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進城
三日後,一輛看似平平無奇的馬車就這麽出現在興豐城的城門口。
車夫和丫鬟都是安國公主的人,她將十二騎都派去安置難民,身邊就帶著這麽兩個人,以及——扮成她夫君的未來駙馬爺方鏡辭。
興豐城是南郡這邊最大的城,周邊的難民這種時候都往興豐城聚集。除了城門口那一塊,城牆腳下都擠滿了長途跋涉而來的難民。隻是興豐城不許難民入城,卻沒有封城,還可進出,隻是要進城的,都會被攔在城門口一一盤查。
“我們能否順利進城?”將簾子撩開一個邊角,方鏡辭看著城門口的盤查,轉過頭問道。
安國公主坐在另一側,手裏拿著幹癟的荷包,微微蹙著眉,瞧著興致不怎麽高,“大概能吧,誰知道呢?”
方鏡辭對她含糊其辭的說法不置可否。
“殿下怎麽這般喜歡果脯?”突然地,他就這麽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安國公主也不由得怔了怔,似乎沒想到他會問出這麽個問題。
見她愣怔神色,方鏡辭暗道越矩,“殿下倘若覺得為難,可以不必回答……”
隻是他話音還未落,就見安國公主從容收起荷包,“你怎麽知道我喜歡果脯?”
這事明眼人應該都能看得出來吧?
方鏡辭斟酌一番,才回答:“殿下手中的荷包,景之先前見過。殿下曾將買來的果脯放置其中。”
安國公主認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在他麵前把果脯放入荷包中?
但還沒等她想出來個所以然,就聽見方鏡辭繼續問道:“殿下一直隨身帶著果脯?”
“算是吧。”安國公主眉眼淡淡,“有段時日什麽都吃不到,偶然間嚐到一塊果脯,頓時就有種至極美味之感。”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方鏡辭卻大概知曉這事。
安國公主是先帝自須臾山帶回來的孩子,曾放在宮中教導過兩三年。彼時她還不曾有公主封號,在宮中大約沒少受欺負。
但她性子傲,即便受了欺負也不曾言語一聲。
大概便是在那時,她受到苛待,什麽吃的都沒有。
“後來上了戰場,才發現在戰亂之地想要找一塊果脯難於上青天。”安國公主眉眼瞧不出什麽落寞之色,輕輕拍了兩下腰間的荷包,“於是便有了將果脯隨身放著的習慣。”
方鏡辭默認片刻,“抱歉。”
安國公主卻失笑,“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道歉?”
方鏡辭正要開口,馬車就前行到了城門口。
他與安國公主對視一眼,立馬閉口不言語。
他們的馬車在城門口果然被攔下嚴查。
“車上是什麽人?下車接受檢查!”隨著一聲令喝,方鏡辭還沒來得及開口,安國公主就迅速扯了邊上隔著的毯子蓋在了他腿上,接著把他往後一推,推到了馬車壁上,然後整個人依偎過來,撲進他懷裏。
驟然被溫香軟玉撲了滿懷,饒是鎮定如斯的方鏡辭,也一時之間不知雙手該如何安放得好。
這時車簾剛好被人從外掀開,安國公主掐了一把他的腰,方鏡辭不自覺微微蹙眉。檢查的官兵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對另外的官兵說道,“一個病秧子,帶著小媳婦。”
說完還意味不清的笑了一下。
方鏡辭眼睜睜看著安國公主低著頭往他身邊靠了靠,做出一副瑟瑟發抖的樣子。
從他的角度瞧不見安國公主的神情,但是他敢打賭,安國公主肯定是在暗自偷笑。
也不知道安國公主做了什麽安排,他們甚至沒被要求下馬車,便被放行了。
等到馬車進城了,安國公主這才抬起頭,眼角果然還帶著憋笑出來的淚花。
方鏡辭頗有章 無奈:“殿下鬧這麽一出,是打算如何?”
安國公主唇角含著笑意,飛快的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病弱的夫君,嬌俏的娘子,你覺得能招來什麽?”
大概隻會招到登徒子!
