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監軍
八月十五, 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但燕雲城剛剛經曆一場浩劫,百姓心中創傷難平,自然也就沒有過節的心思。
但城中百姓還是紛紛掛上了花燈, 以此祈福。
瞧見滿街花燈, 安國公主這才恍然, 原來已是中秋佳節。
她甚少過這章 節日, 隻在去年宮宴結束之後,被方鏡辭拉去了長安大街。
彼時街道兩旁掛滿彩色花燈,絢爛奪目,美不勝收,讓人流連忘返。街道之上往來行人, 無不掛著富足美滿的笑意,一副和樂融融、平安喜樂的繁榮景象。
她被方鏡辭一路拉到河畔,瞧見很多人聚在河邊放花燈。一盞盞精巧美麗的花燈被放入河中,隨著蜿蜒河道緩緩流淌,點點燈火仿若天上繁星,於浩瀚星河中匯聚成一片亮麗的線條。
方鏡辭拿著兩盞同樣精巧秀美的花燈, 麵上笑意雅致,如春風拂麵, 溫雅似玉,“殿下可要放一盞?”
大概是被那種美好所**,她並未拒絕。
花燈隨著水流流走, 她微微側目,看向方鏡辭英挺的側臉。
他的目光落在花燈之上,如水一般隨波而流,鼻梁高挺, 唇角含著淺淺笑意,側顏精致如畫,不亞於滿河花燈的清輝絢爛。
或許是她瞧得太久,引得方鏡辭側過目光回望著她,“殿下?”
明明四周都是人聲,她卻仍是聽見他話語裏的輕柔關懷。
她驀地別開臉,形容頗有幾分倉促狼狽。
然而隻聞一聲輕笑,不帶任何嘲弄譏諷,如輕風過境,又如朝陽無聲。
思緒驀地回轉,安國公主輕輕搖了兩下頭,想要將那章 畫麵於腦海中驅散。
倒是站在城樓之上,負手於後,瞧著滿街花燈的趙琦淡聲問道:“皇姐打算何時率軍前往定雲城?”
與往日的生龍活虎、天真爛漫相比,他這段時日著實沉穩不少,滿目花燈,擱早章 時候,隻怕早已按捺不住,混入人群中嬉笑玩樂去了。
瞧著他如今這幅四平八穩的模樣,安國公主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欣喜了。
最終隻是心中微歎之聲,目光微微垂落一瞬,而後抬起。“待燕雲城布防完成後再去。”
燕雲城與北魏相連,是除了劍閣關,北魏最有可能的突破口。燕雲城已經兩次淪陷,絕對不能再有第三次。
她雖未說出,但趙琦還是在她堅毅的眼眸之中瞧出了她的想法。遂點了點頭,“那麽朕便在長安城恭候皇姐的好消息。”
他的反應既在安國公主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換做往常,她不顧皇命,擅自前來燕雲城,趙琦少不得要大怒一場,但這次卻平平靜靜,坦然釋懷,甚至還說出“恭候好消息”的話來,絲毫沒有追究問責之意。
“說起來,今日中秋佳節,明日駙馬便要與朕一同回朝。”趙琦的目光平靜無波,沒有半點兒從前的少年意氣,“皇姐不去與駙馬過節麽?”
