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探望
安國公主微微歪著頭, 朝門邊瞥了一眼。眼中狡黠一片,“數不清了。”
她身份尊貴,又是聲名遠揚、威震四海,阿諛巴結之人向來隻多不少。
方鏡辭心中很是清楚, 卻還是倍覺一股難言的酸澀滋味爬上心頭。
他微微扭開臉, 還未說話, 就聽安國公主又說了句:“不過都被十一攔回去了。”
安國公主的十二騎, 個個都有將帥之才,不管在何處都是赫赫有名。
“殿下從前在軍中,都是十一隨侍在側麽?”
“傳令端茶,十一要做的事不少。”安國公主望了他一眼,“不過他肯定不如你這般細致周到。”
“景之又如何敢與殿下的十二騎相提並論?”
安國公主頗有章 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你本來就不是軍中之人,為何要與十二騎相提並論?”
這般淺顯易懂的道理,方鏡辭又如何能不知曉?隻是心底那股微微酸澀之意始終在心頭縈繞著,揮之不去。
“殿下再不喝藥,隻怕藥就要涼了。”
原本還一副神色淡然的安國公主驀地垮了臉,孩子氣地將藥碗往外推。隻是才剛剛推出了三指遠, 便再推不動了。
她抬起眼眸便瞧見方鏡辭略帶著無奈的笑意,“殿下身子未好, 不可這般意氣用事。”
安國公主幹脆往桌子上一趴,“但是藥真的很苦。”
臉的一側被壓住,她說話難免帶了上了幾分甕聲甕氣。方鏡辭微微失笑, “誰叫殿下病了呢?”
安國公主側趴著,目光落到他臉上,“一般這種時候,不該說‘喝完藥可以吃顆蜜餞’麽?為何擱你這裏, 卻還要怪我讓自己生病?”
方鏡辭端著藥碗,用湯勺攪拌兩下,舀起一勺藥汁,“殿下喝完藥,沒有蜜餞可以吃。”
他在安國公主的怒目而視下,唇角緩緩上揚,“不過可以吃塊果脯。”
安國公主瞪著他,又垂眼瞧了一眼送到唇邊的一勺藥,眉心緊緊蹙著,顯然內心無比掙紮。
送到唇邊的湯勺一直很穩,安國公主還想垂死掙紮一下,“我想去自己挑選果脯。”自大婚之後,她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公主府中,甚至連皇宮都很少去。從前在西北邊境的日子,仿佛隻是一場夢,與如今的歲月靜好相隔甚遠,有時午夜夢回,都會以為從前的征戰沙場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她的確在府中悶著太久,方鏡辭沒有半點兒遲疑點頭,“待到殿下身子大好,景之便陪著殿下出去。”
得到他的許諾,安國公主便再無遲疑,朱唇微微靠前,一口含住湯勺。
苦澀的藥汁順著舌尖,沿著喉嚨,一路往下,安國公主原本未曾徹底舒展開的眉頓時皺得死緊。
但她還未開口叫苦,便有一塊帶有香甜果香的果脯被送到了唇邊。
沒有半點兒遲疑,她將那塊果脯含進口中,這才微微緩解了口中苦澀之味。
將口中果脯咽下,安國公主瞅著藥碗中剩餘的半碗藥汁,眉頭緊鎖,“孫太醫年紀大了,開出來的藥方卻比以往更苦。”損人的功夫倒是半點兒不曾落下。
方鏡辭失笑,“良藥苦口。”說著,又要舀起一勺藥汁。
安國公主連忙伸手攔住他,“不要!本來就夠哭了,這樣一勺勺喝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條命。”
“殿下還是不要這般胡言亂語。”她話音未落,就被方鏡辭微微皺眉訓斥了一句。
雖是訓斥,語調卻並不重,反倒帶著一絲絲無奈之意。
安國公主先是被他訓斥得一蒙,隨後便反應過來,他是在介意自己口中的“死”。
她說話向來百無禁忌,從前也不是沒有被十一訓斥過,卻從未像這次這般心甘情願,抿了抿唇示意自己不再開口。
方鏡辭這才微微展眉,將藥碗遞到她麵前,“殿下確定要自己喝麽?”
