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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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城中北魏軍越來越多, 燕雲城的百姓忍耐力也逐漸下降。當年北魏軍在城中肆虐的場景還未從百姓記憶中淡去,如今卻又卷土重來——還是由本應保護燕雲城百姓的城守傅玉茺親自迎進城的,怎麽能不讓燕雲城百姓憤怒?
雖然有沈季文與一眾暗探私底下盡力安撫,但是當北魏軍越來越肆無忌憚, 於城中燒殺搶掠, 越來越多的百姓怒火被點燃。
有一人奮起反抗, 就會有第二人反抗。
接著, 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反抗北魏軍的暴行中,而傅玉茺卻派軍前來鎮壓反抗的百姓。
城中頓時亂成一團。
然而傅玉茺卻不管不顧,依舊在府中賞舞聽琴。
他做燕雲城城守也有五六年時間, 剛開始還是兢兢業業,但如今靖南王都反了,他便一改往日勤儉愛民的習慣,驕奢**逸起來。
況且燕雲城守軍將領竇翊乃是一個古板至極之人,沒有兵符,別說是靖南王反了, 便是北魏攻城了,他也不會擅自帶兵進城。
因此他絲毫不曾擔憂。
府中挑選的樂者舞者, 與其說是為了討好魏眠,倒不如說是為了他能夠享樂。
此時他坐在躺椅中,賞舞聽琴, 兩個格外水靈的丫鬟正為他捶著腿,一個美豔的侍妾拿著團扇為他扇著風,頓時覺得帝王生活也不過如此。
尤其是當目光落到撫琴的少女身上時,便更覺宮中皇妃也不過如此。
那撫琴的少女模樣嬌俏喜人, 紅唇嬌豔無比,眉目含情,一雙玉手瑩白如玉,雖然撫在琴弦之上,卻猶如撫在心頭。
傅玉茺眯著眼睛瞧了半晌那少女,招了招手,示意身邊下人將那撫琴女子帶到身邊來。
其他人都一一退下,撫琴的少女抱琴偏偏而來。
近看才發現,少女不光琴彈得好,連身段都較他人更加優美,一舉一動都讓人移不開目光。
少女有章 緊張,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近前來,微微局促,抱琴行禮。
身子還未福下去,便被傅玉茺一把拉住,笑眯眯問道:“你叫什麽?”
少女微微鬆開唇,輕聲道:“我叫阿暖。”
傅玉茺眯著眼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阿暖輕輕點了點頭,“您是燕雲城的城守大人。”
傅玉茺滿意的點點頭,“可想跟著我過好日子?”
阿暖先是點頭,不過點了一下,又飛快搖了搖頭。
傅玉茺瞧著不解,“為何又要搖頭?”
阿暖低斂著眉眼,細聲細氣道:“如今城中這般不太平,我隻怕好日子過不了幾日,便要再次淪落到先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傅玉茺微微眯著眼,“怎麽會?跟著大人我,難道還不能保證你過好日子麽?”
阿暖依舊低斂著眉眼,微微瑟縮兩下,“可是北魏軍那麽凶殘,倘若有朝一日……”
傅玉茺大笑,“你擔心北魏軍對大人我不利?”
阿暖點了點頭,露出一段形狀姣好的細白脖頸。
傅玉茺的目光在那細白脖頸上流連一番,這才慢悠悠說道:“北魏軍又算得了什麽?等到他們將城中亂民誅殺殆盡,屆時有他們好受的!”
聽著他話裏的意思,似乎並不像表麵上與北魏軍交好。阿暖眼珠飛快轉動著,而後稍稍抬起眉眼,小心翼翼瞧了一眼傅玉茺,麵上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大人能對付得了北魏軍?”
傅玉茺卻笑道:“知道我為何是城守大人麽?”
阿暖微微蹙眉,細細想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她這幅實在模樣倒換得傅玉茺再次笑了起來,“大人我可是守衛燕雲城的將軍,別說是北魏軍,就算是安國公主親臨,大人我也不怕她!”
他話說的趾高氣揚,阿暖心中不屑,麵上也是一派懷疑之色。
傅玉茺見狀,微微不滿,自懷中取出一塊玉製小牌,上麵雕刻著一隻老虎。他舉起小玉牌,“識得此物麽?”
阿暖再次搖頭。
傅玉茺輕笑,“這便是能調動燕雲城外守軍的兵符。整個大慶獨此一塊,能直接調動守軍的兵符。”
阿暖微微瞪大眼睛,盯著兵符使勁瞧著。
傅玉茺瞧著她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小模樣,隻覺得心頭甚是喜愛,伸出手,笑著問道:“想仔細瞧一瞧麽?”
阿暖點點頭。
傅玉茺手伸到她麵前。
阿暖稍稍猶豫一下,緩緩抬起手。
傅玉茺一把將阿暖扯了過來,本想著能將溫香軟玉抱滿懷,卻不料阿暖始終抱著的琴微微隔開一定距離。
他眉目微鎖,卻還溫和問道:“怎麽不將琴放下?”