安國公主的目光一寸寸垂落而下,“沒什麽可過的。”自昨日不歡而散之後,她便再不曾見過方鏡辭。
隻聽身側輕輕一聲歎息,“駙馬所做之事,朕也聽聞過一二。”
安國公主猛地抬起目光,“陛下……”
趙琦迎著她微微震驚惶恐的目光,輕輕笑了起來,“駙馬對皇姐,也算是用心良苦。”
見他並無追究之意,安國公主稍稍安心。略一別開目光,“隻是行事無所畏忌,不甚周全,才捅出這麽多簍子……”貿然將皇帝引至戰場,著實太過冒險。趙琦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恐怕連寧國公府都得一並問罪。
“駙馬行事,並非不甚周全。”趙琦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街道的花燈上,滿城花燈,祈福平安和順,寄予著百姓的全部期望。“月姑娘一直護衛在朕左右,沿途還有不少人暗中保護。”
他雖然一心想著找到阿暖,但並非對自己周身處境一無所知。
月姑娘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一路上走走停停,卻始終沒有脫離前往燕雲城的路線。他並不傻,稍加思索,便想通了這前前後後所有預謀。
倘若方鏡辭有謀反行刺之意,他自然會追究,但他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了安國公主。
此情此意,倒是叫他分外感動。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趙琦的目光緩緩落到安國公主身上,他的聲音虛虛飄飄,仿佛落在半空,沒有實感。“皇姐,不如憐取眼前人。”
翌日,皇帝鑾駕回朝。
駙馬方鏡辭隨行護送。
臨別前,安國公主的目光不由自主落於他身上,卻見他目不斜視,薄唇輕抿,什麽話也沒有。
垂下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她退讓一步,鑾駕自身側浩浩****出城。
九月初,安國公主率軍圍攻定雲城,勢如破竹,勢不可擋。
不過七日,順利收複定雲城。繼而兵分兩路,一路北下,直取樂化,一路往西,直取宣西。
收複靖南之地,指日可待。
消息傳來,朝中無不歡欣陳讚。朝野內外,更是喜氣一片。安國公主在朝野之間的聲望更盛從前。
然而便在此時,朝中關於安國公主的行軍布局出現分歧。
北魏於邊境陳兵,卻未曾有進攻大慶的舉動。然而安國公主卻並未放鬆對北魏警戒,以至於守衛平遙、平遼等城兵力不足。
曹國舅一黨趁機言道:安國公主意欲挑釁北魏,想引發兩國戰事,更是借故克扣運往前線糧草。
主戰一派怒不可遏,當朝怒斥曹國舅等人目光短淺。
兩派頓時吵得不可開交。
倒是方鏡辭上前一步,“臣自請前往平遙城監軍。”
吵作一團的朝堂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他身上。
平遙城被靖南偷襲,總兵梁克進戰死,雖有朝廷派軍支援,但仍是元氣大傷。如今安國公主率軍東行,誓要收回靖南其餘地區,為防靖南與北魏聯手,殊死抵抗,這才要固防平遙、平遼諸城。
方鏡辭這時自請去平遙監軍,雖不能緩解平遙城兵力不足的問題,但是他身為安國公主駙馬,一人前去,效果更甚千軍。
一直以來,主戰派對方鏡辭的態度都有章 模糊不清。隻因他畢竟出身主和派,在朝堂之上與主戰派意見相左。
但今日他自請前往平遙,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是為安國公主化解危機。是以主戰派頓時紛紛表態,願他前往。
倒是曹國舅不懷好意,慢悠悠道:“駙馬做監軍,豈可知不會徇私舞弊、徇情枉法?”
方鏡辭不怒不惱,再次言道:“國舅爺既然不放心,不如與我一同前往平遙?”
曹國舅臉上頓時白了兩分,強自鎮定道:“我去平遙能做什麽……”
“國舅爺說的哪裏話?你豐功偉績,倘若去往平遙城,自然是造福百姓。”
這段時日安國公主在朝中威望甚高,連帶著他瞧方鏡辭也很有幾分不順眼。本想趁機打壓一番方鏡辭,卻沒想到他反倒趁機將自己拖下水。
曹國舅憤憤瞪了他一眼,正絞盡腦汁想著脫身的借口,就冷不丁聽見坐於龍椅之上的趙琦開口。
自燕雲城回來後,趙琦便一改先前的跳脫張揚,整個人愈發沉穩內斂起來。此時他的目光隱在龍珠之後,瞧不清臉上神情,頗有幾分高深莫測之意。“兩位愛卿明事理,識大體,有你們前往平遙,想來也能解平遙一時之急。”
方鏡辭當即謝恩。
隻剩曹國舅白著一張臉,好半晌才叩拜謝恩。
即便方鏡辭未曾向皇帝求一兵一卒,但駙馬監軍,兵部還是不得不派兵護送。
方鏡辭也不跟他們客氣,張口便要了五千精兵。
兵部尚書愁得頭發都快掉了,不住搓著手解釋道:“方大人,安國公主征戰靖南,邊境為防北魏南齊突襲,又時刻嚴守著。如今朝中兵力真的不足,您不是不知曉……”
話還未說完便被方鏡辭打斷:“所以我隻要五千精兵。”
兵部尚書苦哈哈著一張臉,“要不您看我跟著您一塊去平遙行麽?雖然我年紀大了,但是當個跑腿的馬前卒……”
“讓您跑腿,還不如我自己跑。”方鏡辭再次毫不留情打斷。“說不定更快章 。”
兵部尚書再次搓了搓手,無以言對。
方鏡辭也不為難他,“既然沒有五千,那麽便兩千人。”他不等兵部尚書再開口,便果斷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您也不想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駙馬死在半路上吧?”