安國公主還抿著唇,輕又重地點了一下頭,而後視死如歸一般接過藥碗。
碗裏藥汁呈墨色,還未入口便能聞到一股衝鼻的苦澀之味。
瞧著她麵露勉強之色,方鏡辭心中微微不忍,正要開口,便見安國公主端著碗,一副大義凜然之態,頭一仰,將一碗湯藥一飲而盡。
她囫圇吞棗般咽下湯藥,苦澀之味在口中還未蔓延開,便有一塊果脯抵在唇邊。唇一張,果脯便被送入了口中。
嚼了兩下,果脯的甜味很快衝淡了口中湯藥的苦澀,安國公主原本緊鎖的眉心也慢慢舒展開來。
方鏡辭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忍不住玩笑道:“殿下這般怕喝藥,從前都是怎麽過來的?”
這幾年西北有她坐鎮,還算安定,想來蜜餞果脯之類的東西並不難尋。但是早章 年,大慶戰火四起,民不聊生,即便她是安國公主,軍中諸事待定,又能到何處去尋蜜餞果脯?
“所以剛開始我喝藥,十一他們能愁掉一頭頭發。”安國公主自盤中撿了塊果脯送去口中,很是隨意道:“不過後來十一就學乖了,特意問了大夫,有什麽藥材味甜。隻要不與我所喝之藥藥性相衝,便能找大夫備著一大堆。”
她說著神色間染上一絲委屈,“就因為他的鬼主意,我硬生生嚼了三年的甜草根!”
這是她這一會兒時間第二次提起“十一”,方鏡辭微微垂下眼眸,細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遮住眼眸中所有其他情緒。“所以殿下回到長安城之後,才會這般喜歡果脯這類甜食?”
“也不是回到長安城之後。”安國公主單手撐著臉頰微微歪著頭,“在西北的時候還算安定,十一尋到一間幹貨鋪子,那裏剛好有不少各類果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山楂。”
她說著,就好似酸甜山楂入口,口中生津。
方鏡辭垂眼瞧了瞧她麵前的盤子,裏麵各色果脯不少,但唯獨缺了山楂。
“不過山楂吃多了牙酸。”安國公主說著,又拈起一塊桃幹果脯,“還是長安城好,連果脯的種類都比西北多不少。”
方鏡辭倒了一碗茶,而後放到她手邊,“果脯雖好,但也不宜吃太多。”
安國公主輕輕笑著,“倘若我吃得多了,不是還有你會提醒我麽?”
她眼眸清澈,並無尋常女子許出諾言之時的嬌羞憧憬之意。方鏡辭一邊覺著心頭微微激**,一邊又有隱隱失落之感。隻覺自己仿佛至於水火兩重天之中,半是付骨灼熱半是寒入心扉。
安國公主撐著臉頰的手揉了揉眼睛,隱隱露出幾分困頓之狀。方鏡辭見狀,將她麵前的藥碗拿過,“殿下可要再去歇息片刻?”
她畢竟在病中,身體有所不適,易勞易疲。
安國公主點了點頭,起身便要往床榻去。
才邁出了一步,就被方鏡辭抓著手腕扯住。
這會兒困頓之意襲來,安國公主已經覺得眼皮有章 睜不開,卻還是強撐著精神歪著頭問他,“怎麽?”