阿暖的右手還被他握在掌心,半邊身體被他抱著。她忍著惡心,裝出一副微微發抖模樣,隻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傅玉茺見狀,將手中小玉牌湊到阿暖麵前,放柔了聲音問她,“不是想瞧一瞧嗎?”
阿暖眼睛眨也不眨瞧著那小玉牌,懷裏抱著的琴卻始終不肯鬆開。
傅玉茺微不可覺歎息一聲,將小玉牌送進了阿暖還未自己握著的手中,“大人今日心情好,你便瞧一瞧……”
話音未落,便覺得胸膛猛地一疼,而後有什麽東西自胸膛流出,胸襟前的衣裳微微濕透。
他微微鬆開環著阿暖的手,低頭瞧了一眼,便瞧見胸前一片鮮紅。
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被阿暖死死捂住嘴,而後胸前再次被狠狠紮入幾刀。
銅紋琴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阿暖一手死死捂住傅玉茺嘴巴,一手舉刀狠狠刺進他胸膛。
她記不得自己到底捅了多少刀,隻覺得滿手血腥,溫熱的鮮血猶如跗骨之蛆,讓她既惡心又恐懼。
直到有人一把握住她手腕,她渾身一個激靈,反手就要掙脫,便聽到那人輕緩的聲音在耳邊低柔響起,“阿暖,是我。”
紅著眼回過臉來,便瞧見一身下人打扮的沈季文。
瞧見阿暖身上臉上滿是血跡,眼眸中一片慌亂虛無,沈季文心中又是懊惱,又是心疼。他將阿暖手中緊握的匕首拿走,柔聲問道:“還好麽?”
阿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先前雖然看似鎮定,但其實內心恐懼到了極點,唯恐被傅玉茺發現,甚至連累到沈季文與整個燕雲城所有人。
沈季文雖然心疼她,但此時並非安撫她的好時機,隨時會有人發現傅玉茺已死。他遞給阿暖一件外裳,“換好衣裳,小曹會帶你離開這裏。”
阿暖抓著衣裳,“你呢?”
“城守府這邊需要善後。”沈季文握緊她拿著小玉牌的手,“你跟小曹出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阿暖卻問他,“兵符怎麽辦?”她的手還微微顫抖著,眼神中的恐懼猶在,話語卻無比堅定。
“小曹會拿著兵符去城門外找竇翊將軍。”沈季文推了她一把,“快點離開。”
事態緊急,阿暖不再猶豫,匆匆將外裳披在身上。
但是臨走前,她還是回頭望著沈季文,鄭重道:“哥,你一定要安然無恙。”
長久以來,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阿暖一直喚他“表哥”,這還是頭一次以應有的稱呼喚他。
傅玉茺已死,城守府中其他人一旦發現,留下善後的人必定難逃一劫。
此次分別,不知還能否有活著相見的機會。
雖未多言,但兩人對此心知肚明。
沈季文眼眸中微微有了淚光,而後才微微笑了一下,“快去。”
阿暖頭也不回,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往外瞧了一眼,而後側身出了門。
接應她的小曹便在不遠處的回廊上等候,瞧見她出來,立馬上前,急匆匆拉著她便往後門跑。
阿暖一直跟著他,聽見身後一片嘈雜慌亂之聲,而後便是高喊“抓刺客”的聲音。
跑著跑著,視線模糊不清,可她卻不管不顧,跟在小曹身後,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後門跑去。
待到出了城守府,才發現外麵已經變了天。
被北魏軍激起民憤的燕雲城百姓紛紛拿起刀槍劍戟,奮力反抗。傅玉茺雖然派兵鎮壓,但是不少士兵的親人也在城中,也曾經曆過燕雲城淪陷到收複的一係列經曆。
故而鎮壓不過是表麵裝裝樣子,實際上不少士兵還在暗中幫助百姓反殺北魏軍。
然而進入城中的北魏實在太多,城中百姓又多是婦孺,局勢基本呈現一麵倒的情況。
而此時,城門外。
竇翊率領的燕雲城守軍,雖然沒有兵符不得調動,但是此時燕雲城中充斥北魏軍,城中大亂,他卻一反常態,帶兵前來查探究竟。
魏眠並不忌憚他,但一來他不過進駐燕雲城的先鋒軍,要為隨後而來的北魏大軍鋪平道路,二來竇翊反常舉動必定有妖,他需要再觀測一番,不能與之貿然對抗。
但竇翊顯然不這樣想,前來交涉的小將聲聲質問,力擊要害之處。
好在守正並非廢物,雖然字字驚險,卻勉強能糊弄住。
但魏眠依舊心底不安。
竇翊會來此著實出乎意料,除非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他微擰著眉,沉思片刻,命手下將士嚴守城門,不得進出。
阿暖跟小曹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卻發現城門嚴守,根本出不去。
小曹急得團團轉,明明竇翊將軍便在城外,他們手握兵符,卻無法交到其手上。
而身後城中百姓雖然有部分燕雲城士兵相助,但終究是北魏軍更為凶悍,局勢開始對燕雲城百姓不利。
更為緊迫的是,小曹一轉眼,便瞧見有一隊駐守城守府的兵卒朝著城門而來。他無比緊張地拉了拉阿暖的衣袖,焦急道:“阿暖姑娘,那是城守府的人!”
