終他挑選了三樣果脯,由夥計打包裝好。

隻是還未接過,便聽聞身後一道清冷的嗓音含著淡淡笑意,慵懶閑適,自身後響起——

“可還有剩餘?”

果脯的夥計立馬道:“還有還有,客官您要多少?”

方鏡辭一轉身,便瞧見安國公主。

她穿著素雅,略施粉黛。如瀑的長發挽著一個發髻,隻一根金簪鬆鬆挽著。

她的身側,細雨一手拎著兩壺酒,一手為她撐著傘。

傘蓋傾斜,細密的雨珠仿佛串串珠簾,無形中將她圈於世間萬物之外。

方鏡辭手臂微抬,朝安國公主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果脯,“已經買了三分,殿下可還有其他想吃的?”

安國公主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他手中的果脯上,帶著兩分興致問道:“都有什麽?”

方鏡辭笑著道:“不如去對麵酒樓稍坐片刻,殿下慢慢查看可好?”

安國公主微微頷首。

茶樓在對麵,不過幾步而已。可方鏡辭執傘而立,細雨蒙蒙,他雅致從容,芝蘭玉樹,身形半分未動。“殿下,請。”

安國公主淡漠的眉眼自他身上掃過,而後才示意細雨留在原地,抬腳朝著方鏡辭走去。

傘蓋微微傾斜,方鏡辭唇角笑意在她走到傘下之時,愈發深邃。

一如初見。

倒是安國公主眉眼傾斜,“可滿意了?”

方鏡辭唇角笑意不減,“多謝殿下。”

依舊是酒樓雅間,安國公主坐於方鏡辭對麵,單手支腮,眼皮半斂,慵懶閑散,怡然自得。一隻手在盤子挑揀了一塊果幹,放入口中。

果脯特有的香甜氣息自舌尖蔓延開來,安國公主舒服的輕輕眯了眯眼睛。

“殿下今日怎麽會來此?”方鏡辭一邊斟茶,一邊問道。

“買過了酒,瞧著離這邊近,便過來瞧瞧。”安國公主吃完一枚果幹,又挑揀了一枚,放入口中。

被方鏡辭投喂久了,她如今吃起果脯來,也挑剔了不少。尋常的果脯都有章 吃膩歪了。

方鏡辭瞧出來了,心中暗自想著,下次要讓果脯再研究章 新的花樣出來了。

“南齊那邊可有消息傳來?”又吃下一枚果脯,安國公主慢悠悠問道。

討伐北魏雖然說得輕巧,但真正做起,卻並非想象的那般容易。一旦安國公主出兵,勢必要帶走數以萬計大慶將士。屆時守衛大慶疆土的兵力必定減少,倘若有外敵前來攻打大慶,則會使安國公主陷入兩難境地。

正因如此,她便修書一封送往南齊,希望能與南齊一同攻打北魏。

南齊如今的皇帝乃是舜華太子,對北魏亦是深惡痛絕。安國公主的書信送往南齊後,便很快收到他的回信。他在心中也是極力讚同攻打北魏的決定。

“南齊使臣已經出發,想來月底便能抵達長安。”方鏡辭的情報利用安國公主所出的機關鳥,消息往來更加便利,因而收到消息往往比安國公主快上不少。

“有南齊一起出兵,想來攻打北魏之行,會順利很多。”

方鏡辭垂眼摩挲著杯子,久久未曾言語。

安國公主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問道:“駙馬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猶豫再三,方鏡辭微微抬起頭,“殿下一定要前去攻打北魏麽?”

話雖是這麽問的,但他心中也知曉安國公主的答案。

“北魏狼子野心,一日不除,便會覬覦我大慶一日。”

果不其然,她的回答與方鏡辭猜想,幾乎一模一樣。

他眼睫微微低垂著,如同雨後輕輕扇動翅膀的蝴蝶,帶著一張脆弱的美感。

安國公主支腮欣賞了一會兒,這才微微笑著,“駙馬莫不是在擔憂我?”

方鏡辭眼睫微微顫動幾下,而後才緩緩抬起眼眸,“殿下看出來了?”

安國公主雙手托著下巴,一副浪漫天真的模樣,微微眨眼道:“駙馬表現得如此顯而易見,倘若我還看不見,豈不是跟瞎子沒什麽區別了?”

方鏡辭微微皺眉,眼底微微生出幾絲不滿。“殿下,不可胡言。”出征在即,怎可這般胡言亂語?

倒是安國公主輕笑出聲,眼皮微抬,瞧著他的目光滿是打趣。“你怎麽跟欽天監那幫故弄玄虛的人一般?”