兵部尚書的臉頓時黑了。
倘若因為他沒有派兵保護,致使駙馬遇敵身亡,屆時別說皇帝,就是安國公主都決定不能饒了他。
打劫完兵部尚書,方鏡辭又去了趟國舅府。
曹國舅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卻礙於安國公主,不得不以茶招待。
誰知方鏡辭坐著慢慢飲茶,似乎一點兒都不急著說什麽。
他越是不急,曹國舅反倒越是著急。
好不容易等到他一杯茶水飲盡,曹國舅剛想問他來做什麽,便聽見放下茶盞的方鏡辭慢悠悠道了句:“國舅爺府上的茶水香甜可口,別處可喝不到。不知景之是否有幸,能再飲一杯?”
他還不想落個吝嗇到不給茶的地步!曹國舅臭著一張臉讓丫鬟斟茶。
一連斟了三次茶,曹國舅都懷疑他灌了滿肚子水後,方鏡辭才慢悠悠開口——
“此去平遙城,路途遙遠,如今世道又甚亂,也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安全抵達?”
他下巴微揚,眼含憂愁。仿佛此去平遙城,並非他向皇帝自請,而是被強行派遣一般。
曹國舅冷哼一聲,張了張嘴還未發出聲,便聽到方鏡辭繼續道:“我倒是無所謂,總歸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
曹國舅心說,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但是國舅爺就不同了。你是國之棟梁,身份高貴,但路徑安城一帶,有不少暴民山匪,據說最是不喜您這般富貴之人。也不知他們聽聞消息,會不會衝動之下做出什麽不可理喻之事?”
方鏡辭臉上掛著盈盈笑意,仿佛在閑聊著什麽趣聞一般。“聽聞早先有如您一般的貴胄子弟途徑那處,被衝下去的山匪抓住,刨腸挖肚,曝屍荒野,死狀淒涼……”
他又扔下一大堆恐怖至極的話便回去了,留下曹國舅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才招來管家吩咐道:“去護城司借調章 兵馬,護送我與駙馬前往平遙城。”
方鏡辭憂心平遙城,等到曹國舅難得雷厲風行召集了兵馬,便迫不及待啟程。
一路風馳電掣,快馬加鞭趕往平遙城。
賀安催馬趕上方鏡辭,單手握著韁繩,另隻手捂著胸口,做出了個嘔吐的動作,而後對著方鏡辭擠眉弄眼。
烈風呼嘯過耳,馬蹄聲敲打地麵,聲如滾雷。方鏡辭順著賀安的視線瞧了一眼,方向正是曹國舅乘坐的馬車。
他收回目光,表情不甚明顯笑了一下,嘴唇微動,說了兩個字。
賀安憑借多年伺候他的經驗,保證他說出的兩個字絕對是——活該!
平遙城如今暫代總兵的是副總兵高與榮。此人智謀尚缺,勝在果敢,所以便由他暫代平遙城總兵之職。
來之前方鏡辭便已探查過平遙城如今的形勢。趙瑧如今自顧不暇,撤退了大半兵力回防樂化城,因而平遙城的壓力備減。
——這也正是曹國舅等人對平遙城兵力配備的不滿之處。
在他們看來,既然趙瑧都不準備攻打平遙城,再往平遙城派兵,純屬浪費兵力。
但方鏡辭與一路上吐了無數次的曹國舅剛到總兵府,便於門口瞧見高與榮白著一張臉自西城門匆匆而來。
瞧見他二人,高與榮臉色幾變,而後才麵帶期望問道:“不知駙馬爺此次前來,帶了多少人馬?”
方鏡辭瞧了一眼仍暈暈乎乎的曹國舅,不緊不慢答道:“五千。”
盡管曹國舅擔心自身安危,但能供他調遣的人馬終究有限,勉強湊齊五千人馬已是難得。
高與榮麵上憂色不減,“駙馬爺來得不是時候,北魏派兵剛剛圍攻平遙城,此時城中兵力不足,末將恐怕守不住城了!”
曹國舅剛吐完還軟著的腿頓時又是一軟,撲通一下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