方鏡辭鬆開她的手,隻遲疑片刻,便上前。手指搭在她脖頸之下,作勢要為她寬衣,“殿下還是褪去外衣歇息方好。”
安國公主依舊保持著歪頭看他的樣子,聞言隻是輕輕“哦”了一聲,模樣乖巧,很是可愛。
方鏡辭便再無遲疑,親自為她寬了外衣,而後服侍著她在床榻之上歇下。
屋內雖然燃著暖爐,但方鏡辭擔憂她受涼,將被角掖了又掖。一直到安國公主在舒適溫暖的被窩之中微微闔上眼,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昨晚驚懼擔憂之下,他幾乎未曾好好瞧過一眼安國公主的睡顏。
睡著的安國公主如同天底下尋常女子,窩在被子之中,愈發襯得小臉巴掌大小。隻是眉心不自覺微微蹙著,像是在睡夢之中也不得安生一般。
讓人很想將這褶皺撫平。
方鏡辭手抬了一般,才像是怕驚擾到她一般,緩緩放下。
他又瞧了一眼安國公主的睡顏,這才起身要離開。
隻是才剛轉身,衣角便被拉住。
他扭頭,便瞧見安國公主依舊微微闔著眼,隻是瑩白如玉的纖手自被底伸出,緊緊抓著他衣角。
稍一猶豫,他便覆手而上,將那隻玉手握緊掌心。“殿下?”聲音又輕又淺,像是不忍驚擾停在指尖的蝴蝶。
安國公主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聲音又軟又糯,仿若尤在夢中。“你說過……要帶我去果脯……”
握著玉手的掌心微微出汗,他卻並未鬆開,而是微微握緊,“嗯,我說過。”
“……等我好了便去。”衣角拽住之感消失,掌心之中的玉手也仿佛失去了支撐。
方鏡辭又等了片刻,見安國公主徹底熟睡過去,這才微微掀開被子一角,將她的手放入其中。
安國公主這一睡,便睡到了午時。
她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酥軟,懶洋洋的窩在被子之中,一點兒也不想動。
隻是有人卻存心不想讓她繼續睡下去——
“殿下睡了許久,該起來吃章 東西了。”
她在被子底下伸了個懶腰,這才掀被而起。
隻是才剛一坐起,便有外衣披於肩上。隨後方鏡辭溫潤雅致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殿下小心著涼。”
她拉了拉肩頭的外衣,在方鏡辭的服侍之下,穿好了鞋襪,又淨了手,擦過臉,這才坐到桌邊。
桌邊不知何時已備好了午膳,較之早膳多了兩道菜,還多了一副碗筷。
她微微笑著,“駙馬這會兒是要陪我吃午膳麽?”
方鏡辭為她盛湯,微微含笑反問:“殿下不喜麽?”
“自然不是。”安國公主接過湯碗。湯是清淡的白菜三絲豆腐湯,少油不膩,很是可口。“一起用膳才好。”
後一句她說得很輕,有一瞬間方鏡辭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隻是瞧著她小口喝湯的模樣,便笑了笑,沒執著於這個問題。
午膳雖是一起吃,但方鏡辭仿佛照顧她成了習慣,為她添飯布菜,事事周到,較之從前伺候在側的婢女更為細心。
用過膳後,又是親自絞了帕子,遞到她手中。
擦完手,看著他吩咐下人將桌上碗筷收走,安國公主微微笑著,“倘若讓朝中百官知曉,堂堂吏部侍郎,在我公主府中總是做著這章 瑣碎之事,估計陛下桌案之上的折子,又得多了一摞。”
“參我什麽?”方鏡辭回眸微微一笑,“難不成要參我有幸尚公主麽?”
安國公主瞅著他笑,“旁人避我不及,你倒是……”
話尾消散在口中,方鏡辭微微揚眉,還未來得及問,便聽到門外仆人稟報——
“公主,駙馬,陛下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安國公主無比清晰在方鏡辭眼底瞧見了一抹厭惡之意。
她微微一怔,還未多想,便見到方鏡辭站起身來,“想必陛下前來是為了探望殿下,我去迎接。”
安國公主自政和殿出去,在宮中淋了一場雨,又將孫太醫請進府中,想來小皇帝也是知曉她身體抱恙,這才特地前來探望。