兩人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為防止兵符丟失的消息傳到魏眠耳中,沈季文不惜留下斷後,然而此時城守府的人還是到了此處……
一旦城守府的人將傅玉茺已死、兵符已丟的消息告訴魏眠,屆時封閉城門,燕雲城便徹底與大慶斷絕聯係,想要再次奪回燕雲城,隻怕難上加難。
稍一猶豫,那隊士兵距離城門便更近了。
阿暖當機立斷,“先將這裏攪亂,隨後我找機會上城樓,將兵符扔給竇將軍。”
小曹簡直目瞪口呆,沈季文的命令是讓阿暖找地方藏起來,可她卻態度強硬跟著自己到了這裏。這會兒又自作主張,拿著兵符偷偷靠近城門。況且她手中那是珍之又珍的兵符,阿暖卻渾然不當回事,想要將其直接扔出去。
不知道那章 為了兵符丟掉性命的人知曉這事,會不會氣得掀開棺材板?
但時間緊張,已經來不及想更好的辦法。況且多一個人便是多一個幫手,小曹不再猶豫,衝著不遠處一打手勢,而後便有人自城中各處衝了過來,直直湧向城門。
城門口頓時亂成一團。
城樓上,魏眠瞧著底下□□的人群,眉心死死擰著,而後對副將道:“格殺勿論!”
副將遲疑,“將軍,此舉會否太過不妥?竇翊還守在城外。”
城中大亂,駐守在城外的竇翊不會不知情,此時已經派斥候前來打探消息。
魏眠掃了一眼城下,便見到城守府的人被暴起的人群蜂擁衝散,即便拚盡全力,也無法順利朝著城門而來。
他心中頓感不好,遂當機立斷,“關閉城門,膽敢反抗者,就地格殺!”
城門守將一大開殺戒,人群頓時更亂了。蜂擁而來的不少人本就是城中百姓,曾經曆過燕雲淪陷的三年時間,雖然隻是普通百姓,但是戰力之強,仍是讓城門守將力不從心。
而此時,城門外等候多時的竇翊也開始強行入城。
魏眠並不直接出麵,而是一直讓燕雲城守正與竇翊交涉,然而這會兒城中的□□已經不是守正三言兩語能夠解釋得清的。
眼見城中□□愈盛,竇翊也不在遲疑,下令進城。
守正被暗處魏眠的視線盯著,嚇出一身白毛汗,抖著膽子衝城外大喊:“竇翊,你要造反嗎?”
竇翊抬眼盯著守正,冷笑一聲,“如今誰不知曉,靖南王趙瑧已反大慶,我就算要反,反的是亂臣賊子趙瑧!”
守正一個激靈,大喊道:“竇翊,無兵符不得私調燕雲城守軍,你難不成要抗旨不遵嗎?”
他此言一出,頓時讓竇翊遲疑起來。
見他遲疑,守正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然而城中□□未止,竇翊仍然隨時都有可能會強行入城。
守正一臉虛汗望向魏眠。
魏眠心中冷哼一聲,自暗處邁出一步,“關城門。”
接連兩道命令,注定會在城裏城外造成軒然大波。數千百姓蜂擁而上,不顧生死,朝著城門而去;城外,竇翊帶兵嚴陣以待。
傳信兵來來回回,傳遞著各處消息。
因魏眠的命令,城中守軍已經開始格殺百姓,無數人的鮮血將地染得一片血紅。
城門外,竇翊緊盯著城門,身邊數位副將不住進言道:“將軍,不要再遲疑了,下令進城吧!”
便是在此時,城牆之上,有守城兵探出頭來,朝下大喊一聲:“竇將軍,接兵符!”
盡管聲嘶力竭,卻仍能聽得出,那是女子的聲音。
然而話音未落,一個小小的東西被那人從城牆之上拋下。
不等竇翊下令,他身邊已有數位副將朝著那被拋下之物快馬而去。
而竇翊陳兵之後,亦有人望著城樓之上,撕心裂肺喊道:“阿暖!”
此時,策馬而去的副將剛好將那物接到手中,來不及多想,他舉起那物朝竇翊大喊道:“將軍,是兵符!”
竇翊不再遲疑,下令道:“攻城!”
左右先鋒立馬率兵而出,朝著還未來得及緊閉的城門快馬而去。
竇翊留在原地,還未來得及下第二道令,便有人自後而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救阿暖!”
目眥欲裂,悲痛欲絕。
竇翊卻差點跌下馬去。他瞪大眼睛望著來人,“陛下!”
趙琦握在他手臂的手指猶如鐵鉗,麵對竇翊滿心疑惑與震撼,置若罔聞,隻是緊盯著城樓之上,眼眶發紅,聲音嘶啞,“求你,一定要救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