不過他轉念又一想——有膽肥的登徒子敢招惹安國公主,估計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馬車晃晃悠悠進了城,然後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戶宅院前。
方鏡辭要下車前,被安國公主拉住了衣袖:“要記得,你現在是一位身嬌體弱、病弱嬌貴的富家少爺。”
她神色很是認真。
但再怎麽認真也不能讓人忽視她眼底含著的惡趣味。
方鏡辭嘴角微動,卻什麽也沒說,隻是想袖子從安國公主手中扯了出來,然後翻身下車。
他下車的姿勢太過瀟灑,半點兒病弱的姿態也沒有。
安國公主微微揚眉,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見他用手捂著唇,輕而急地咳嗽了兩聲,然後動作極為自然地背過手去。
又伸出另一隻手,朝著撩起簾子的安國公主伸出手。
恰在這時,有人從宅院中出來,嘴裏還熱切喊著,“喜鵲都叫喚一早上,少爺跟夫人可算來了!”
方鏡辭看向安國公主。
安國公主不為所動,隻是裝成嬌弱模樣,從馬車鑽了出來,將手擱進方鏡辭手裏,下了馬車才細聲細氣道:“老李叔,勞煩您親自來接我們了。”
方鏡辭瞅著她這前後巨大的變化,隻覺得唇角不受控似的想要上揚。
但畢竟在外,他還是微微斂了笑意,順著安國公主的意思,應對著這位老李叔的話。
隻是他終究是摸不準這位老李叔是公主殿下安排好的,還是公主殿下頂替了什麽人的身份?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隻能一路盡量少說話。
而這位公主殿下雖然細聲細氣,但是一路跟老李叔也是沒少說話。
方鏡辭安安靜靜聽了半晌,最終確定,他們還真是頂替了別人的身份。
因為“舟車勞頓”,加上“少爺身體不適”,老李叔將他們送進臥房便退下了。
方鏡辭這才有時間同安國公主說道:“殿下作何安排,可否先告知一聲?”不然他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無意間就泄露了什麽重要的消息。
周圍沒有人,安國公主也不裝嬌弱了,大大咧咧往貴妃榻上一坐,“我們借用的是宣城首富張家兒子的身份,因為這次堰河決堤事件,張家想在興豐城設立商鋪,所以我們正好用這次機會,暗中查探。”
這樣的安排是不錯,但方鏡辭心中還有疑問,“殿下進城前為何不詳說?”
安國公主狹促笑了笑,“提前說了哪有這種效果?”
方鏡辭:“……”合著還是這位殿下的惡趣味。
雖然才相處了短短幾天,但是他已經發現了安國公主從骨子裏的透出的惡趣味。
從重逢後故意拿他的長相說笑,再到假扮夫妻,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自己的惡趣味。
“興豐城不知會待多久,在此期間,我同殿下要如何稱呼?”雖然是假扮夫妻,但就算是私底下的稱呼,倘若被他人聽見,總歸不好。不如提前既定好稱呼,省得亂套。
安國公主也想到了這一點,之前沒說,隻不過是想看看方鏡辭會如何應對。
她想了一下:“張家少爺還未娶親,我也不知道他未來的夫人會叫什麽名字。”
方鏡辭有片刻的無言,既然張家少爺還未娶親,您又為何非要安排這麽一出夫妻的戲碼?
“不過張家少爺要是知道他已經‘被’娶親了,想必會十分高興吧?”
“……大約還是驚嚇會更多一章 。”
安國公主微微湊近他,“你在不滿什麽?”
方鏡辭被她不打招呼就靠近的動作嚇到,微微往後側著身子,“殿下何意?”
安國公主瞅了兩眼,這才推開去。
卻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坐在桌邊,撐著下巴,“不如就叫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說完又是一笑,璀璨絢爛,“寓意多好!”
自吹自擂的模樣讓人啼笑皆非。
方鏡辭笑了一下,輕抬眼眸,眼底醞釀了一章 柔情,低聲試探般的喚了一句:“瑟瑟?”
安國公主斂著笑意,抖了一下,麵無表情道:“還不如叫發抖,瑟瑟發抖。”
方鏡辭思考了一下,繼續抬眸看她,輕聲道:“錦兒?”