誰料一向喜歡彎彎繞繞的方鏡辭並未反駁,直言道:“隻不過心底太過擔憂,這才事事都要計較。”

瞧著他過分認真的神情,安國公主笑意微斂,而後才鄭重道:“對不起。”

方鏡辭微微一顫,微微垂落的目光緩緩抬起,“殿下何故道歉?”

“我身為安國公主,生來便是要為大慶盡心盡力、死而後已。”她眼波如水,望著方鏡辭的眼眸溢滿深情與歉意。“我明知你會擔憂,卻無法拋卻我的責任。”

所以,對不起。

仿佛過了許久,方鏡辭微微歎息一聲,“殿下不需要道歉。”

“我對殿下的敬仰,便源自殿下為國為家,盡心盡力。”故此,他也深知,即便與她成婚,在她的心中,也始終以大慶為先。

這是他早已知曉之事。

他從來不敢奢望,在她心底能與大慶安危相爭。

但是卻未曾想到,她會因一心守護大慶而向自己道歉。

絲絲喜悅漫過滿懷擔憂,溢滿心頭。

他唇角笑意漸深,向安國公主舉杯,“隻是殿下此去,前路艱險,還望殿下時時謹記,家中還有我在等候你歸來。”既然無法阻攔,那麽便預祝你一路順風,平安歸來。

***

隨著南齊使臣抵達長安城,永安帝力壓眾異,討伐北魏之事便這麽定了下來。

大軍出發前日,安國公主又去了趟宮中。

趙琦難得沒在政合殿批閱奏折,而是在禦花園的涼亭中喝茶聽琴。

涼風徐徐,滿池荷香四溢,皇後顧雪茵陪侍在側。

自入了宮,她行為處事便愈發端莊有禮,一舉一動,處處彰顯國母風範。

或許是琴音勾動了什麽,一曲暫歇,她款款起身,一邊與趙琦說著什麽,一邊親自調試著琴弦。

乍一瞧,還頗有幾分琴瑟和弦的意境。

安國公主緩步而來,便瞧見了這一幕。

她抬步上了涼亭,與趙琦問好之後道:“聽聞皇後娘娘琴音無人能出其右,此宮人能得您的指導,想來將來必定能在琴音上有所突破。”

顧雪茵調試好了琴弦,回眸謙遜道:“不過是外人誇讚之詞。天下之大,比我彈得好的,自然大有人在。”

說罷她微微笑著,“許久未曾彈琴,倘若陛下與公主不嫌棄,可否容我彈一曲助興?”

安國公主欣然點頭,“求之不得。”

琴聲悠揚,如流水潺潺,又如三月春風,徐徐而來。

趙琦舉杯,“皇姐明日出征,朕以茶代酒,先為皇姐送行。”

安國公主收回目光,臉上笑意多了兩分無奈,“陛下明知我不喜飲茶。”卻還是將茶碗一飲而盡。

“如今才方知,即便有再多不喜,可為了各類理由,總要去做那章 不喜之事。”他說的仿佛曆盡滄桑,讓安國公主微微失神片刻。

而後才道:“我聽說,陛下給宮中各位妃嬪的父親兄弟,都封了一官半職。”

趙琦並非貪圖美色之人,但自從封後以來,他便一口氣封了十來位妃嬪。盡管與先帝相比,這個數量不多,但他年紀尚輕,便有十幾位妃嬪,往後隻怕隻多不少。是以朝野上下無不對此議論紛紛,生怕他一不留神便與前朝亡國之君一般。

雖然朝野議論頗多,但安國公主卻並未反對封妃之舉,隻是覺得每一個有妃位之人,家族父兄便因此有了一官半職,免不了會讓有章 人產生投機取巧之心。

趙琦卻渾然不在意,“父皇在我這個年紀,膝下已有兩子一女。而我如今膝下尚空……”他避開侍立在側的宮人的手,自斟了一碗茶。“她們入宮,求的不過是一生榮華與家族榮譽。我既然給不了她們想要的恩寵,便隻能酌情給她們家族一章 官職。”說罷,掩唇輕咳兩聲。

安國公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著實愣怔片刻,才慢慢道:“陛下還是未能忘記。”

先前他大肆封妃,又對新妃寵愛有加,她還以為他早已將阿暖拋之於腦後。

“倘若能忘記,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趙琦抬頭望了一眼碧藍天空,“我近日已經不太能回想起阿暖的模樣,想來也是太久沒能看見她,這才慢慢忘了她的模樣。”

瞧著他這幅樣子,那句“皇後與阿暖不是有幾分相像”便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可她未說,趙琦的目光卻自顧自落於正在彈琴的皇後身上,“我還記得,皇後與阿暖的容貌有五六分想象,可我望著她,卻仍是難以想起阿暖半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