安國公主:“……成吧,就這樣。”
難得看到安國公主挖坑給自己,方鏡辭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宣城首富張家兒子名元逸,年二十,自幼身體不太好,年初才剛剛“被”娶了一位少夫人。
鑒於這位少夫人純屬憑空捏造,沒人知曉她姓名,安國公主便頂著“錦瑟”二字,如魚得水。
方鏡辭雖然不認識張家人,但是對於宣城首富還是有章 了解的。安國公主之所以說得不多,其實也存著試探他的心。見他並不多問張家的消息,於是滿意了。
安國公主要是滿意了,總是得折騰出來點事情。
因為水患一事,張家在興豐城也是先開了一家米行,並且在城外施粥。
方鏡辭如今既然假扮成張元逸,自然也得到城外走一圈。
他不是真的張家少爺,不用真的樂善好施,去走那一趟也無非是想多接觸興豐城這裏的災民,查探章 情況。
他去了城外,安國公主自然也不會閑著,於是帶著丫鬟在城中溜達。
雖然附近各城都遭受到水患,但興豐城作為唯一幸存的城市,在知府劉章的治理下,依舊保持著欣欣向榮的繁榮。城中百姓似乎並未受到水患的絲毫影響,安居樂業,其樂融融。
安國公主在溜達到城中最大的一家成衣鋪時,看到了自己等候已久的人。
雖然身穿錦衣,但是發上隻不過一根素雅的簪子,除此之外,渾身上下再無半點裝飾。
簡樸得沒有半點知府夫人的風姿。
成衣鋪的掌櫃還在說:“……夫人見諒,現在城中還開著的成衣鋪也不過三四家,夫人要求的數量,在半個月時間內很難完成。”
劉夫人娥眉蹙著,“趕工出來一件算一件,其餘的我自己會想辦法。”
掌櫃的還要再說,就聽見旁人接話道:“如果掌櫃的不介意,我可以請章 裁縫過來,一起幫忙。”
劉夫人轉身,就看見麵前站著一位嬌俏的姑娘,淺綠色的裙衫,發髻高高挽起。她臉上帶著爛漫的笑意,一看之下,就讓人心生親近。
掌櫃的卻還保持著一顆警惕的心——有人來搶生意,當然得時刻保持警惕,“不知這位……”瞧見她長發挽起,婦人裝扮,便順口道:“……夫人,打算如何幫忙?”
安國公主笑著對劉夫人點了點頭,然後對掌櫃的道:“堰河決堤,兩岸百姓受苦,我既然身為大慶的臣民,自然應當為大慶盡一份心力。”
掌櫃的狐疑,“不知夫人是……”
安國公主道:“我是興盛米行的少夫人。”
掌櫃的恍然大悟,“原來是張少夫人,失敬失敬。”
雖然同行相忌,但是宣城首富張家一向做米糧方麵的生意,跟他這成衣鋪倒是不相幹。
於是掌櫃的便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邀請安國公主商議請裁縫的事情。
劉夫人作為購置這批成衣的客人,也在邀請行列之中。
因為有安國公主的幫忙,事情很快便商議好了。
劉夫人便向掌櫃的告辭。
她正要上馬車,便聽到身後細聲細氣的聲音喚道:“劉夫人請留步。”
安國公主因為疾走了幾步,發髻有章 微微散亂,於是抬手稍稍整理一下,這才抬頭看向劉夫人。
這樣扶風弱柳的風姿,讓劉夫人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有章 出神。
安國公主眨巴著她那雙很有欺騙性質的杏仁眼,眸子裏帶著點疑惑望著她,也不出聲。
劉夫人很快就從雜亂的思緒中清醒了過來,然後一眼就撞進了那雙深如幽井的眸子裏。
不知道為何,從未向人吐露過的話,此刻竟然迫不及待想要找個人傾訴。
方鏡辭在城外奔波了一整天,在李管家一再在旁強調他身體不好,受不得操勞之後,他這才打道回府。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
不過南郡水患還未解決,城中到了晚上,也是蕭條了不少。
他在街角拐彎處撞見剛回來的安國公主。
她隻身一人,正站在小攤前,望著糖炒栗子流口水。
栗子剛出鍋,還是熱氣騰騰的,她買了一小袋,用帕子裹著,正糾結要如何騰出手來吃時,手中的袋子就被一隻手半途劫走。
方鏡辭的手素白,骨節分明,剝起栗子很快,拇指與食指微微一撮,香甜的栗子就褪去殼。
他將剝好的栗子遞到安國公主麵前。
望著麵前攤開的手心,安國公主微微一怔,而後才略微遲疑著拿走。
等她吃完這顆,方鏡辭又遞過來第二顆。
安國公主微微怔了怔,順手接了過來。
兩人並肩走著,一個剝著,一個吃著。
乍一看,倒是頗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